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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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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无星,明月半遮半掩,屋檐上流淌着一层浅淡的辉光。
华贵的楼宇成片,房檐下缀满灯火,几乎点燃了这片土地,将天边一线染成薄红。白日太阳光耀万物,而月色只能对人间自愧弗如。
烛火燃烧,散发出昂贵的香气,火焰在廊柱后投下摇晃的阴影,秦语阑贴着墙角藏身黑暗,一手缓缓转动镜子的角度,窥视着房内的光景。
成为“秦语阑”的丫鬟已有时日,虽然峰回路转成功回到了秦家,没有被带去未知的地方,甚至还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然而日子却和以往千差万别。
她从不知道做下人竟然这么苦!
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走动,每日都需要忍耐繁重的活计,听从琐碎的吩咐,每个人都可以对她甩脸色,每办一件事都需要奔波劳碌。
原本垂头听秦二小姐吩咐的人,转眼鼻孔朝天,对她颐指气使,而那个假货却套着自己的身躯享有属于她的一切!
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语阑不服,秦语阑愤怒,秦语阑决定揭发假货。
镜子里照映出卧房的妆台,一个身穿素色裙裾的身影缓缓近,坐在凳上,随手将发间玉簪“啪”地拍到桌面,撞出一声脆响。
秦语阑忍不住皱眉,倒不是心疼簪子,而是此人折了她的风姿:穿衣随意,双腿分开,坐姿极为不雅。
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系列刺绣仙罗裙被束之高阁,只有几件纯色衣裙受到青睐。假货也不爱用手镯头饰,每日素面朝天,仅做最简洁的挽发,回房后更是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过去贴身服侍自己的几个丫鬟都被此人换走,新来的不熟悉她先前习惯,以为秦二小姐在闺房内向来如此,根本看不出违和。
而她自己虽被点为她的丫鬟,却不够贴身资格,被着执洒扫,整日手泡在凉水里,已经开始红肿发痛。
精致薄透的床幔已经放下,宋谷风挥退下人,静坐沉思。
他自己的身躯心脉已断,即使魂归也不能活,如今已经回不去了。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直接身死,而是到了这女子的身躯中。
他醒来时,这女子全身完好无损、生机十足,应当并未身死,可她的魂魄却不在这里。
此地距他断魂之地路途遥远,为何神魂能一息千里?何况他全无意识,不知苏醒前发生了什么。
因着疑虑重重,宋谷风并未将此身当做自己所有之物,而是存了一些面对旁人的距离感,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附身女子的脸和手长什么样。
秦语阑往暗处一躲,院门外几个下仆抬了桶热水进屋,她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洗澡!
这人洗澡必定会看到自己的身体!
救命啊!不要啊!
秦语阑在心中悲愤地大喊,可惜并没有哪个大能听见并实现她的愿望。
假货看见热水便起身脱去外衣,秦语阑拿着镜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得发白。
她不愿看见接下来的场景,眼睛却死死盯着镜面不能离开。
屋内,宋谷风脱去外衣后确是径直入水了,把全身在水里浸泡片刻,湿淋淋的中衣紧紧贴着皮肤,他却闭目不看,“哗啦”一声跃出桶外,以法术烘干水分,合衣躺卧上榻。
往日里他一定会修炼到子时,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心绪烦扰,想到不知何去何踪的女子神魂,想到追杀自己黑衣人的诡异肉身,以及一时脱不开身的秦家。
所思所绪,一团乱麻。
秦语阑慢慢放松手指,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人还有些礼义廉耻,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屋内人合上眼睛,久久没有动作,就连下仆来抬回浴桶都没有动静,秦语阑见状不由心思活泛起来。
虽然此人不算无耻,但无论如何夺舍了人就是不对,她依然要找办法证明身份。
秦语阑的目标是身份木牌,那象征秦家子弟的身份,用它能打开族地进出的结界,只有本人能够激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激活身份木牌,但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她必须尝试。
眼见卧榻上的人呼吸绵长,秦语阑小幅度活动了下站得发麻的腿脚,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内,摸到了自己存放木牌的暗柜。
她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酣睡的“自己”。
暗柜里有一个黑色的小匣子,入手沉甸,以冷铁打造而成,等闲武器难以破开。因她自知法力低微,因此并未以法术封口,而是构思了一个精巧的秘锁。
秦语阑准确地推动机关,几十个步骤后,只听“咔嗒”一声,黑匣子弹开,檀黑色木牌赫然端放,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真是万幸,夺舍之人没有发现这个关键物品。
秦语阑勉强凝聚了近日修炼出的一丝灵力输入进去,目光牢牢盯看着木牌,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额头沁出细汗,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怎么会毫无反应?难道因为换了身体不再被木牌承认?
还是说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是不是从此就只能认自己是这个穷苦的孤女,度过劳碌卑微的一生了?
