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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韩子引绳墨(二) ...

  •   新郑的城门外传来秦军的呐喊,战鼓喧天、兵戈挥舞如雨,大秦锐士如墨云滚滚而来,携雷带电,直要将天穹震碎。
      得到消息的臣子们早就望风而逃,有的甚至几天前就出了都城,携家眷出奔他国,新郑已成弃子。
      内史腾率领的秦军高歌猛进,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守城的残兵小将,韩王宫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宫人,以及跌坐在地、哀叹国之末路的韩王安。
      自三家分晋始,到韩王安被秦军俘虏,历时百余年的韩国终于覆灭,成为秦之颍川郡。

      在韩灭的前一夜,也就是人们纷纷从新郑城门出逃的那一夜,远在咸阳的韩非对此还并不知情。
      李斯这个看起来谨慎多思的家伙居然把自己师兄软禁了起来。
      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李斯也很无奈。他只是想暂时封锁一下韩非的信息来源,让师兄不用顾虑太多,在自己府上好好玩几天,静以修身。
      不过韩非很快就发现,好长时间没有新郑那边的消息,跟随他一起来的韩国使节也缄口不言,没一个帮他办正事的,真是奇哉怪也。
      韩非想要从李斯嘴里打探出消息,廷尉大人却顾左右而言他,搞拖延战,气得他一句话都要停顿几次,真成个结巴了。
      “李斯,你少来这一套,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廷尉大人慢悠悠地品着酒,面上还是一派温良:“师兄红口白牙一碰,就凭空污蔑我,是何道理?”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打扰。”韩非起身就要走,吩咐手下的人:“去准备,我们立马回新郑。”
      “这可就由不得师兄了。”
      李斯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瞬间把他们团团围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非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就算你是秦国廷尉,也没有私自抓捕外邦使节的道理。”
      “放心,秦法我比你熟。”李斯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似有叹惋之色:“我这书房还不错,就暂借给师兄几日吧。”
      接着又嘱咐那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好好照料公子,若公子有半分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没等韩非发火骂人,李斯先溜了出去,走了几步,略有些犹豫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早知道换个地方,万一师兄一生气,把他的书房都砸了怎么办?

      被俘虏的韩王安及韩国宗室,被安置在远离新郑的偏远小地方,秦王新任的颍川郡守即将上任,秦灭六国的第一场戏已然谢幕。
      韩非此时两耳难闻窗外事,虽然心有所疑,但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秦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到新郑,韩国尚有一击之力,或许还能抵抗一段时间。
      就像李斯所预测的那样,韩非一时气急,砸了他书房里的几样东西。但看到那些字迹都有些模糊、编联的皮绳都快断开的竹简,又狠不下来心往地上扔,只能懊恼地去踹门,大喊着让人把他放出去。
      护卫们充耳不闻,像石像一样岿然不动。
      廷尉大人说了,这位韩非先生虽然口齿不怎么伶俐,但也要防止他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最重要是把他看好,等他喊累了,自然会消停的。

      估摸着颍川郡守那边已经安定下来,在韩非引经据典地骂了他几天、策划出逃未果、尝试策反护卫未果之后,李斯又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廷尉大人一进来,迎面而来就是一支飞来的竹笔,差点戳到他脑门上,幸而被避开了。
      “师兄,火气还这么大呢?”
      书房里没有想象中的凌乱,韩非看起来倒是颓靡了不少,看到他才又精神起来。
      “你把我软禁起来,不怕秦王猜疑你吗?”
      李斯不置可否,弯腰捡起那支竹笔,重新放到案台上。想拉住韩非的手,却被他躲开,廷尉大人倒也不生气,揣着手笑道:“师兄就不必担心我了,我是来放你走的。”
      “放我走?那我岂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韩非挖苦道:“如此厚颜无耻、强词夺理,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关了几天,韩非心里焦急更胜愤怒,也没什么气力继续骂人,甩着袖子就要冲出去,恨不得现在就回新郑。
      倒也没人阻拦他,不过韩非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回头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李斯,他皱眉道:“你跟着我又想干什么?”
      “师兄,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韩非脚步顿住,敛起怒色,也放软了语气:“好好当你的廷尉,秦王算是待你不薄。我走了,珍重罢。”
      “我跟你一起去新郑。”
      韩非一脸“你脑子莫不是坏掉了”的表情,李斯轻咳一声,接着道:“就算师兄不答应,我跟在你后面,也不违反秦法。”
      秦国的风水怎么把师弟养成了这副样子。韩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少见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转身就上了马车。

      本以为只是玩笑话,没想到李斯还真的一路跟着他,出了咸阳还不算,直跟到秦国边境,似乎还不打算停下。
      “你若是想到韩国为官,我可不保证大王能让你当廷尉。”
      “师兄多虑了,我并不是要背秦而去。”
      “若我是秦王,你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倒是不怕师兄为秦王,倒是很担心师兄为韩王。”
      若六国都是庸人当政,大秦的路不知道要好走多少,可惜总是有些惺惺相惜的人才站在了敌人的阵营。
      韩非沉默了一下,没理他,只是让车夫快些走。

