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世天骄全收集图鉴》酌神

90、嫁衣

　　——就什么呢？

　　白没有听到自己说完那句话。

　　她只听到有什么清脆破碎的声音，像是玉石碎成了千万片。

　　同时，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地打在她脸上。

　　……白恍惚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她再度看到灰暗天空中沉沉的乌云，以及伏在自己身上的黑衣青年。

　　是啊。他们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了。

　　刚刚她，只是做了个过去的梦。明明此刻的时间只过了一瞬，这梦却那么漫长而完整，仿佛时空不过是一块可以肆意拉长挤扁的泥团。
　　……是那个力量的影响么？

　　白怔怔地望着黑衣青年，迟缓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有鲜血从他漆黑的眼角滴落。
　　不只是眼角，还有嘴角，鼻尖，甚至还有耳畔。

　　青年的身后，那山脉一般的龙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许多，只剩巨大的头骨。而他背后连着龙首之角的金色洪流，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宽阔膨胀，如巨河一般汹涌不息——纯金色的灵气简直在到处乱窜，浩大可怖的灵力将扎穿青年身体的黑色冰针灼烧成紫黑色的烟雾，又将其破碎的血肉修补完整。

　　而青年手中紧握的两枚黑白游鱼玉佩，已在其掌心碎成了齑粉。

　　白盯着从他指间流泻的黑白玉屑，有点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将她从过去的美好回忆中唤醒的，就是玉佩爆裂、破碎成渣的声音。

　　“……我们明明约好的。”
　　她轻声道。
　　“不许弄丢，不许弄坏。他不会说话不算数的。所以，你不是他。”

　　伏在她身上的青年没有说话。

　　白死死盯着他握紧的手心，声音逐渐哽咽。
　　“……但是。”

　　“如果你真的不是他。”

　　“为什么，你替我挡住北海大魔？”

　　她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少女隐约颤抖的目光，终于一寸寸移到黑衣青年面上。
　　那是一张青筋暴突、七窍流血的脸，漩涡流转的金色竖瞳之中没有半丝“人”的气息。

　　白抿紧嘴唇，忽然伸手探向他的脸。

　　青年始终维持着伏在她身上的姿势，即使被突兀地袭上脸颊，也没有动弹。
　　他体温高到了极不正常的地步。

　　白忍耐着指尖近乎灼痛的滚烫，勉强集中注意力，感受手指之下的灵力。
　　……果然，是两种灵力，在互相搏杀。

　　一种磅礴如天地，却也浩瀚无情如天地；另一种，则是她熟悉的……阴郁、细致而冰冷，却因为极度熟悉，而生出一种令人落泪的亲切与温暖。

　　“玄！”她目中泛出欣喜，似哭似笑，“你果然还在——”
　　但下一瞬，少女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冻结。

　　他背后的古龙头骨，仿佛终于被吸干一般，彻底消失了。
　　金光骤然大涨，有什么东西，从青年额角钻了出来。

　　是骨头。
　　森白的骨刺，从青年的额头，破皮而出。

　　不止如此。他的肩膀、上臂、前胸……都有类似的白骨，同时破体而出！

　　白僵住了。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手指之下感受到的两种灵力已然失衡——
　　熟悉的那股灵力，骤然减弱，几近消亡。

　　少女呆住了。

　　那个没有天赋却无比好强的青年，明明一直在苦苦挣扎。
　　却终不敌上古之浩瀚。

　　----------

　　天空乌云沉沉，让人不得喘息。山脉一般的龙骨不见踪影，地上满是巨大的裂缝。而她最重要的人，马上就要被终极的力量所吞噬。

　　白放在青年脸上的手在颤抖。
　　她闭上眼睛，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呼吸，之前重伤的胸口剧烈起伏。

　　“不能放弃。”少女自言自语，“再想想办法。冷静下来。”

