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一世寻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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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白看着半跪于地上认真打造棺材的红衣亡者，不解问道。
寻芳一掌劈下，将最后一大块雷击木削平，完成了棺材的盖板。
闻言，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神色却淡淡。
“因为我打开过这口棺材。”
在少女瞬间怔然的面色中，寻芳转回脸，端详刚刚完成的棺材盒，以及那比人还大的蜘蛛尸体，蹙眉呢喃：
“说起来，我当时看到的蜘蛛好像比这个小得多……”
寻芳回想起在水峰巨湖之底的溶洞中，打开某个神秘棺木时，那极为短暂的一瞥。
雷击木中尘封千年的蜘蛛之尸，在乍然接触空气的刹那，便瞬间化作了齑粉。
——万物最后，都是尘埃。
白衣少女沉默着。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一言不发，慢慢抬起手。
灵光闪过，蜘蛛尸体瞬间缩小了一大半，然后被风托起，放在了棺木之中。
寻芳微微一顿，便配合地将棺材板一把盖上。
他想了想，又凭空变出一条绳索，捆住棺材，然后将其一把背到身后。
即使背着一人高的棺木，身段高挑的红衣男修也卓然特立，仪态风度堪称完美。
他看向白：“你有很多烂摊子要收拾吧。接下来去哪里？”
动作行云流水，语气理所当然。
白有点迟疑地开口：“……可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
一时间，寻芳瞥着她的表情相当、相当地复杂。
良久之后，他才神色淡淡、语调平板地开口：“因为这是你回忆构成的幻境。既然幻境还没有结束，说明你的这段回忆还没有走到终点。我不跟着你，怎么能及时掌握幻境的动向——不过，你应该还不相信这是幻境吧。”
“不。”白却忽然吐出了惊人的语句，“我能察觉这是幻境。而且，我发现，我的记忆好像被我自己封住了一部分。”
寻芳忽然顿住。
明明是他一直在跟她强调这是幻境，想让她从痛苦中解脱。可是她当真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可能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心中却又矛盾地升起一丝抗拒——他和她真正的初遇，是从夺宝、争斗、算计和利用开始的。
他声音有些哑：“……你要，解除封印么？”
“不。”
少女却摇了摇头。
“封住记忆，应该是为了让幻境顺利完成吧。我相信那个我的决定。”
寻芳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他目光锁在她身上，似乎想说什么，却骤然眸光一窒。
下一瞬，他猛地撇开头：“……你的衣服。”
“什么？”白莫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除了脏了点破了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寻芳有些恼地斥了一句，却又哽住，白玉一般的耳廓悄然红了。
他刚刚其实也心神激荡，又一直关注着她的情绪，因此竟然刚刚注意到，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衣襟凌乱，隐约露出胸口洁白肌肤，腹部的衣物被割破，显露一截柔软白皙的腰窝，刚刚的暴雨又让她衣衫尽湿，曲线毕露——
想到自己刚刚将这样的少女抱在怀里，寻芳只觉自己用幻术维持的感官都混乱起来。
“不是说你这衣服是诸母蛛丝所作，有百般神妙么？”他美面含怒，却双颊生晕，看起来堪称色厉内荏，“居然不能遇水不湿！”
“以前可以的。”比起对方的张牙舞爪，白只是慢吞吞抖了抖衣袖。
灵力转瞬间烘干她的衣服，也修补了破漏处。
“但现在，力量的来源——制作者，死了，好像就不行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但白衣少女却愣了愣，有点恍惚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以恍然大悟般的语气道：
“原来是这样。师尊死了啊。”
她好像第一次真正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过了半晌，少女很轻地笑了一下。
“是了。已经只剩我一个了。”
寻芳心中揪紧。
有一瞬间，他想告诉她自己会陪在她身边，永不会让她感到孤独——
但他说不出口。
一个随时会消散的亡魂，没有资格谈及永远。更何况，他所能给予的陪伴，只在这幻境之中。
在真实的历史中，谁来陪她呢？
正在他哽咽难言之际，被命运嘲弄的少女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嗯？”她似乎觉得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但声音很温柔，“你哭什么啊。”
寻芳一怔，瞬间扭开头去。
“你看错了。本尊又不是你。”
“……好，是我看错了。”白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既然你也想去，那我们走吧。”
寻芳看着她伸过来的手。
她手侧着，是一个方便抓握的姿势，应该是想抓住他的手腕，带他离开断崖。
他顿了顿，也伸出手，少女果然朝他手腕握去——
但向来不喜碰触他人、也不喜欢被他人所碰触的高傲修士，却忽然一个翻掌，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入她指间。
“……”白沉默了。
