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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宴尔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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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常大人最近颇得荣宠,三天两头被大王亲自召见。
作为几朝老臣,奉常大人掌宗庙礼仪,一向以正礼合仪为使命,出入进退、一言一行皆遵循礼法,为众臣表率。
不过奉常每次从章台宫出来时,脸色并不是那种谏言被君王听取的愉悦和满意,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姚贾大人发现了这种异常,一次下朝时,姚大人亲切地拉住了奉常的胳膊,好奇地凑上去问:“奉常大人,大王这些天召见您所为何事啊?”
莫不是又要祭祀吗?也是,春天快来了,君王应当亲耕以示重农,祭祀以求年丰。
奉常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难道是什么机密之事吗?那我还是不打听了。”
“倒也不是……”奉常稍微凑近他,小声说:“大王问了我许多有关君王大婚的事情,还让我把所有相关的典籍都找出来。”
“原来如此。”姚大人了然地点了点头,给了奉常一个“祝君好运”的眼神。
子方兴冲冲地进了章台宫,中郎大人衣冠不整,也没人通报就闯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个奇怪的东西。
“阿政你看!”子方话说出口,才发现殿里还有个姑娘,忙止住步伐,略尴尬地站在原地。
“你先下去吧。”
那姑娘应声退下,赵政起身走到他身边,皱眉道:“怎么了?身上都是水渍。”
“我试了试蔡侯的造纸之法,你看,这是成果。”
子方颇为得意地把刚揭下来焙干的黄纸展示给他看,表面虽然有些粗糙,也不如后来的纸洁白,但这些都还可以改进。
本来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技术水平不算多高,完全可以自制,但实用性却很强。如果能够批量生产,代替竹简绢帛,信息的传播速度绝对会有质的提高。
赵政虽然也见过东晋时期的纸张,但看到这玩意还是颇为好奇,拿过来细瞧:“这是你弄出来的?”
“是啊,用树皮和布料,我一会把制法写下来,大王可以让匠人们试试。”
“不错。”赵政眼中亦有惊异之色,大悦道:“我明日就着人安排此事。”
子方瞅了一眼那姑娘离去的方向,轻咳了一声,问道:“大王,那位姑娘是……”
“怎么,中郎以为我另结新欢了?”赵政好笑地看着他,揶揄道:“中郎以为,那女子如何?”
“……臣哪敢妄议。”
赵政没继续逗他,拉着他的手走到案台边,笑道:“喏,你看这是什么?”
平滑的漆木上放着两件红黑相间的崭新华服,缁衪纁裳,质感古朴贵重,针脚均匀绵密,看上去便知靡费颇多。
“刚才是那个是绣娘,这两件是刚做好的婚服。”
“婚服?”
“是啊,寡人特地参看了历代先君的婚仪,让绣娘依照寡人之图所制。”
这东西还真是挺费劲,花了一个多月才制成,秦王不禁有些钦佩以此为业的匠人们。
“大王,咱们要……成亲吗?”
“不然呢,难道你想当一辈子中郎不成?”
可是被叫“王后”岂不是更奇怪,还不如中郎。来自三千年后的仿生人先生并不在意这些礼节虚名。虽说名正才能言顺,但有时也是负担。
“其实在我们那里,只需要两个人按一下指印,就可以成亲了。”
按照孔老夫子的看法,三千年后的人类社会更加“礼崩乐坏”,人们结婚或者离婚几乎是完全自由,只需要在登记系统上确认就好。婚姻更多地成为一种象征,双方也并不会因为它而有太多变化。
赵政显然不太同意这么草率的结婚方式,表现出了一个从小受到礼法教育的古人底色:“那怎么行,君王大婚当然要昭告天下,祭祀祖先宗庙,使四海咸闻。”
“阿政,是什么比叫什么更重要,只要有你在,我并不需要这些虚礼。”
“但我想给你天下最好的。”
“哈哈,那我已经得到了。”子方笑着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煞有介事地思考着:“而且我的确不太想被人叫王后,怪别扭的,大王封我个其他的官职吧。”
“我想想,我们那个时空出现了不少奇怪的官名,什么宇宙大将军、神威大将军之类的,不过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
“大王,您要不给我加九锡、冕十旒、假节钺,最好再封个爵位,怎么样?”
权臣篡位套餐,想想还真有点向往。
赵政似乎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子方忙打住他:“大王,我是开玩笑的,臣还年轻,中郎之职已经够了。”
要真这么干,别说那帮大臣的唾沫星子得淹死他,他被刺杀的概率估计都会大大提高。
赵政拉着他的手,笑道:“若中郎真有彭祖之寿,寡人百年之后,愿将大秦托付于君。”
“有大王在,我只愿有人间百年,与大王共定天下,续大秦百年基业。”子方笑了笑,拿起婚服打量着:“大王有些设计天赋,质而不野,华而不浮,甚好。要不要试试看?”
