98、费里德（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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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玛格丽特盯着他，眸光闪着寒意，“都是假的。莱昂，你既然知道了我杀人的事实，也应该能猜到我不会为你心动。”
“我从未想过和你有未来。”她说。
“……”男人的眼睛覆上阴翳，整个人被莫大的悲伤笼罩，那是一种意识到无法和深爱之人相守一生的悲伤至极的情绪。
他站在原地，问出那个她避之不及的问题。
“……到底是为什么，你要为索菲亚做到这种程度？”他的眼神有愤怒，也有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悲伤，“我不会离开，阿奇柏德想杀你，就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我再不济，也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后人。”他说，“兰卡斯特学习剑术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家人。”
家人。
家人。
短短的一个词瞬间击溃玛格丽特，她望向他，眼眶酸得爆炸，泪水止不住地上涌。耳畔是母亲柔软的哼唱，仿佛母亲从未远去。她不禁想，假如母亲还在人世，自己还需要面对这一切吗。
这些年，亲情，友情，爱情，都被她处理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她承认自己是个懦弱之人，坏事做不尽，坏人做不绝。
可那又怎样？
她只是想在今天活得好一点，睡得久一点，哪怕谨小慎微，哪怕卑躬屈膝，她也拼凑出了一个又一个“今天”。
谁知道明天的黄昏是否还有今天这般盛大恢宏的瑰霞，谁知道宫殿尖端那只常驻的黑鸦来年春天是否还有归途，谁知道历史的滚滚洪流会将人类带往何方。
“明天”是未知的，而“今天”却完全地属于幸存者。
“莱昂，你问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必须告诉你，远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对着自己的心起誓……”她咬着唇，几乎难以自抑，“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时刻准备着献给我亲爱的索菲亚。”
那双碧蓝的宝石眼蓄满了眼泪。
偌大的宫殿门关紧锁，女孩麻木地倚着门，嘴唇因脱水干得起皮，她声嘶力竭恳求了整整一个晚上，宫殿的门还是纹丝不动。那些人将她和病重的母亲分开了。
她撑着双膝，才勉强从地上起来。阳光依旧将她的住处抛至脑后，室内很暗，但她透过窗户看见远处宫殿的高塔挂起了白帷。
有王室成员去世了。
准确地说，戴维斯坦最受人爱戴的王后去世了，举国哀思，丧钟连敲了七个晨昏。要知道，上一代王的陨落也才只受了五日丧钟礼。
唯有玛格丽特，伊莉莎生前最喜爱的孩子没有出席丧礼。
只因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没有在茶话会上对那个女人露出笑容。
“那个女人”有着一张妩媚的脸，礼裙下的曲线让人脸红。她在茶话会上对所有人露出甜丝丝的讨好的微笑，包括玛格丽特。
可心高气傲的王女并不打算给她好脸色，她无视她抛来的橄榄枝，冷脸当众拒绝了王的要求——
王像个耀武扬威的男人，要求拧着眉的玛格丽特喊她一声亲切的“赛伊”，仿佛这样才能彰显他作为“父亲”的不容置否的权威。
被伊莉莎宠着长大的孩子自然让父亲冷了场，所以，“父亲”还以她最锥心的惩罚。
玛格丽特错过了和母亲的最后一面，连母亲的丧礼都没赶上。
她晃着小小的身体，实在渴得不行了就去洗漱台喝生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撑过这段没有食物的日子。
第九天，那个女人带着“礼物”打开了宫殿的门。
“你的猫吓到了王储，”女人拨弄着指间的戒指，比之前张扬的模样更甚，“好在巡逻的士兵路过，解救了皇子。遗憾的是，王下令杀死了猫。”
“……”一瞬间，玛格丽特怔在原地。
无尽的恐惧吞没了她。
她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词，她亲眼看见母亲赠予她的猫像垃圾一样被丢过来。她张着口，也许是想尖叫，但这九天的经历让她沉默了。
雪白的猫被开膛破肚，淌出血淋淋的肠子，瓷白的地砖被血染红了一块。
那些内脏还在蠕动！
玛格丽特顿时吐得两眼发黑，等人都走了，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起她的猫，狼狈地翻找寝殿的每一个柜子。
终于，她找到女官的针线盒，替猫缝上肚上的皮毛。
内脏变得冰冷，却依旧柔软，她将它们细细塞回猫的肚子，缝好后抱起它，像平时那样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脑袋。
好冷。
好冷。
猫的身体变得好冷。
她呼出一口混着血腥味的气，感受到自己心里的一部分也和这只被杀死的猫一样变得冰冷。
这种感觉刻骨而铭心，成了她藏在灵魂最深处的伤疤。她要将它藏起来，藏得好，藏得深，藏到自己能不为它流泪，它也不再是她的软肋。
埋葬猫的时候，玛格丽特遇到了智者。