将自己迅捷无伦的身法用到这种地方，寻芳轻咳一声，并不看她：“快走，别浪费时间——下雪了。”
确实也下雪了。
他们离开大断崖的时候，原本郁郁葱葱、丛林茂密的断崖之下万物凋零，满是沟壑、像是被撕开千万道伤疤的土地上凝结出层层的白色——是霜，也是冰。
寻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空中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
在后世——在他的时代，这里将会积起很厚、很厚的雪，没有任何生物——不论动物、植物——能在这里生存。
举目望去天地皆白，冰雪之中万物无生。
人们称之为——
无生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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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界的异变，却远远不止发生于极南之地的大断崖。
与其说是发生了什么灾难，不如说整个世界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古龙骨灵力的暴动，引发了大量魔物的躁动。西方是绝大部分魔物的老巢，而北方魔物数量较少，却几乎都是传说级的妖魔。从不同方位赶向极南之地的魔物们狭路相逢，互相厮杀，尸体堆成了尸山血海，人类部族也被如潮水一般的魔物过境，遭遇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绝大部分部族折损过半。
而人族伤亡如此惨重的原因……
“灵纹消失是因为诸母死亡，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术所显现的。但为什么他们的灵力也会消失？”寻芳表情罕见地凝重，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大量尸体，以及被白衣少女救下、治愈的幸存者。
这些人耳后没有灵纹，身上灵力少得可怜，几乎与凡人无异。他们或者疯狂地在尸山中扒拉着，寻找自己的亲人，或者跪伏在破破烂烂的尸体旁绝望哭泣。寻芳自认并非多么善良正直之辈，在他还活着叱咤风云的时候，也曾是腥风血雨的制造者——但看到这样大规模的死亡与山海一般的哀恸，还是难免恻然。
他担忧地望了一眼许久没有说话的白衣少女。
生死是天地间根本的大道，这位新生的神明尽了全力挽救，却终究无法逆转已成的悲剧。
果然，对方神色恍惚。
寻芳心中一紧，本能想去握她的手，却听到她忽地喃喃：“……古龙滋养万物。”
“什么？”
“这个世间的灵气，都来自于古龙骨耗散的力量。它封印解除的时候……”少女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也收回了万物的力量。植物、动物……还有人。”
寻芳一时哑然。
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她话中含义。
白衣少女慢慢地抱住了头：“是我。是我吸收了他们的力量。”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寻芳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强行剥开她抱着脑袋的手，双手牢牢扣住她两只手腕：“不是你的错。古龙滋养万物，万物还于古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自己想要这破力量，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
“没有可是。”寻芳面色冷肃，断然道，“如果是别人，比如说我遇到这种事，难道你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如果你不会苛责我，又为什么要苛责自己？”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
她五官未变，却被绝顶的力量滋养，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如果是之前，寻芳定要仔细揣摩分析这美色，但如今他却没有半分做这种事的心情，只觉得看着她，心里就忍不住一片酸软。
明明拥有震古烁今的力量，却乖乖任他扣着手，没有任何反抗。这新生的少女神明，被这般冒犯，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道谢——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就是这样。
与力量完全不符的纯白性情。万一遇到什么人面兽心、心机深沉的混蛋，该怎么办呢。
寻芳抿着唇望着她，心中升起一种带着烦躁的焦虑。在幻境中他可以陪在她身边，逼退一切不轨之徒，可在真实的过去里呢？
他没有忘记，与她在巨湖里相遇打斗之时，她与他堪堪平手而已，并没有她在幻境之初展现的磅礴灵力，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堪比神明。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遇到了谁？又为何跌落？
白衣少女并不知他所想，手腕从他的桎梏中轻巧挣脱了出来。
“我不会再埋怨自己了。”她轻轻道，“但我依然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所以，我要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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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芳很快知道了她说的是什么事。