      进入所谓的颍川郡,把守的还是秦国士兵,韩非才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下了马车,随机询问了一位过路的人:“这位大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新郑,听说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我回去找找亲人。”
      “什么意思,新郑怎么了?”
      老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新郑前不久被攻陷了啊,韩王都被俘虏了,你是哪国人,连着都不知道?”
      韩非如同被当头棒喝,结结巴巴地问:“那……现在这里是……”
      “颍川郡,韩国已经没了。”
      已经没了……
      韩非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那老者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正要去劝,李斯疾步走了过来,把人扶起来,对老者道:“老人家,您快走吧,我兄长一时受了惊,可能需要缓一缓。”
      老者见他还有亲人陪着,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李斯静静陪他站了一会儿,直到后面的人嫌他们挡路,让他俩快让开,李斯才试探着开口:“师兄,咱们走吧。”
      见他还是一副神魂不在的样子,李斯叹了口气,把人扶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马夫继续往新郑去。
      连续行进了一天一夜,马车停靠休息,李斯下去和手下的人吩咐了些什么,回到车上,递给韩非一个水袋:“师兄,新郑还有几天的路程呢,喝点水吧。”
      “新郑?韩国都没了,我还去新郑干什么?”韩非干哑着嗓子,眼底一片荒凉:“真是可笑。”
      好歹愿意开口说话了。李斯坐在他身边,自顾自喝起了水:“韩王还好端端待在,韩国宗庙未毁,大秦军队也没有屠戮韩国百姓。”
      “新郑还是那个新郑,不过我听说,韩国宗室还想起来造反,幸好师兄不在啊,那些人也难成气候。”
      韩非一把抢过来他手中的水袋,仰着头把水灌进了口中,还被呛到咳了几下,李斯忙拍他的背,却收到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你若留我不死,他日必为秦患。”
      “师兄,到了新郑再说吧。”
      真是个愚公。韩非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颍川郡并没有以韩都新郑为治所,而是设在了位置更偏西南的阳翟。不过新郑作为韩之旧都,秦王还是派了得力的人来治理,对韩国宗室严加监管,防止他们为乱。
      新郑没有想象中的满目荒凉、萧瑟颓圮,虽然不久前刚刚经历战火,但人们的生活仿佛一如往常,并没有多大改变。
      甚至,经过的小巷里还传来了孩童的欢声笑语,落在韩非耳中,却显得分外吵扰。
      无知者无忧啊,韩非默默地想着。
      韩王宫的一部分被改制成了县官府邸,外面有士兵拦着,李斯此行并未透露身份,故而也不好强行闯进。
      韩非倒也没有说什么,目光复杂地看着旧日的王宫,立在那里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兄若是想进去,我可以……”
      韩非摇摇头,侧身对他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新郑的道路似乎平整了不少。韩非绕过韩王宫,一路向前,把李斯带到了自己家。
      家里没什么变化,还是走之前的样子。不过庭内的老树已经抽出嫩芽,记忆里堆在墙角的积雪也早就融化了。
      “粗茶淡饭,比不上廷尉府的美酒佳肴,师弟将就吧。”
      李斯没想到,他堂堂一国公子居然搞到这么寒酸的地步。不过也是,时移世易,不比当年了。
      “师兄哪里的话,你还愿意给我口吃的,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韩非不知道从哪抱来一大堆竹简,装满一辆马车都绰绰有余。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转而对李斯道:“这些是我毕生心血,也有师友之赠,如果不嫌弃,就都带走吧。”
      他眼中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背过身,负手看着树上的新芽,束发的绸带随风飘着,颇有些诀别之意。
      “你走吧,往后也不要再来了。”
      “师兄之才远高于我,也深知‘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又何必故步自封呢?”李斯拿起一卷竹简,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三个月吧,若三月后,师兄还是不愿仕秦,我就把这些书都拿走,师兄别想留下一卷。但若是你改了主意,咱们就一起去咸阳,这些书你仍旧留着,只是我要抄一份带走,如何?”
      韩非仍旧负手而立,不发一言。云影垂在他肩上,日光熠熠,光与影似乎将他分成了两半。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三月后我再来找你。”李斯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师兄打算归隐山林,也要跟我说一声啊。”
      怕他反悔,李斯转身就走,心里想着要不要留下几个人看着他,万一他真学伯夷叔齐,找个山头隐居起来,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岂不是连野菜都没得吃。
      廷尉大人悄悄留下一个钱袋子,埋在竹简堆里。
      再等等吧,等到一朝春霖至,草满花堤,洧水之畔,新郑当又是一番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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