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西襄记》菩提一物

8、第六章

　　二十四

　　“你打开你娘留给你的箱子了？”

　　趁着其他人都在安营扎寨，范闲借口如厕的功夫去一旁树林里换了身衣服，原以为自己动作神不知鬼不觉，没成想刚掀开车帘准备进去的时候，坐在角落的林幺幺就已经抽刀架在他脖子上了——而那位白色城主显然也不像传说中病的那么严重，居然还兴致勃勃的看着棋盘。

　　臭着一张脸的林幺幺就是刚才差一点赢了林若水，结果却听到范闲靠近的动静。

　　“幺幺。”林若水摆了摆手。“让咱们的小范大人先进来再说。”

　　“深夜到访···图谋不轨——”

　　“诶诶诶！”范闲连忙举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我真就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打个招呼你还换衣服？”林若水当然知道林幺幺警惕的原因，这孩子向来一根筋，虽然不是赛清欢那种剧本怪一样的存在吧，但林若水这个情况，身边总离不开会医术的人。“行了幺幺，他和我们没有适合摆在明面上接触的理由，车队里的八品高手不是小范大人手底下的，就是北齐那位被俘多年的肖恩···把你手里的刀放下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林·死心眼·幺幺乖乖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气鼓鼓的坐在角落瞪着城主。

　　“我又没打算悔棋。”

　　默默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林若水无奈的将棋盘递给守在门口的林幺幺，让她带着东西去外面守着，自己则是看着乖乖找地方坐下来的范闲道：“小叶子···你娘留下的箱子打开了？”

　　“城主大人也认识我娘？”

　　林若水见范闲的表情比起完全的惊讶，更多的是惊疑不定的困惑。“从辈分上来讲，你应该喊我一声小姨——不过既然你已经打开了你娘留下来的箱子，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都来自什么地方···我这个病你也知道，麻烦倒是真的麻烦，但要说是什么绝症、癌症的倒也不至于。”

　　“所以当初你娘走的时候我没跟着一起，等我后来找到机会离开的时候——”

　　“得知的就是小叶子的死讯。”

　　林若水能够看见范闲眼神中是悲伤还带着些许的迷茫，知道被植入了过去记忆的他多少还是没有办法共情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姨，甚至就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亡都如同雾里看花般朦胧。

　　“那你也是——”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范闲看着严肃起来表情的林若水，恍惚间好像透过她的眉眼看到另一个笑容灿烂，渴望平等公正的女子。“范闲，你是小叶子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究竟会不会理解当初她的理想和追求，但是我会一直坚持我的想法走下去···或许我们之间注定多了一份理解与不同，但是范闲，你现在有亲人和爱人，而我的背后则是一整个西襄城的子民。”

　　范闲用力的抿紧自己的嘴唇，似乎对于林若水接下来说的话有了心理准备。

　　“你我之间，若是抛开家国大义这些的，我就当你是我弟弟。”

　　“···不是小姨？”

　　“你真叫得出口？”林若水冷哼一声。“你叫得出口我还嫌你把我叫老了，总而言之，你一个人在庆国多加小心。京都内部就是一谭子死水，无论怎么波涛汹涌，都是要吞噬掉人命才能平歇，若是将来真的有一日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看在小叶子的份上，你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家人过来西襄给我当个执行官，世间多不公，被人强压着改不了的就不要勉强了。”

　　“时代的洪流只会席卷着我们所有人往前走。”

　　林若水叹息。“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后面的人有一个努力的目标。”

　　范闲顺着林若水的话，想到了牛栏街死去的滕梓荆。

　　人人都说他只是死了一个护卫而已，为什么偏偏要这么斤斤计较？幕后主使还与和他一见钟情的鸡腿姑娘有关，他不是不知道追查下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他还是会不甘心。

　　会在午夜时分回想起到滕梓荆遗孀望过来的眼睛，夜不能寐。

　　“···我娘在鉴查院门口留下的那块石碑，城主您去看过吗？”

　　“看了。”

　　林若水垂下头轻声道：“她的努力，终究抵不过人心。”

