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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未必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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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珍珠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坐上了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了云城。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车轱辘的声音,沈珍珠被冻醒,发现自己真的坐在车里,远处山顶积雪,白茫茫的一片。
“到站喽”,司机扯着嗓子喊,人们争抢着下车,他们多是来云城看雪景的,和三两好友一起,脸上笑容洋溢。
沈珍珠最后下车,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伤。
从前的栈道已经被雪覆盖,瞧不出原样,栈道边树有“小心地滑”的立牌。
沈珍珠嘴里呼出冷气,仰头看着被积雪压弯的树枝,心像是被云城的寒气冻结。
她提前预约了一家民宿,直接定了两个月,下车后步行到住处,收拾完行李便大睡一场。
后来的日子,她有时伏在窗前看雪落,有时在难眠之夜攀到高处看日出,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人。
她听说云城有一座很是灵验的寺庙,想起曾经对着一场烟火许过的愿,最终愿望也没实现。
沈珍珠去了庙里,到最后却只是写下:愿亲友,岁岁年年常康健。
从寺庙回去的路上路过摘花镇,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挂着兔子灯,照得玻璃窗中的玫瑰很是绝艳,是这冬日里独有的火焰。
在京市时,沈珍珠家楼下也是一家花店,不管是什么节日,都有人在那买花赠人,沈珍珠总在心里想,下一个节日要为自己买一束花,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一次也没进去过。
这次,沈珍珠进去了,片刻后提了一小桶玫瑰花出来。
街道边,假竹旁,一只红色小桶上娟秀的小楷写着:免费赠花。
沈珍珠已经过了太多年贫瘠如冬日的日子,最后的时日,她想在冬天看花。
小桶中的花越来越少,却多了几只玩偶,几颗糖果,只剩几朵玫瑰。
此时,沈珍珠身体早已被冻僵,她行动迟缓地上前把桶里的东西收好,脸上露出一抹寡淡的笑意。
“辞哥,你就在这等我会,刚刚他们就是说那里有人在送花。”
温辞满脸不耐,“沉家家大业大,少你几朵花了。”
沉湛懒于和这不解风情的男人争辩,打开车门下去,刚接触到空气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要不是为了他家小祖宗带朵花回去,他才不受这种冻,买的岂能和费了心思的比。
沈珍珠原本提着小桶要回家了,却忽然被人拦住,拦住她的人笑得很是阳光,目的性十分强地看着小花桶。
沈珍珠对上他狗狗一样的目光,险些笑了,把桶提起来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男人满意地点头。
沉湛挠挠后脑勺,第一次伸手要东西颇有些不自在,直白地问,“真白给吗?”
沈珍珠玩笑道,“真白给,不白给不要钱。”
沈珍珠从桶里拿出一朵玫瑰给沉湛,男人拿着玫瑰看了看,思索片刻,往桶里放了个东西走了。
竟是一块表,哪怕沈珍珠不懂表,也能看出这表价值不菲。
沉湛入了车后座,推搡了温辞一下,“你猜我刚看到什么了?”
温辞不搭腔也没关系,沉湛接着说,“送花的人居然是个小美人,果然人美心善,你不看可惜了。”
沉湛无聊地看向窗外,见那“小美人”还站在原地,看向这边。
“辞哥,她还在看我们呢!”
温辞懒懒地抬了下眼眸,却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远处绿竹边,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像白狐般灵动,白雪落在她头上,多了几分狼狈感。
这是第五个冬,温辞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比酸涩先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无名的火气。
如果离开了他,至少要过得好呀,天寒地冻,耳朵和手都冻红了。
见到温辞那一刻,沈珍珠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发现那人并没有消失,她才确认,他们重逢了。
过去想过许多关于温辞的事,但唯独没想过有一天再见的场景,京市没遇见,云城就更不会遇到了吧。
可是本该在京市的人,此刻就坐在车内,视线越过车窗和人群,深深地看着她。
沈珍珠率先转过身去,让两道相缠的视线断裂。
沉湛看到温辞莫名深情的目光,撞了他一下,“辞哥,真的很美是吧”,眼里满是欣赏。
过了会他又说“我怎么感觉你两认识呢?”
温辞沉默,沉湛拿着伞再次下了车,说道,“要下大雪了,我给她送把伞。”
过了会,刚刚的男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把伞,沉湛把伞递给沈珍珠,“小美女,雪下大了”,他停了下,看向停车处,“我兄弟让我给你送把伞。”
沈珍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车内的男人只给沈珍珠留了一个冷峻的侧脸,她低敛眉眼,迟缓地接过了伞。
“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刚上车温辞就问,“她拿了你的伞?”