秦语阑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知道木牌在这里?”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秦语阑蓦然抬头,就见卧榻上本应熟睡之人垂腿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救过我,但你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秦家身份牌在哪里。”
秦语阑顿感千斤重压,浑身动弹不得,是宋谷风以强大神魂锁定了她。
“说!你混进来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你是妖魔的探子?”
“我不知道什么妖魔什么探子,我只觉得你不该眼见救命恩人而袖手旁观,因此想给你个教训。”秦语阑勉力抬起头,对着正襟危坐的“自己”说道。
“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怎么打开这个匣子。”宋谷风说。他以常理推测,认为原身不会把这样细致的事情告诉一个外人。
“你告诉过我。”秦语阑定定地看着他。
“是吗?”宋谷风反问。
秦语阑没有再回答,她神色严肃,一动不动,固执的模样让宋谷风怀疑起自己的推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他面上依旧不显喜怒,沉声问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秦语阑不卑不亢地把问题抛回去。
宋谷风沉默地衡量着眼前的人,他有一种难以说清的违和之感。
她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没有惊喜和亲近,她的皮肤、头发、身形都说明了出身低微穷苦,可她的一言一行分明显示出受过良好教养。
宋谷风垂眼看她,许久未言。就在秦语阑暗自思索自己悲惨的结局时,忽然听他说。
“给我。”
“什么?”秦语阑一头雾水。
“身份牌给我。”
秦语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走上前把身份牌递给他。宋谷风伸手接过,他的手触碰到木牌时,一阵明亮光晕笼罩其上。
木牌被激活了。
秦语阑惊讶之下收回手指,只见方才的光晕转瞬熄灭,仍旧是先前黯淡无光的模样。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木牌只对冒牌货有反应,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倒戈相向,前路令她无比绝望。
“秦语阑。”
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秦语阑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惊吓。
她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这个问句就在嘴边,可终是没有吐出。
她不能暴露自己。
暴露给夺舍她的人,她只有死路一条。
可宋谷风像是洞穿了她的皮囊,透析了她的灵魂,“你是秦语阑。”
秦语阑舔了舔干涩的唇,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只是低眉敛目道:“二小姐不要说笑了,我怎么敢当。”
她心急火燎地寻思着蒙混之法,紧张得冷汗直流。
——不能让他认出自己!
眼前的人却做出了令她始料未及的举动。
宋谷风像是确定了什么,忽然肃容起立,深腰行礼,“秦姑娘,抱歉,占你之躯非我本意,我一定会查明缘由,想法设法使你灵魂复位。”
秦语阑后退半步,随后像是定在原地一样,一时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难道她日思夜想回归原身已经出现幻觉了吗?夺舍的人竟然主动说要还?
她如今已无依无靠,无人在意,换句话说,哪天死在路边都没人管。而现在,最没有理由容忍她存在的人竟然心有愧疚,甚至对她弯腰行礼、郑重道歉。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秦语阑仍然漂浮在惊疑的恍惚中,却又忍不住道出疑惑,“夺舍是重罪,你就不怕吗?”
“我自然是更愿意活着,可夺舍无辜,虽非本意,却已成定局。我因此而活,秦姑娘因此而苦,都不因你我如何意愿而改变,自然是我亏欠在先。”宋谷风维持深揖姿势,垂首而言。
秦语阑见到他以自己的模样行此大礼,升起奇异的别扭之感,想要去扶他起身,可又仍然不敢全然信任:万一他只是试探她上钩呢?
“如果我真是秦小姐,你不怕我为夺得原身去告诉别人?”
“自然是担心的,因此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能给我时间找到两全之法,在此期间我会尽力护你平安。何况此事诡异,毕竟从未出现过被夺舍者魂附他人的情况,若贸然暴露秦姑娘亦是解释不清。”
——解释不清。
确实解释不清,毕竟被夺舍的人理应神魂湮灭,断然没有跑到别人身上的道理,所以对自己怎么过来的也正是她担心的。
秦语阑权衡利弊,上前扶起宋谷风,让他直起身说话,“如果你一直没有找到办法让我回到原身呢?”
“那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也是最稳妥不伤神魂的办法——到达离魂境界,可在突破时得到一线天机。到时候你我互换,你回到原身,我趁机重塑身体。”
“……离什么?”秦语阑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于是又问了一句。
“离魂境界,就是修仙者的最高境界。”宋谷风毫无察觉地重复道。
秦语阑眼前一黑,那还不如重新投胎算了!她原本也只是个炼气二阶好吗?这两具身体的资质一具比一具差,真的能修到那个高度吗?
“对了。”她忽然想到一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因为方才的身份木牌。”
见秦语阑疑惑不解,宋谷风解释道:“大家族的身份牌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曾经发生过夺舍灭族那件事后。
身份牌同时连通血脉与神魂,激活它两者缺一不可,就是为了防止族人被夺舍。方才你我同时触碰才能激发,单独我来不能,单独你来也不能。”
秦语阑恍然大悟,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自己的存在必不可少,她暂时也不用担心对方口是心非地暗中谋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