智者挥挥手，请她回去清理身上的血迹，她低头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手掌，衣袖，裙摆，脸颊，都染上了猫的血。
“想活下去，就不能再做‘玛格丽特’。”智者说。
她问，“不做‘玛格丽特’，我还能是谁？”
智者回答，“王女。”
受到点拨的玛格丽特“脱胎换骨”，仅一夜间，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样的笑容在她脸上持续了将近二十年。她成为王女，姐姐，众人口中温柔又有点儿避世的储君候选人。
一天，索菲亚跑到她的面前，天真地摇着她的手，“姐姐，姐姐，西斯去哪儿了？”
西斯是她们共同为猫取的名字。
玛格丽特摸摸她的脑袋，敛起带着几分怜悯的笑容。只有面对同为母亲的孩子的妹妹，她才偶尔收起那招牌似的假表情。
她说，“真抱歉啊，索菲亚，它跑丢了。”
索菲亚不肯放开她的手，“姐姐，你不喜欢西斯了吗？”
玛格丽特反握她的手，“索菲亚，不要向别人暴露你喜欢的东西，命运是个可恶的混蛋，它会夺走我们喜欢的一切。”
她抓着她的肩膀，“你听到了吗，索菲亚？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知、知道了……”幼小的索菲亚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一个失眠的夜晚，玛格丽特下定决心选个合适的日子离开。找个天气好点的日子吧，她想，母亲一定不希望在发霉的阴雨天和女儿相遇。
毕竟，像母亲那样爱带着她出门散步的人最讨厌湿漉漉的天气了。
所以晴朗的，所有王室成员前往教堂做礼拜的周日是最合适的。
她在房间里藏了把短刃，可今天它却不翼而飞，仿佛铁了心和自己作对，她一连翻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找到它。
“啊……”她起身，恼火不已，“真是倒霉到连寻死都不顺利的玛格丽特啊……”
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摔碎花瓶，取了最长最锋利的一片。她猜测它一定能彻底割断自己脖颈的大动脉，在侍从发现她之前一命呜呼。
只是，她还不知道如果见到母亲该说些什么话。
人死了真会存在灵魂吗？她淡淡地想。
如果存在，母亲会在人世间等自己，会记得自己有个叫玛格丽特的女儿吗？或者，母亲会怨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只顾着自己解脱吗？
“……姐姐！”索菲亚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一把抱住她。
她被力量撞得一趔趄，惊吓居多，“索、索菲亚……”
事实上，她真被吓到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不断膨胀：如果母亲知道自己在妹妹面前割断脖子，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
“索菲亚，你没去做礼拜吗？”她装模作样地问。
“没有啊！”索菲亚的一只手藏在身后，乐呵呵地问，“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没事。”她的后背被汗浸透。
“姐姐！”索菲亚喊了她一声。
“……嗯！”她像只惊弓之鸟，浑身一哆嗦。
索菲亚伸出藏在背后的那只手，还有那只做工极差的长条猫玩偶。猫玩偶有着两颗蓝宝石眼睛，布条制成的胡子耷拉在脑袋两侧。
“姐姐，以后就由西斯二号和我陪在你身边！”索菲亚冲她甜甜地笑。
玛格丽特动了动唇，又想说些什么，也许她本打算说的是“别傻了今天可是我打算去死的好日子”，或者“你怎么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你难道一点都不为母亲的离开伤心吗”。
但最终，她只是捧起索菲亚的那双小手，问她，“你的手疼不疼”。
那双细嫩的小手伤痕累累，褐色的点状疤痕遍布。
索菲亚嘴巴一挂，委屈地滚下热泪，“好疼啊，姐姐。”
玛格丽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玛格丽特，如果你真如别人所说，是个自私冷漠的人……”莱昂纳尔盯着她漂亮的脸蛋，抬起覆甲的手臂，“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他屈起食指，试图拭去她的泪，可那些泪源源不断，宛若一条流淌的小溪，道不尽她这些年的委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的……”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玛格丽特，原谅我今天我不会答应你的请求。”门外风声混杂着脚步声，男人抽出佩剑，“我是个男人。当一个男人发现他的心不再只为自己跳动的那一刻，他就被赋予了守护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使命。”
“连命都不要，你是笨蛋吗！”玛格丽特哭着骂了一句。
他扯出一抹笑，“嗯，所以你不要离开我。”
下一秒，铁门猛地大开，黑影以肉眼不可预判的速度移动，眨眼间，利刃已劈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费里德（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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