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阴与阳（上） ...
-
璀璨纯金的竖瞳中心，堪称辉煌的赤金色漩涡在缓缓旋转——像是宇宙中兀自运转的星云，无情、浩瀚而可怖。
白呆住了。
“……玄？”
她得到的不是回答，而是夹杂风雷呼啸、朝她天灵盖劈来的一掌。
白立刻飞身后退，但原本瘫软在她怀中的黑衣青年一跃而起，追了上来。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黑衣青年动作稍有滞涩，但每一次沉重到略显笨拙的攻击都带着毁灭般的可怕力量——更加诡异的是，他身躯之后，还拖着一条径约一丈、巨蟒一般的金光。
金光的另一头，是白骨龙首之上的独角。金光像河流一样不断倾泻，从独角涌到黑衣青年身上，仿佛在为其源源不断地注入力量。
两人不断交锋又分开，黑衣青年动作逐渐流畅，力道也愈发大，连衣袂带起的风都如同刮骨的刀。而他金瞳之中的星云漩涡，也越转越快，一眼望去仿佛要被吸入其中。
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撇开眼，避免与那双眼睛直视。
但她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起来。
险到极致地一仰身，躲开对方劈来的掌风，她仍感觉到脸颊上泛起绵密的刺痛。
疼痛让她短暂地失去了对战斗的专注，恍惚之中，白发现天上有些异样。
之前，她硬生生捏碎了那诡异的时空结构的一角。虽然换来满手的伤痕，但时空法术总算是被破解了。
她终于看到了原本的大断崖。被那冒出地面的、山脉般的巨大骨骸震惊之后，白一眼便看到了所寻找的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心思看四周一眼。
所以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天不一样了。
原本是乌云遍布的阴天，原本云间隐约闪烁着雷光，但此刻那些都看不到了。
天几乎变成了纯黑。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这黑色竟然在发光。黑到灿亮的光芒不断涌动，像是漆黑的闪光幕布覆盖了整片天空。
白隐约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她飞快地思考着——
“唔！”
正在愣神的时候，她被击中了胸口。
一眨眼她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几乎嵌入地里。
雪白衣襟在冲击下散开，少女胸口露出一片白到晃眼的肌肤，以及心口附近迅速发紫的淤青。
白眯着眼睛，仰面躺着，唇边溢出血，呼吸破碎而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幅度太大，导致一小截黯淡的红绳从衣襟深处滑了出来。
太痛了。
胸口痛得让她发抖，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那一掌震碎了心脉，还是因为无处发泄的愤怒与悲伤。
把我的玄还回来。
他才不会这么对我。
脑海里只有这两句话，反反复复作响。
愤怒与悲伤变成了委屈，浓重地堵在心口。
她知道打伤了她的“人”已经瞬移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随时可能要她的命——
可她几乎不想爬起来了，甚至不愿意看这鸠占鹊巢的家伙一眼。
或许是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白脑中忽然想起以前。
那时的她在几十年的无敌经验中累积了绝不会输的自负，于是贸然去挑战传说中的北海大魔，结果被开膛破肚，内脏都流了出来——那次，她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那不久前刚跟她吵过架的玄千里迢迢赶了过来，找到她，把她脏器塞回去、勉强用灵力糊住她腹部巨大的伤口，带着她跌跌撞撞逃出了那片死神一样的海。
……好像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但浓郁的血味，喷洒在头顶的灼热颤抖的呼吸，却连同那片海的冰冷腥味一起刻在记忆里。
正像她此刻闻到的冰冷腥味一样。
……等一下。
白猛然睁大了眼睛。
海水的腥味。
她直直地望着天空，瞬间意识到了那遮覆天空的黑色幕布是什么——
那是倒悬于天空的黑海。
是万里迢迢、从世界之最北赶到了最南的……
北海大魔。
