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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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只是更紧地抱紧了怀中的青年。
她低着头，不肯看一眼六只手臂在空中悠游的女人。
原型为蜘蛛的美丽魔物，忽然笑了一下。
“这不像你，小白。”她柔和地开口，“为什么不抬头看我呢？你不是这样逃避现实的人——你可是我遇到的，最特殊的孩子啊。”
女人慢慢走向少女。
“你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多特别。能以人类之身，吸收这样庞大纯粹的力量，完全不被古龙自身的意志所吞噬……能做到这种事的，整个世上就你一个。可你偏偏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你怀里的死人——明明已经半步成神了。”
六臂的蜘蛛轻柔地埋怨着，走到了少女的面前，用原本的一只手，堪称温柔地抬起了少女低垂的脸。
少女顺着她的手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满是血污，清透的黑眸像是北海最深处的冰，可以一瞬间将人冻透。
“古龙的封印，是你做的。”她哑声道。
诸母眨了眨眼，仿佛觉得有趣般笑了笑：“当然是我。阵术还是我教给小黑的呢。另外，这条龙也是我杀死的。”
她一只手还停留在少女脸上，一只从背后伸出的、多余的手却探向自己胸膛，从高耸的沟壑中抽出了那根白骨。
光滑而修长，是龙的另一只角。
“留着这只角，不过是为了随时感知这条死龙的力量怎样了——既然如今它弱到不值一提，说明有人把它本体的力量，吸收得很干净了。”诸母笑道。
独角原本也只有一点残余的金光，如今转眼便彻底散逸于空中。诸母胸口的血洞已然愈合，完美的手轻轻一搓，骨头便成了齑粉，从她指间坠落。
“我和这条龙，都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诸母望着自己残留着骨粉的手，平淡地说出了惊人的事实，“我与它争斗，它被我杀死，尸体坠落到此世，我追过来，设阵封印了它的尸体。”
“有什么必要？”一直沉默听着的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既然你是魔，为什么不直接吞噬它的力量？”
“因为这是一条白骨之龙。”诸母一哂，“为了不让血肉被我这样的魔利用，这老东西直接舍去了血肉。真是小心眼的神啊。”
“……”
诸母的手慢慢擦去少女颊边的血迹，耐心地开口：“你要认真听课啊，小白。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植物吸收阳光，动物吸收植物——同理，无法直接吸收灵力的魔物，会怎么做呢？”
白直直地看着诸母：“……吃人。”
“没错。”诸母语气平静而耐心，仿佛正在进行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教学，“人是世界上唯一能够直接吸收灵力的生物。从空气中吸收灵气也好，从古龙骨这种东西中吸收灵力也罢——本质都是一样的，将灵力转化为己有，融入自身血肉之中。”
她叹了口气。
“人如果是植物，魔就是动物了。魔物需要灵力，但直接的灵力对魔物有杀伤力，所以你能够运用灵力去除魔。魔要吃人，其实并不是因为人有多好吃——说实话，人真的不是什么上等食材——只是为了消化带着灵力的血肉，来吸收力量罢了，而骨骼无法消化，也无法吸收……唔。”
诸母本来流畅的讲述忽然顿住，美丽到与神无异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为难之色。
“……不要哭啊，小白。我不是小黑，我不会哄孩子的。”
少女面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去，却有不知何时涌出的热泪，沾湿了绝色魔物美玉一般的手。
诸母的手微微一僵，收了回来。
少女用力闭眼，让那些眼泪赶紧流完，用力甩了甩脑袋。
她几乎是平静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你收养我，教导我，是为了有朝一日吃了我。”
天地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寂。
诸母微微阖上了眼睛。
她没有说话。
但这沉默，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
白笑了一声。那笑声充满讽刺，却又有种自暴自弃的味道。
诸母没有看她。
她抬起头，望着如洗的苍空，慢慢道：
“百余年前，我发现你的时候，很是惊讶。区区凡人之中，竟有这样年幼的天才。我游走过很多世界，绝大部分人类都无聊透顶，但偶尔……也会诞生有趣的人物。”
“就因为我有十道灵纹？”少女很慢地问。
“灵纹，是我的术制造的。”诸母静静开口，神性的面容凌驾万物，“我不想浪费时间，只想一眼看到，哪些人，有潜力成为我的食物——”
被她话语中的字眼刺痛，白衣少女骤然打断：“那玄呢！”
她紧紧抱着青年的尸身，气得浑身颤抖：“在你的灵纹标准下，他不是没有天赋吗！你直接利用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
诸母没有因为少女罕见的愤怒而动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的眼泪，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
诸母星辉般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那是极为复杂的眼神。
