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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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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语阑不可能再回徐家,当晚就找了家客栈住下。
唐向丰没能走到他师尊的面前,因此曲心葇没有发誓,也没有在丹契天书上写下一个字。
指控徐家的证物毁了,证人也死了,只余下一个势单力薄、知之甚少的养燕人。
闹了这一出却一无所获,翎王怒要上奏收回爵位,可徐家依然势大根深,好像一切牺牲和反抗都微不足道。
秦语阑敲响隔壁的门:“唐兄?”
没有回应,只有陶罐的碰撞。秦语阑又敲了一会儿,一脚踹开房门。
一股酒味扑鼻而来,房间里堆满了酒坛,几乎无法下脚。唐向丰倒在地上,喝得烂醉如泥,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眼,不知在看什么。
桌面是唯一干净的地方,放着一个碎裂的白玉剑坠。
今日,重力法印本无法阻拦他的脚步,可就在他走过去的最后一步,剑坠碎了,他也栽倒在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除了秦语阑,没有人看到一缕黑气从剑坠中释放,扰乱了他的灵力。
他被当场逐出师门。
等看热闹的人走了,秦语阑走近,听到他一直重复的一句话:“为什么?这是师尊给我的剑坠!”
原来曲心葇早就在防备他了。
于黄于褐被城主接走,徐晋州也被徐家强行带走了。
秦语阑坐在桌边,喝了一会儿酒,也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说道:“至少还活着,活下去,总会看到一点改变,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无论是起,还是落。”
“可我已经看不见了。”一个嘶哑的嗓音说道。
“看不见?”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片漆黑,无论怎么看,都已经与我无关。”唐向丰摇摇晃晃地喝下坛底最后一层酒液,清透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把衣襟染成深色。
“所以你就这样看着妖魔一天一天地杀死百姓,直到一人不留?”秦语阑放下酒坛,“妖魔之乱,远没有结束。”
“你希望山丘村的劫难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吗?”
唐向丰急促地呼吸了几声,没有动作。
秦语阑起身:“至少曲心葇不会在意这些,她的剑下,将会有更多冤死的亡魂,就和你父母一样。”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还能听见隔壁摔碎陶瓦的声音。
手腕翻转,宝镜化为一道流光进入神识。
一夜苦修。
……
有人在敲门,急促的,咚咚咚咚,就像申冤鼓的鼓点一般,一下一下砸在人的心头。
秦语阑睁开眼,就见自己靠在桌案上,面前放了一杯水。
她摸了摸头,有些回忆不起昨夜何时睡着的了。
敲门声停了,可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秦语阑开了门,一惊:“……快进来。”
来人的面色苍白憔悴,眼底一片青黑,站在门口,就像隔着一道宽广的河道,遥远地望过来。
他没有抬腿,就站在那里看她。
徐晋州:“小花,我要入朝为官了。”
秦语阑皱眉:“什么意思?”
徐晋州没有迈步,继续在门口说道:“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语珍还在徐家,现在她已经没有婚约了,可能也没法继续住在徐家,你去接一下她吧。”
秦语阑看着他,他也不再开口,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去做官?你的意思还是家里的意思?修仙家族不是不能进朝廷吗?婚约怎么解的,这件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两人面对面站着,秦语阑看他这副死样子终于一把抓人进门,指着凳子道:“坐好,一样一样解释,要是解释不清楚别想出这个门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实力。”
徐晋州沉默地坐下,秦语阑看着这个人——她最熟悉的玩伴,换了身份也能称作好友的人,从来吊儿郎当、毫无机心的世家公子,像是褪去了过往的一切,变成一个憔悴、落魄、寡言的流浪汉。
秦语阑起了个头:“先从头开始说吧,你是怎么从徐家跑出来的?”
徐晋州:“多亏了你给的融阵符,前日夜里他们还没商量好要怎么处置我,我便看了个时机跑出房间。”
“前日?”秦语阑惊疑,“不是昨日曲心葇才来吗?”
“你……睡糊涂了吗?”徐晋州迟疑地看着她,“昨日徐家已经认罪抄家,且从此不得在世俗经营生意了。”
“徐家认罪!”她难掩震惊地重复,见对面的人张口要解释,连忙打断道,“先接着之前的说,你跑出房间,然后呢?”
她想到一个可能:“你去找翎王揭发徐家有妖魔卵的事了吗?”
徐晋州嘴唇动了动:“没有。我没有说这件事。”
他抬起头:“我虽然想要他们受到惩罚,但我不想他们死。”
我跑出来以后,本来想快些出府,但是想先知会语珍一声,她还不知道我们闯的祸,但我在路过我爹房间的时候,听到他和……祖父的对话。”
秦语阑心头一跳。
徐晋州:“祖父说语阑狼子野心,藏了你这样一个隐患和徐家作对,他们要把你们赶出徐家,然后制造一场意外。”
“徐家想杀我。”秦语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徐晋州:“但祖父想要秦家的家产,他仍然要和语珍成亲,甚至要提前——”
秦语阑耳朵里嗡嗡作响,祖父,徐晋州说的是他祖父与秦语珍成亲,所以、所以——
“他已经害了晋川,我不能让他再害更多的人。所以我把他告发了。夺舍——是死罪。”
徐晋州没有看她:“现在我爹和徐家已经恨透了我,我再也没有回去的地方。”说着,笑了两声。
“反正徐家也基本没了,不知他们和翎王谈了什么交易,没有公布祖父夺舍,只是把他的尸体交了过去,被抄没所有钱财,然后就此四散隐居,不得再入世俗。”
“我爹说,下次见到我,就是我的死期。”
秦语阑干巴巴地安慰:“……不是你的错。”
“可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说我不忠不孝,背弃养育之恩,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家族的世俗走狗。在修仙者眼里,我的名声已经烂透了。”
徐晋州嘴唇颤抖:“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想要做正确的事,想要阻止他们一错再错,想要无辜的人不受伤害,就这么难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偏向。”秦语阑直直看着他,“你心中有善恶,但别人只有利益得失,说你不忠不孝,不过是想借忠孝压人,说你出卖家族,不过是怕自己的脏事被家里人出卖。如果我是你,我会做一样的选择,但我没有机会,你比我勇敢。”
徐晋州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就好像那里有想要的解药。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你很像语阑。”
秦语阑看向他:“你觉得我是吗?”
……
徐晋州走后,她又去敲唐向丰的门,很久都没有人应答,她用镜子没找到人,便转身出了客栈。
街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衣衫褴褛、光着脚的人在施粥的地方排起长队,没有一人走出队伍避雨,街边的摊贩零零星星,开门营业的店铺也很少。
秦语阑路过一家被查封的店铺,仔细一看,上面还挂着徐家的招牌。
语珍还在徐家,等下去把她接过来吧。她本该立刻动身,可脚步却像灌了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随便选了一家食肆,点了一份面食,瘦小的菜叶飘在面汤上,肉用的是腊肉,也很少,只有薄薄两片,但价格已经比过去昂贵很多。
不是店家宰客,而是城内的余粮已经所剩无几。
她用筷子挑起面条,店家一下一下擦着桌面,手臂伸直、回缩,伸直、回缩,像是要把桌子擦掉一层皮。
秦语阑站起身,闪电般伸手往他身上拍了一张昏睡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