----------
有些魔并没有人类可以理解的实体。
北海大魔，传说从世界最北的冰雪海洋中诞生、让整个北海一片死寂的魔物，形态上只是万顷海水组成的漆黑之潮。
盘踞北海，从不挪窝——直到今天。
原来北海大魔也可以离开北海。理由，自然只能是为了“那个东西”。
白苦笑起来，满是伤痕的掌心抠入地面。
空气不知何时已经潮湿得仿佛能滴水，寒气渗入骨髓。
少女已然模糊的视野，捕捉到了漆黑天海中忽然闪现的灼亮光点。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身躲避——
噌！
还是差了一点点。
一根长约一丈的黑色冰针，擦着她的腹部插入地面。
侧身蜷缩在地上的少女，腹部的白衣很快被血染红。她慢慢翻身，恢复平瘫在地的姿势，离那根水纹涌动的诡异冰针远了一点，但腹部白衣破损得更加严重，露出皮肉翻卷、涌动着黑雾的伤口。
她手捂着肚子，灵力不断从手中灌注到伤口之中，白光与黑雾交缠，伤口处血肉不断蠕动，似乎努力想要生长愈合……却始终没有成功。
本就重伤的白衣少女，手中运转的灵力也渐渐停了下来，不再动弹了。
----------
金瞳的黑衣青年在一掌击飞白衣少女之后，便瞬移到她身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金色瞳孔盯着她胸前起伏丘壑中滑出的红绳。
红绳的尾部，隐约系着什么东西。
青年伸手，想要去拿那个东西——而天空中的魔物突然降下冰针时，他只是漠然一偏头，冰针以毫厘之差擦过他的脸侧，仅仅是空气的摩擦，并无实际接触，便划出一条血痕。
他看着冰针最后将白衣少女开膛破肚。
青年的视线从少女的胸口，慢慢移到她腹部的伤口上。
金瞳中旋转的漩涡，忽然暂停了一瞬。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寂静，满身经络暴突、身后还连着金色灵力巨蟒的诡异生物，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只是那样凝视着少女腹部的伤口。
但就在此刻，天上突然大亮——这一次，灼热光点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黑色天空！
仰躺在地上的白看到了这一幕。
她已经无力闪躲，闭上眼睛等待终究无法逃脱的死亡。
但预料中的无数破空之声响起之后，被万针刺穿的剧痛却并没有随之到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双金色的瞳孔，正在她正上方。
白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刻的情形——
黑衣青年正撑在她身上，以身体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黑色冰针。在她能够一眼看到的地方，他的脖颈、肩膀、胸口……几十根黑色冰针穿体而出，透出几寸，几乎将他扎成了一个刺猬。
血腥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
白呆呆地看着这个“人”。
瞳仁灿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青年身后，与龙骨连接的金色巨蟒忽然暴涨，金光轰然冲破天际，天空中的黑色海水在金光的逼迫下寸寸消亡——
但白已经完全不在乎北海大魔了。
她只是看着维持着一定距离、却仍旧伏在她身上的黑衣青年，看着他左手依旧撑地，右手却伸向她胸口。
青年不知何时变长了、鳞爪一样的锋利指甲，轻轻蹭过她胸口的青紫淤血，从她胸前的沟壑中，一点点勾出那截黯淡的红绳。
……红绳的另一端，系着一块游鱼状的黑玉佩。
满是裂纹，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但鱼形精致，形态灵动，栩栩如生，与此刻黑衣青年领口中坠出的呆头鱼白玉佩，做工天差地别。
但黑衣青年慢慢将两块玉佩拢在了一起，灿金竖瞳之中漩涡缓慢流转，专注地凝视着这两尾游鱼，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能理解的谜。
白渐渐红了眼眶。
“大混蛋。不要脸。”她小声哽咽道，“你把我的鱼弄坏了。”
金瞳微动，视线从玉佩慢慢移到她脸上。
看着那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漩涡，泪水模糊视线的白渐渐堕入了黑沉之中。
----------
睁开眼的时候，白愣了一下。
天那么蓝，云朵蓬松绵软，连空气都那么甜，散发着梅花的幽幽甜香。