“显而易见”,沉湛两手一摊,靠在椅背上偷看温辞的黑脸。
“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下去看看,我看小美人刚刚眼睛红通通的,马上就要哭了”,沉湛添油加醋道,看见刚刚还满不在乎的温辞脸色更黑了。
“无聊。”
虽是这么说,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女孩背对着他的方向蹲在地上,瘦弱的背脊一如五年前,颤动着,不会真在偷哭吧。
温辞头疼死了。
沉湛暗地里和杜子归通风报信。
沉湛:我怀疑我见到那只“蜗牛”了。
杜子归:辞哥当你面上去叫人了?
沉湛转头看了眼温辞,无语道:那倒没有,他转头就走了。
沉湛:你说他什么意思。
那边大概在忙,久无回复,倒是车子开了一段路,温辞突兀开头,“掉头,回去。”
司机和沉湛一时都没懂他的意思,他又吩咐,“掉头回去。”
沉湛惊掉下巴:阿杜,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朝令夕改了,你辞哥一气之下只气了一下。
沈珍珠蹲在地上许久,只觉得天气太冷了,自己已经很累很累。
过了会面前出现一双皮鞋,皮鞋的主人在说话,“还送花吗?”
“送”,沈珍珠仰头,就这么呆滞地看着来人,时间像是回到了五年前,雨声里,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凑在一块接云城的雨水,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
气氛尴尬,沉湛插嘴道,“当然送,小美女刚刚可说了,不白给不要钱。”
两人仿佛不认识一般,沈珍珠把桶推到温辞面前,声音平淡,“你拿一朵吧。”
“好呀”,温辞咬牙切齿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珍珠,随意挑了一朵。
他拿完花也不走,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珍珠,半晌像是质问一般问她,“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
温辞见她嘴巴动了动,说道,“谢谢你们的伞。”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他。
“你看这花,生得漂漂亮亮,却带着刺,铁石心肠,你说是不是”,温辞逼近她,眼睛直直地望向沈珍珠的眼睛。
“我不知道”,沈珍珠话音刚落,那花已经被人扔回了桶里,带着某种泄愤的心理。
他总算歇了力气,冷笑一下,直接挑明了,“这么久不见,你就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眼神中,坚冰下,是破碎的情绪,他阴阳怪气地讥讽,“我看你倒是过得很好,有闲心送陌生人花,没闲心和老朋友说几句话,不认识我,还记得你池放哥吗?还记得祝翘盼吗?”
“他们…都还好吗?”
沈珍珠低垂着头,问道。
“关我屁事,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温辞轻踢花桶一脚,讥笑一声,大步离开了。
沉湛跟着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把花桶扶好,又是对着沈珍珠连声说抱歉,“不好意思啊,他以前不这样混蛋的,他就是最近鬼上身,脑子坏了,别和他计较。”
沉湛小跑着跟上前去,车门却毫不留情被关上,他拍了下车门,“辞哥,我还没上车呢!”
温辞瞥他一眼,冷声道,“滚蛋。”
晚上,沈珍珠打开木窗,冷风全灌进了房间,她也全然不在乎,伏在窗前看着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铁石心肠吗?可是那天先离开的人不是他吗?她没有纠缠他,没有攀附他,还不够乖吗?
为什么说得像是她抛起了他一样,明明她才是被所有人抛起的那一个呀。
温辞听到二楼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看着伏在窗前的小人,这么冷的天,却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软窜。
他活了三十多年,情绪早就很少外露,可今天见到沈珍珠,刻薄的话却一句接一句,他思念她,却也气恼。
从晚上发呆到第二天早晨,温辞不知道在他不在的几年里,她失眠时是否总是这样一人孤独地看着黑夜,承认吧,心疼早就淹没了不平。
沈珍珠出去时前台说有人给她留了东西,她隐约有些猜测,拿回房间一看,袋子里是一些感冒药和暖贴。
在这里,除了温辞,她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
下一秒手机响起,是那个叫沉湛的男人。
沉湛:小美女,昨天实在不好意思,我兄弟脾气太差了,到处乱咬人。天气寒冷,给你送一些感冒药和暖贴聊表歉意,小心感冒。
温辞听到声响,状似不经意地问,“回了吗?”
沉湛把手机递到温辞面前,“就只回了个谢谢。”
温辞直接把手机抢了过来。
沈珍珠看到对面在输入中。
沉湛:云城冬天太冷,出门戴好手套和耳罩,如果没有,我让人送去,聊表歉意。
沈珍珠:以后未必会见,不必挂心。
沉湛眼睁睁看着温辞脸色由晴转阴,默默拿回自己的手机,暗自腹诽,“还说不认识呢,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