“因为你是一个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孩子。明明有着这世上最顶级的天赋，却……没有欲望，没有争心。”
诸母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八脚的蜘蛛，第一次显露不那么完美从容的态度。
“如果任你这样长大，你很可能不会去吸收古龙骨——为了让你不得不这样做，我必须制造一个，对力量充满欲望、而且为你所在意的人。”
白僵住了。
“制、造、一、个？”她一字一字重复道。
“这是我最漫长的一次捕猎——花费了将近百年。”诸母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平静地叙说着，“为了让你变得足够强大、足以吸收古龙骨，我亲自教导你。为了让你有能够在意的人，我带回与你同龄的孩子，让你与他一同长大。为了让这个孩子率先朝古龙骨伸出手，我从一开始，就在他心中埋下了自卑……与嫉妒。”
白紧紧抱着青年，仿佛怀中冰冷的尸体，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就为了这种原因，你……故意区别对待我们？”
“小黑很合适。”诸母淡淡道，“他没有天赋，却很聪明。从来没有聪明人能够容忍命运的嘲讽，尤其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对比——只需要时不时让他意识到这一点，嫉妒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
“生便是苦。”诸母无动于衷，“魔物必须无止境地寻求力量，不断地吞噬，否则就会迎来终结。人的生存则更可悲——渺小短暂的一生不但面临着种种短缺，人心里还都有着巨大的破洞。”
“……”
“人类贪婪又懒惰，自卑又自负，软弱又嫉妒。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心无漏吗？”诸母神色平静，目光清醒而超然，“绝大部分人——或许是除你之外的全部，都在这肮脏的世上肮脏地活着，饱受自身和世界的折磨。你也该知道，小黑尤其如此。”
白望着诸母。
过了半晌，她才慢慢道：“你是说，他还应该感谢你？”
“……他确实会的。”
“你胡说——”
“因为没有我，他就不会遇到你。”
“……”
“明明是这样妒心深重的人。”诸母第一次分出目光，望向白怀中紧抱的黑衣青年，眸中复杂，“人类所谓的爱，多半是重重粉饰之下的占有欲与毁灭欲……我确实没想到，他这样小心眼的人类雄性，竟然有能力真正爱上一个人。”
白颤了一下。
“有很多次，我都担心他会出于对你的感情，放弃吸收古龙骨。但幸好，有别人盯上了你……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保护——他都奔向了能满足他一切欲望的古龙之骨，一点也不回头。”
诸母感叹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唏嘘。
“这一次，运气终究站在了我这边。但下次捕猎，我不会这么做了。让少年遇见少女，竟然会这么不可控……看来天道阴阳之中，或许还是有我暂未参透的东西。”
白已经浑身颤抖。这番话像是重锤一般，将从来脊背挺直的少女击打得直不起腰来，她近乎蜷缩着抱紧怀中的青年，呼吸急促得像是喘息。
诸母目光微动。
“事情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小白。哦对了，在你寻找他的时候，我用时空法术隐没了这片悬崖的踪迹。我当然不会让你在尘埃落定之前找到他——他必须被古龙吞噬，你才会为了他，将古龙的力量转到自己身上。”
她瞥了一眼少女，目光微妙：“虽然我知道这个时空法术拦不住你多久。但也没想到你会像掰坚果一样去用蛮力破开……罢了，你可爱，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诸母的话轻柔和暖，带着怜爱与亲密——简直像是这血腥一切都未发生，她只是养大了两个孩子的温柔师者。
白没有说话。
她只是拼命地、深重地呼吸，仿佛这样才能够维持些许冷静——但她抱着青年的双手已经绷出了青筋，耀目的金光在她周身跳动。
“你要与我战斗吗？”诸母轻声道，“小白，虽然你是此世真正的天骄，但彻底同化原初之龙的力量，需要时间。如果刚刚你像小黑提醒的那样先逃跑，逃个几十年，几百年……或许你还有机会。”
她摇了摇头：“但现在的你与我相斗，仍不过是沧海一粟，蚍蜉撼树——？！”
女人极平静却也极傲慢的话语戛然而止。神一般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情绪。
一把长刀正抵在她优美的脖颈旁。
那好像是掉在地上的、属于普通人的长刀，估计是之前破除大衍之阵的那些人留下的——诸母当然知道那些庸懦的凡人为了得到力量做了什么，但她并不在意。
人吃人，会产生魔化的异变，但依旧是弱小的凡人。他们制造出可笑的武器，用来捕捉兔子和老鼠，但对于真正的魔物毫无用处——
诸母本来看都不会看这柄刀。
如果这把刀不是通体灌注至纯的金色灵力，甚至仅仅架在脖子上，就已经开始灼烧她除龙骨之外、从不受伤的皮肤的话。
“……为什么？”
诸母游刃有余的态度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面前，白衣少女一手握着染血的刀，一手抱着黑衣青年。青年身躯已经僵硬，长腿拖在地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没有人能笑出来。
因为此刻，白衣灿烂，遍染金光——
“为什么？”少女冷然开口，“还用问吗。我是师尊你亲口认证的，此世真正的天骄啊。”
——地上诞生了人间真正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