　　无法喘息的痛苦，无法接受的悲伤，这些情绪比天空中低沉乌云还要更沉地朝她压下来，反而催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好像“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漆黑视野中，天地万物变成万千纯白虚像，而虚像之间的种种变化与因果，如有实质地呈现在她眼中。

　　只是一霎，却好像停滞的永恒。

　　……原来是这样。

　　万千因果收束于这一刻，她再没有别的选择。

　　白慢慢眨了眨眼，嘴角凝固成一个僵硬别扭、不太像笑的笑。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青年七窍流血的的脸，辗转游移，最终触上他额头戳出的白骨之角，慢慢攥住。

　　“命运居然会讽刺到这个地步。”
　　她呢喃，下一瞬，猛然攥紧白骨之角。

　　金光乍然暴起，将少女的身躯吞没！

　　这景象无比可怖——浩荡金光瞬间如活物一般暴起，从黑衣青年身上猛扑向白衣少女，速度比之前从龙骨转移到他身上快数无数倍——过量的灵力，导致少女身上皮肤一瞬间成为焦炭！

　　但白的表情，却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异样。
　　她焦黑的手按在青年的脸上，保持着连接，清美面容也被焦痂覆盖，看不清表情。

　　除了眼睛。
　　那双眼中，是平生最为漠然的神色，好像整个人已经与某种无上浩瀚的东西融为一体，她在世间，又不在世间。

　　少女近乎空茫的视线，越过黑衣青年的肩膀，遥遥望着天际。

　　云中雷光若隐若现。
　　她只是那样望着。

　　时间静止了。
　　万事万物都静止了。

　　在时间无法触及的角落，白望着云层之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嘀嗒。
　　像是蝴蝶的一振翅。

　　一个难以理解的形象在她瞳孔中一闪而过，万事万物再度开始运转，时间之箭再度离弦！
　　而乌云之中，同时炸开了电光。

　　沉寂已久的云后之物，仿佛终于等来了机会。
　　那是比人类所能想象的任何光芒都要炽烈的闪电，此刻正汇聚在乌云之中。

　　白一把拉下撑在她身上的黑衣青年，转瞬之间二人颠倒了位置。青年躺在地上，少女躺在他胸口，呈大字状张开双臂双腿，以一个彻底保护的姿态，迎接那可怖的雷霆——

　　但这次没有雷声，反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静默之中，直直盯着云中之物的少女，耳后十道金纹发出愈来愈炽烈的光芒，最终竟在她皮肤上熊熊燃烧起来！

　　但在她周围，一切都开始肉眼可见地委顿。
　　近处，开裂的土地迅速褪色成灰白，原本见缝插针顽强生长的野草寸寸成灰；远处，高大的树木成片枯萎，温度骤降，地面甚至结出了冰霜——

　　支撑万物生长繁育的灵气，纷纷涌向白衣少女，在空气中留下无数半透明的淡淡拖痕。

　　少女身上金光腾起，比天空中的闪电更耀眼。

　　——仿佛天与地之间最坚硬的刀刃相击。
　　短暂的纯白一闪，一切便归寂静。

　　白目光清冷，直视着云中败退的不可说之物。
　　她的眼睛，依旧是属于人类的纯黑眼瞳。

　　----------

　　乌云散去了，躲藏许久的天日，仿佛此刻才终于敢冒出头。

　　少女身上炽烈的金光散去，焦黑肤表之上，黑色的痂壳脱落，重新露出里面洁白的肌肤。胸口先前可怖的淤紫已经消失，除去褶皱不堪的衣物仍然沾着血与土之外，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连皮肤都比之前更加莹然透亮。

　　但她浑然没有管这些，只是爬起身，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刚刚压在身下的人。

　　黑衣青年脸上暴突的青筋已经消失，身上戳出体表的无数骨刺也缩了回去，留下黑红色的血洞。白伸出手，金中带白的灵力覆盖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无法修复那些血洞。

　　少女脸色渐渐变了。
　　她手中的灵力加倍扩大，伤口附近的皮肤被灵力刺激得发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

