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阴与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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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岸边，简陋的烤架被支了起来。
一黑一白两小只蹲在烤架旁，吃鱼。
或者说，白在吃鱼，而玄只是咬了一口，就慢慢转动着串着烤鱼的树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若有所思。
白专心致志地吃着，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吃？这次你找到的调味果子味道还可以诶。”
玄淡淡道：“想事情。”
“和我说说？”少女舔了一下嘴角，眨着黑漆漆的眼。
“不。”少年懒懒道。
“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声音难听。”白很真诚。
“……”玄一把将鱼戳到她眼前，手气得发抖，“这是暂时的！男人都有这阶段！”
“哦。”白很乖地应了一声，忽然上前咬了一口戳到她嘴边的鱼。
少年瞪大了眼，怒道：“我刚……咬过！”
“可你不是不吃了吗？”白朝他伸手，“不吃给我。”
比白年长一两岁的少年，慢慢涨红了脸。
他恼怒地攥着树枝，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最终咬牙：“……这是我的，才不给你。”
白想了一下，在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我用这个跟你换！”
玄盯着她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白玉小鱼。造型朴拙——说白了这鱼看上去莫名痴呆，工艺粗糙——直接讲就是不走心，一看就是她的手笔。
但其中，偏偏蕴藏着几乎澎湃的灵力。
小小少女很骄傲，但骄傲的方向完全歪掉：“我喜欢吃鱼！就拿捡到的玉石做了条鱼。是不是很漂亮？”
少年慢慢咬紧了唇。
“那女人只说了那么几句，你就……做了出来？你听懂了？”
变声期少年本便粗哑难听的声音，愈加干涩。
白愣愣看着他：“师尊她……说的……什么？”
玄一瞬哑然。
下一瞬，少年手中树枝越攥越紧：“你既然根本没听，那你为什么能做出来！灵力到底怎么灌注到器物里——”
“就……塞进去？”白迟疑地比划了一下，“就像串烤鱼一样。”
玄许久没有说话。
少年尚带着稚气的脸颊无比僵硬。他一言不发，慢慢看向手中烤鱼，目光尖锐得仿佛要将其戳出一个大洞。
白呆了一下，小心地凑近：“怎么了？”
她担忧地盯着这条在少年手中微微颤抖的烤鱼：“要不，你先把鱼给我……”
黑衣少年忽然松手，白迅速伸手一捞，避免其落到地上。
“好险！”她松了口气，黑衣少年却猛然站起身，转头离开。
“你去哪里？”白茫然问道。
黑衣少年理也不理她，兀自往梅林中走。
白连忙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玄回头，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睥睨的冷漠：“做什么？”
同样小小的白衣少女有些迟疑：
“你好像不高兴。”
玄嗤笑一声：“吃你的鱼，管我做什么。”
他扯了扯衣袖，但少女没有放开。
“你是我师弟呀。”她软软地开口，“我当然要管你。”
黑衣少年冷笑起来，笑声却有些颤抖：
“师弟？我只不过是那个女人抓来照顾你的工具罢了。我的用处，就是给你做饭，给你穿衣——哦对了，大概还要给你挡刀。”
白衣少女怔怔望着他：“怎么会——”
玄沉默地盯着她耳后十道灿烂金纹，慢慢抬手，摸上自己的耳后。
……那里，只有孤零零一道灵纹。
“虽然早知道无法跟你相比，但今天，我才明白……我确实跟垃圾没什么两样。也是，毕竟连玄这个名字，都是为了衬托你而取的。”
白呆了呆，随即揪紧他的袖子，拼命摇头：“你胡说什么呢！”
玄低声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用力挣脱被攥住的衣袖，结果刺啦一声，袖子被撕开了。
白愣了一下，慌乱松手：“对不起。”
黑衣少年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没事，不怪你。”他宽宏大量地开口，声音却轻幽而嘲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衣服跟你不一样呢？你的衣服是那个女人亲手制作，材质特殊，一般的灵力攻击都无法穿透——而我所穿的，只不过是从其他部族那里得到的普通衣料罢了。”
他看着被撕开半截的衣袖，冷笑一声，眼眶却渐渐红了。
“我本来觉得不公……现在却觉得很合理。粗制滥造的衣物，天生适合我这样粗制滥造的庸人！”
白衣少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忽然，她扯开自己的腰带，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黑衣少年愣了一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道：“做什么！”