“寡人来帮你穿。”
两人身量差不多,两套婚服亦相类,只是细微处有些差别。
秦王平日的公服虽然也是玄色间杂正红,但这套婚服显然更加明艳,衬得人俊朗不凡、风华尽显。
“大王,此时正是良辰吉日,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咱们成亲如何?”子方帮他戴上礼冠,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现在?”
“是啊,昊天在上,坤灵在下,天地万物皆寓我心中,还需要什么别的呢?”
“不,还有别的。”
“什么?”
赵政凑近他一些,黑眸如幽潭深邃,仿佛能摄人心魂,他勾唇笑道:“还有所爱之人在身侧。”
内殿里烛火如醉,橘黄色的光芒荡漾着,映出昏暗而朦胧的夜。
那张新生的黄纸派上了用场,两人共执一笔,素笺洇上墨迹,俊雅的几行小篆书于其上:“与君年少相识,良缘早结,历数番风雨,情深似海。尔今愿许白头之约,从此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死生契阔,与子同说。
二人相视而笑,在红烛之下对坐而拜,眼中都闪烁着跳跃的烛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青铜爵中的美酒随烛光摇曳,子方正欲拿起,秦王突然制止他:“寡人有个更好的主意。”
赵政拿出了一枚圆形方孔钱,往上抛了一下,笑道:“中郎还记得这个吗?不过寡人的铜钱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大王想知道什么吗?”子方故作镇定,轻咳一声:“臣可没有什么事瞒着您了。”
“试一试,输的人要把酒都喝了,还要回答一个问题。”
“好吧。”
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倒霉吧。
子方想了想,下注道:“我猜大王掷到的是正面。”
“好啊。”赵政把铜钱抛过头顶,又稳稳落在手心上,他弯着好看的丹凤眼,笑眯眯地说:“中郎又输了。”
“怎么会这样?”子方拿过那枚钱币,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机关,懊恼道:“不可能啊,这没道理……”
赵政悄悄把手中的另一枚钱币藏到袖里,悠悠道:“愿赌服输,中郎喝吧。”
难道是背地里说小黑的坏话,被法则惩罚了吗?幸而这时候的酒度数应该不高,子方咬咬牙喝下了两杯酒,任人宰割般问道:“大王想问什么,臣知无不言。”
“当初中郎假扮成荆轲来献礼,为什么只有寡人看出来了,其他人都无所察觉呢?”赵政一脸“不要糊弄寡人”的表情:“应该不是寡人得天之助,已经达到了羲皇上人的境界吧?”
子方尴尬地咳了一声:“当然是因为大王英明神武,对万事都洞若观火。”
“法则不是告诉你了么,为什么不能说?”赵政抵上他的额头,蛊惑般道:“难道中郎对寡人还有什么秘密吗?”
这个问题嘛,倒不是不能回答,只是……
当初他去问小黑的时候,它也略微思考了一下,解释道:“我刚开始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看你们之后的表现,又不像是串通好了的样子,那或许是因为你的伪装对秦王无效吧。”
人类利用时空穿梭器回到过去,利用的是镶嵌在探险者身体里的芯片或者其他零件,那些来自古代的器物会让法则误以为这些探险者是原住民,这是人类的伪装。
法则的伪装高明一些,不需要外在的伪饰,但在道理上是一样的。
人类之所以能瞒过法则,是因为一个时空中的生灵实在太多,法则无法对每个生灵都投以注视的目光,只要时空秩序依然稳定,法则也不会突然去重视起某个生灵。
“所以,阿政发现了我,是因为我在他心里很重要喽。”
小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点点头:“你们之间的交流比较深入,不只是心理层面的,还有身体……”
子方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警告道:“不许乱说。”
就算你是法则,也不能口无遮拦,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言。
“你这家伙居然恩将仇报,真是农夫遇上蛇!”小黑扑腾着跳了下来,湛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哼,不准对本法则无礼,不然就把你驱逐出这个时空。”
后来是怎么了来着,好像是小公子听到了小黑发出的怪声,跑过来把它抱去玩了,法则大人不幸又沦为了宠物。
子方结结巴巴、删繁就简地说了内情,秦王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颔首微笑:“原来如此,那么为了让中郎不再离开,寡人是不是也应该有所作为?”
“大王多虑了,我怎么会离开呢……”
赵政倾身把他按在了地上,指节划过他的领口,眼神灼热,若有所指:“中郎穿着婚服甚美,不过寡人更喜欢……”
最后几个字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饶是与他亲密多次,子方还是感觉有些燥,甚至想现在就钻到冷泉里去。那酒似乎一点都不解渴,让人脑子混混沌沌的,反倒更想喝水。
“中郎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赵政亲了亲他的唇,与他十指紧扣:“那么,咱们就及时行乐吧。”
哪管残冬风仍啸,今宵殿内暖如春。烛泪将落,红浪翻滚,正是宴尔新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