短短一个月之内，天下魔物，几被屠戮殆尽。
而天下绝大部分魔物的巢穴——魔物丛生的西部之地，黄褐色土地的每一寸都被鲜血浸透。
背着一人高棺木的亡者看着这触目猩红的千里赤地，喃喃自语：“所以，这就是西荒赤州的由来……”
他的思绪被脚下的轻微震动所打断。
寻芳望向动静来源的方向，身上血煞之气未消的白衣少女，正在伸手合拢地面。
——她之前让土地裂开一个深渊般的大缝，把成群魔物的尸体都扔了进去。
“你这杀魔埋尸的手法，真是越来越熟练了。”他朝少女走了过去。
“现在人类没有灵力，没有办法抵抗魔物，所以只能把魔物除得尽量干净一些。”白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些尸体堆在地上，魔气到处散逸，还是会死人的，只能埋了。”
“……”寻芳沉默地听着，注视着她隐隐带着疲惫之色的眼睛。
一个月了，她没有休息过一刻。
他忽然道：“累了吗？”
“不累。”白立刻摇头，“力量还很充盈，我——”
她没说完，背着棺材的男人却忽然伸出修长手指，抵在她唇前。
“你可得想好了。如果不累，这棺材就你来背。”近些日子容貌一直非常稳定，换句话说一直美到让人不敢逼视的红衣男修，面无表情地开口。
白愣了一下：“其实本来就该我来背？这是我的责任。”
“……行，你来。”寻芳一点点挑起俊秀锋利的眉梢，“提醒一下，这可是比人还大、毛乎乎的蜘蛛。”
少女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寻芳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很快又板起脸来：“再给你一次机会，累不累？”
“……累了。”
“嗯，那就歇会吧。”
话音刚落，他揽住她的腰，余音未散之时便已放开，但两人已换了个地方。
白摸了一下自己身下平滑干净、显然是仔细擦拭过的石块。
“你提前找好了休息的地方吗？”她声音有点惊讶，“顺便，你的身法真的很了不起——以你的灵力来说，这个速度真的很不寻常。”
“我灵力低微还真是对不起了。”站在她身后的寻芳啧了一声，“我修的体术，功法特殊，速度见长。”
“原来是这样。”
“别动。”寻芳按住她四处转动到处张望的脑袋，“头发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哦。”白老实地停了下来，感叹，“你真的很讨厌不美的东西呢。”
寻芳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手指抚过她后脑上有些凌乱的发丝，将其一点点理顺，又从袖中掏出碧玉梳，一寸寸梳过她漆黑的发。
动作很温柔，很慢，让人有点昏昏欲睡。尽管白认为自己完全不需要睡眠，却也有些意识模糊了。
“好了吗？”
“还没有。”
白只能继续呆坐着，任挑剔的红衣男修梳头，意识却顺着梳齿一点点溜走。
在少女的头无意识地靠向身后的时候，寻芳及时收了梳子，让她靠在自己身前，又双手稳住她的肩膀，避免她滑倒。
男人，是一种多么卑鄙无耻、趁虚而入的生物啊。比魔物也好不到哪去呢。
寻芳心想。
但他也并没有再多一分动作，只是任打瞌睡的少女靠着休息。
还是失算了。
他个子太高，附近找到的最平滑的石块也不是太高，导致少女的头并没有如他预谋的那样靠在自己胸口，而是在——更偏下的地方。
寻芳隐约觉得不太妙。
刚刚梳好的头发蹭在他腹部，又被弄乱了。而且他下腹也被蹭得发紧，贲起的肌肉似乎让少女觉得不太舒服，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好硬……”
“——！”
寻芳猛然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离了自己的身体。
白从瞌睡中惊醒，茫然四顾，却发现红衣男修虽然站在自己身后，却莫名背对着自己。
“怎么了？”她茫然。
过了好半晌，寻芳才低低道了句“没事”。
“哦。”白不疑有他，“那，走吧？”
“再等一会。”寻芳声音微哑，不知为何以袖遮面，“再给我……一点时间。”
“啊，好。”
荒凉的风吹起亡者猎猎的红衣，一时间只能听到衣袍翻飞之声。
白看着这背着棺木的高挑身形，有点迟疑地开口。
“那个……天下的魔已经基本上除完了。我接下来打算给师尊寻找葬地。因为要用阵将她的力量尽量封住，必须兼顾时与地，找到时空中最适合的那个点。”
红衣男修顿了顿，回头朝她看来。
“所以，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吗？”这个月中第无数次，白试图劝阻，“连我都不知道那个时机何时会来临，你实在不必跟着我浪费时间。你不惜用幻术制造身体也要维持‘活着’的感觉，应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未完成，不是吗？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吧。”
寻芳沉默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气，彻底转身，面对着她。
“我叫什么？”他低声道。
“……寻芳？”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追逐天地间最美的存在。”亡者平静又傲然地开口，“死人的事你少管——我就是要一世寻芳。”
白的眼神在他背后棺木上停留一瞬，似是想说什么，被寻芳面无表情地打断：“不是她，住脑。”
但他也没给白衣少女回过神的时间，只是轻哼一声，朝她伸出手：
“休息好了。接下来，去哪？”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一世寻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