“给你。给你穿——”白几乎哭了出来，不安地望着他，“我的衣服给你，你不要哭！”
黑衣少年红着眼瞪着她。
少女衣襟已经解开，露出的肌肤白得几乎晃人眼，但玄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眼睛红通通的，眼眶里已经蓄了泪，马上就要跌落。
叫他不要哭，自己却在哭。
“真没用。”玄哑声道。
少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明明是我恨得牙痒痒的天才，却是一个爱哭包。”玄嗤笑一声，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替少女牢牢合上衣襟，又把她的腰带系紧。
他沉默地替她打着结，手指灵活，动作熟练，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白含着一包眼泪望着他，没有说话。
玄看她一眼，又睨了一眼地上的烤鱼。
刚刚情急之下，少女手里的烤鱼掉到了地上，沾了灰土。
白的视线也移向地上脏兮兮的鱼肉。
“……你不至于捡起来吃吧？”玄瞥着她，语气有点复杂，“我也没把你饿到这地步吧。再烤一条就是了。”
白摇了摇头。
她移开视线，水汪汪的眼注视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我不要鱼了。”她道。
“那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玄淡淡道。
少女朝他伸出手。
呆头呆脑的白玉小鱼，躺在她手心。
“我知道你也做了。”她小声道，“我跟你交换。”
玄僵硬了起来。
他深深地呼吸，近乎咬牙地开口：“我不是你，我……没法为其注入灵力。”
白愣了一下，道：“没关系。”
她固执地朝他伸手，将白玉小鱼捧到他面前：“我只是想跟你交换。”
“你听不懂吗？我做的东西是垃圾——根本不配跟你交换！”
“不是！你做的东西不是垃圾！”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干什么！”少年的声音忽然变调，慌乱地再度去抓她的手，“瞎摸什么！”
“你肯定放身上了。”白衣少女固执地在他身上摸索，“肯定——袖子里没有——腰带——”
少年涨红脸怒斥她，推搡她，但少女对他的话听若不闻，力气又大得要命，甚至用上了灵力。
最终，少女压制了少年所有的抵抗，从他怀里摸出了一枚黑玉玉佩。
看到这条形状灵动、栩栩如生的黑色小鱼，白眼前一亮。
“你竟然也做了鱼！刚好跟我的是一对！而且你手艺好棒——比我做的好看多了。”
她激动抬头，看到黑衣少年的时候，却愣住了。
少年黑衣凌乱，双目赤红地凝视着她，薄唇微微颤抖。
“……真厉害啊。不愧是十道灵纹的天骄，你想要的，都能得到，别人怎么都反抗不了。”
白呆住了。
“不，不是的。”她喃喃开口，“对不起……”
她慢慢将黑玉小鱼，放回了他衣襟里。
少女绞着手指，神色极为不安。
“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抢你东西了。不，我不会抢任何人的东西了……”
她眼泪已经悬在了睫毛上：“对不起。”
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凑近。
少女泪眼朦胧，愣愣看着少年逐渐靠近的漂亮面庞。
对方的眼里，隐约映出小小的她。
然后，漂亮的少年——
猛地一个头槌。
“嗷！”白衣少女被撞得往后一仰，本就要掉不掉的泪花瞬间涌了出来，“好痛！”
黑衣少年直起身，自己也顶着头上的大包，漠然道：
“那你去告状啊。反正我在那个女人那，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小黑。她会为她的宝贝小白出气的。”
少女捂着额头，含泪看着他。
“……不是的。”
少年冷然道：“什么？”
“不是什么愚蠢的小黑。天地玄黄，天玄地黄……玄，是天之正色啊。”
她抽泣着开口。
黑衣少年瞳孔微缩。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嘴唇很快抿成一条直线，急促地呼吸着。
最终，他大步转身，匆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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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当事人各自是怎样的心情，太阳兀自落又升。
第二天早上，一宿没睡好的少女，看着自己枕上脱落的一根头发，神色呆滞。
“我到了年纪吗？”
小小少女沧桑地喃喃自语，将这根头发捡了起来，又盯着枕边的白玉小鱼。
她沉思了一会，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双手一拍。
黑发与白鱼，瞬间被近乎霸道的灵光吞没，变成了丝绳所串的玉佩。
白拿着玉佩跳下床，跑出了院子，却见到同样刚刚走出自己院子的黑衣少年。
少年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冷冷瞥了少女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玉佩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白慢慢将拿着玉佩的手，背到了身后。