她发现自己躺在树下，试图坐起来，很简单就起来了。
“……居然不痛。”
少女愣了愣，自言自语：“奇怪，我应该痛吗？”
她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扭头打量着四周。
“这不是……师尊钓鱼的湖吗？”
白愣愣地站起来，走到湖边。
确实是诸母钓鱼的湖。那个时不时垂钓的女人不见踪影，但她常坐着的石头还在。
湖水平明如镜。
白呆呆盯着湖中的女孩。
那是自己，可看起来却有点陌生。手脚，脸蛋，体型，都小小的，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但再看一会儿，又觉得熟悉起来了。
自己不就长这样吗，有什么奇怪的。
她正想着，一个声音响起来:“看什么。”
这声音懒懒的，有些喑哑。
白愣了一下，慢慢回头。
站在她身后的，是个跟她差不多高的黑衣少年。他脸蛋漂亮却苍白，有种冷冷的气质，此刻正斜着眼睛看着她，表情很是不屑。
“大白天就偷懒摸鱼。”少年嘁了一声，“昨天那个女人教的，学会了？”
他声音着实嘶哑，说完自己也露出烦躁的表情，咳嗽了一声，不忿嘀咕：
“这嗓子得哑到什么时候。”
白怔怔看着他，忽然冲过去，将他一把抱住。
少年吓了一跳，眼眸瞠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努力推拒——但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她的声音在发抖，“玄，我好害怕。”
少年的手顿住了。
过了会，他僵硬地将手覆到少女背后，笨拙地拍了拍。
“你也知道那是梦。”他粗声粗气开口，“别犯傻。”
白只是抱着他的腰，埋在他肩头不说话。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还要，多久。”
白一点点放开了他，但眼睛却依然盯在他身上。
她有点迟疑，却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变矮了？”
“……”黑衣少年眯起眼，苍白的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想找茬？”
“没有，只是抱起来不太习惯。”白比划着，眉目间有点困惑，“总觉得应该比我高一个头……比较顺手。”
少年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变得跟自己黑衣差不多颜色。
“我——你——”他咬牙，“你抱过几个人？”
白愣愣看着他：“哈？”
黑衣少年铁青着脸：“算了。是我多管闲事。”
他正要拂袖而去，手却被一把攥住。
少女舔了舔唇：“玄，我想……”
----------
听了白的请求，玄依然一副冷淡的态度。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找你觉得好抱的人去啊。”
“你说师尊？可她出去了。”
“……跟我装傻？”黑衣少年一把抽出手，冷笑，“算了，你就饿死在这吧。”
白持之以恒地拽他的手，两人拉拉扯扯一阵，最终少年的手还是落到了少女手里。
“求你了嘛。我感觉好累，需要吃你做的东西补充能量。”白晃着他的手，恳求道。
“你明明已经可以辟谷了。”玄任她动作，面无表情。
“是精神上的能量！”白眼巴巴望着他，“我想吃你烤的鱼。你最好了。”
玄撇着嘴，目光移向一边，语气没有之前那么生硬了：“好个屁。”
白睁大眼睛：“师尊说那种话不可以讲的。”
“嗤。”小少年眉目间浮现一丝大人般的嘲讽，“这算什么，我还没说——”
白却拽着他的手，将少年一把拖到湖边，强行打断他的脏话：
“我要那一条，看起来比较肥。”
少年气笑了：“你不仅点菜，还点鱼？”
“因为它看起来很好吃啊。”
话音未落，被她指到的鱼灵活地一摆尾，钻进湖底不见了。
黑衣少年发出一声嘲笑。
少女顿了顿，放开他，捋起袖子，挽起裤腿，就往湖里走。
“……”少年露出看傻子似的表情，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拽住她的后衣领。
少女被他拽得一仰，露出雪嫩的后颈。
少年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不自在地看向湖面，有点慌乱地抬起手。
灵光从他的指尖溢出，没入水面，不久，一只肥美的胖头鱼，破水而出。
少女眼睛亮了起来。
“就是这条！”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阴与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