　　——无法承接。不管输送进去多少灵力，都会全部流失。
　　像是船底被敲掉的船。

　　她脑中冒出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开始急躁起来。
　　没事。总有办法。自己吸收了那个力量——那么强大的力量！虽然还没有彻底稳固，还没有彻底将其同化成自身的灵力——但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正在她艰难思考的时候，青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死死盯着他。

　　不再是纯黑的眼白，不再是漩涡旋转的金色竖瞳。

　　而是最熟悉的，那个人的目光。

　　“玄？”
　　少女轻轻喊了一声，小心抱起他，将他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腿上。

　　青年一动不动地任她动作，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极为复杂悲恸，深沉刻骨。

　　“玄……？”白又喊了一声，声音更轻了，像是怕惊醒了一场幻梦。

　　她按上青年的面颊，试图用掌心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却在靠近的时候，被他突然咬住手腕。

　　他咬得极为凶狠，额头都蹦出了青筋，似乎恨不得从她腕上咬下一块肉。

　　然而他的齿尖，却没有在少女细嫩的手腕留下一点牙印，只留下粘稠暧昧的水痕。

　　明明是女孩子柔软、微凉的肌肤。
　　却强韧得不像人类所有。

　　玄缓缓张开嘴，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最为荒凉的笑容。
　　“费尽心思……”他有气无力地开口，眉目间像是自嘲，又像是终归如此的放弃，“还是为你这天骄，做了嫁衣。”

　　白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恍惚而沉寂，一时间只能听见二人彼此起伏的呼吸。

　　最终，白衣少女开口。
　　很轻、很轻，却依旧能够听清。

　　“那……我嫁给你不就好了。”

　　青年狭长的凤眼瞬间睁大。
　　他躺在少女腿上，整个人前所未有地僵硬，凝视着白衣少女，早就苍白无血色、甚至有些干裂的薄唇张了张，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白衣少女目光闪了一下，避开他震惊的视线。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概因为受伤太重，你身体现在无法容纳灵力，我刚刚试着修补却不行……”她低声道，“不过你别担心，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白。”
　　黑衣青年打断了她的话。
　　他只是定定看着她，声音嘶哑：“当真吗。”

　　“……”
　　白慢慢移回目光，落在他脸上。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嗯。我一直很认真啊。”
　　白衣少女直视着青年的眼睛，有些笨拙地抓住他僵硬的手。

　　两只同样满是血污的手，互相交叠。

　　“如果，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人生交给我。我，我一定尽我所能，让你在这个世上，一辈子幸福快乐。”
　　天下间最强大的少女，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最质朴的誓言。

　　“真是……”
　　许久之后，青年喃喃。
　　“天下间，最霸道的强盗啊。”

　　白怔了一下。

　　“不但在最后关头抢走古龙骨，还要霸占我的人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知道逮着我薅……”
　　青年的声音虚弱而轻淡，语气微妙。

　　少女怔然，随即急急道：
　　“我不会再抢你东西——不，我不会再抢任何人的任何东西！我只交换，不管什么都只交换——我发誓——我向天，不，向你发誓——”
　　她猛地抬起手，一道灿然金光蔓延上少女洁白的小臂。
　　言出法随，禁制形成了。

　　青年骤然沉默了。
　　他面容苍白虚弱，看着白的神色却相当古怪，最终变成了难以言说的无奈。
　　“真是……”他发出深深的叹息，“哪家的傻子啊。”

　　“……”
　　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黑衣青年却忽然艰难地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摩挲了一下。
　　“这个不行。得换一件喜庆的。”他低声道。

　　“……”白呆了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玄哑声道了句：“低头。”

　　少女愣愣依言低头。

　　有什么贴上了她的唇。

　　她睁大眼，一双长睫被血糊住的狭长凤眸，也正极近地盯着她。
　　那是她此生在这双眼中见到的，最纯粹的笑意。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温柔相贴的唇间含糊传来。
　　“原来是我家的啊。”

作者有话说

　　偷心贼
----
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