黑衣少年目光瞬间更冷了。
顶着几乎冻水成冰的视线，少女坚强地开口：“……我，出去一下。”
“……去哪。”玄冷冷开口，目光却盯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接着找人交换你的大作？莫不是比我好抱的人？比你高一个头？”
白抿住唇，不说话，从他身边跑掉了。
黑衣少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色难看得要命。
突然，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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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跟踪了少女一天，晚上回到梅花林的时候，脸色比出门时还要黑上三分。
他坐在自己屋里的木凳上，胳膊撑在桌上扶着额头，沉默地盯着地面，咬牙低语。
“到底是哪个部族……哪个该死的崽子……”
少年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喊起别人崽子时，却无比理所当然。
突然，屋门被敲响了。
少年视线陡然一震。
他立刻抬眼，盯着门，咬唇纠结片刻，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进来。”
声音虽然依旧粗噶难听，但好歹语调还算冷傲矜贵。
推门进来的，自然是白衣少女。
她直奔他面前，一瞬都没有犹豫，朝他抬起手。
串着黑丝的白玉小鱼，躺在她小小的手心。
玄沉默一瞬，移开视线，冷冷开口：
“怎么，没找到愿意跟你交换的对象？”
说话时他目光盯着桌子，好像突然对桌子的纹理产生了莫大兴趣，对她手上的东西完全、一点都不在乎。
白摇头。
“我只想跟你交换。”她道。
少女如此诚恳而理所当然，少年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直接砸中一般，整个人不动了。
过了好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字句：“那你出去，做什么。”
“我想去问问外面认识的人，怎么跟人搞好关系。”白小声道，“你也知道，认识你之前，我只跟师尊相处过……很多事情我都不太明白，也不知道哪些事情会惹你生气。”
黑衣少年看着她，很慢地开口：“你为什么，想跟我搞好关系。”
白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因为……就是……”
少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白忽然伸手，摸了摸玄眼下的青黑。
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别乱摸。”
“你也没睡好？”白问。
“……也？”眼下青黑的少年盯着少女无瑕的脸蛋，嗤道，“你好像睡得很香。”
白拼命摇头。
“每次跟你吵架以后，我都睡不好。”她很小声地开口，“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想。我就是想跟你——天下第一好？”
黑衣少年看了她许久。
良久，他垂下眼，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佩。
灵动的黑色游鱼，做工精致，串着红色的丝绳。玉佩之上，同样有着灵力附着，虽然总量并不庞大，却精细而丝丝入微，让这条黑色的小鱼，看起来像是活了一般。
眼下一片青黑的少年移开视线：“昨晚研究了一下。爱要不要。”
白愣了一下。
半晌后，她好奇地眨了眨眼：
“这绳子为什么是红的？你不是用头发做的绳子吗？”
“……你的重点是这个？”黑衣少年嘴角一抽，却还是回答了，“我灵力不够，加了点我的血，增强灵力附着。”
白一怔：“你弄伤自己了吗？痛不痛？”
少年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指尖。
“这算什么。”他低声道，“又不难。所以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少女慢慢反应过来，露出大大的笑脸。
她一把飞扑过去：“当然要！”
少年被她撞倒，哐当一声，木凳翻倒。
他被白压在身下，伸手护住她的头，自己的手却磕上了桌腿，瞬间紫了一块。
但他却一声不吭。
“……”黑衣少年只是沉默地，将黑玉的小鱼，挂上了少女的脖颈，又拿走少女手中的白玉小鱼，挂到了自己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拈起黑与白两条小鱼，并在一起，缓缓摩挲。二者靠在一块，黑白相映，像是阴与阳相互依存。
“不许弄丢，不许弄坏。”他轻声道，“不然，我就不跟你好。”
“嗯嗯！”白点头，笑容纯净而灿烂，“你也是！不然，我就——”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阴与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