　　“···我还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眼前人和自己一样，又或是因为范闲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此世应该只有林若水能够理解。“那时我被人背在竹篓里，遭遇刺杀。”

　　“那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光是看那碑文就知道了。”范闲垂下头。“后来我听说，我娘死的那天黑骑压城。”

　　“···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人。”林若水扯了扯嘴角。“或许你对这个表述还没有应有的概念，那我就简单一点告诉你，我当时赶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场景吧？上至八十老妇，下至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尸骨都堆成了山，流不尽的血染红了方圆十里的泥土···我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到南庆的时候，你娘已经死了两年了。”

　　十九岁的林若水浑身狼狈，坐在挚友留下来的石碑前。

　　脑子里则是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入城前看到的。

　　“而那些人的尸骨却始终无人安置。”

　　那些高高堆起的人，一脚踹翻了林若水余生安稳度日的自欺欺人。

　　“范闲。”林若水看着握紧双拳的少年，轻声道：“这不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这是一场理所当然，洗脑所有人的屠杀。”

　　二十五

　　和范闲想象中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场景不一样。

　　与林若水的会面，让他原本就受到冲击的世界观再一次被撼动。

　　后来范闲基本上不主动接触西襄城使团的人，哪怕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他娘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再比如这些年为什么林若水没有选择继续叶轻眉的路，而是另外开辟新赛道。

　　范闲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他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或许是上一次的对话，林若水向他掀开这个时代最残酷的一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具像化，光是经由林若水的转述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而直面这一切的林若水在当时，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挚友身死、仇人被屠满门的现实呢？她究竟是憎恨那些侩子手，还是可怜那些无辜被牵连其中的人们呢？而西襄城建立在五年前，正是林若水来到南庆后又离开的时间。

　　她看到了叶轻眉的路，也看到了她的失败。

　　“——老王。”

　　这一路上一直都在思考很多事情的范闲，又开始好奇西襄城的事情。

　　王启年一开始还奇怪，但后来一想到小范大人这情况，是他某次晚归后才开始的，心里已经开始有想法了。“你能跟我说说西襄城吗？三年结束动乱，两年平息内乱，真是人力可为？”

　　“这若是一般人，自然是没有法子了。”

　　王启年驾着马车。“但大宗师在我们的概念里不是人。”

　　“就因为有大宗师？”

　　“大宗师上山的第一战，以一人敌万军，攻下了自己在西蛮的第一个小国后，之后连续三年征战，从一开始不服就打到后面的诸国臣服——用时也不过三年，但可惜上山能够打天下却不会治理天下，所以他推出来一个白色城主作为自己的傀儡，自己则是在战乱结束后归隐山林闭关。”王启年压低声音道：“也有一种说法，是前三年打仗让大宗师伤了根基，所以才会让现在的城主代为管理，整整两年的时间，让原本的西蛮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西襄城领地。”

　　“而现在西襄城城主离开城都前往他国···恐怕是西襄城内要改朝换代了。”

　　“什么意思？”

　　范闲被点了一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上山准备除掉西襄城城主？”

　　“然后利用城主出事的借口，对外出兵。”

　　王启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范闲。“这是鉴查院分析的结果。”

　　“···所以文化交流，出使的却是一城的城主。”范闲只觉得荒谬，毕竟之前自己和林若水的对话中，她对于自己的城市、国家拥有着绝对的领地意识，他不认为王启年说的内容是真的。“可前提难道不应该是，城主只是大宗师的傀儡吗？你也说了，大宗师上山打仗倒是没问题，可是真的治理国家就找别人了，甚至打完仗就直接归隐了，怎么就准备开战了呢？”

　　“傀儡谁都能当，但大宗师西襄可就只有一个啊。”

　　“我不觉得西襄城城主会束手无策。”

　　以范闲几次和林若水的接触中，他意识到林若水比起其他人告诉他的叶轻眉。

　　应该是一个更加现实的人，她既然有自己的目标，就不会轻易被放弃。

　　“如果真像老王你说的那样···那你觉得上山想要对谁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