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大衍（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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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绿的藤蔓缠绕在少女白皙丰润的手臂上，叶片微微颤动，眼见着就要朝那裂缝之中的白骨伸去——
“我说啊。”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也让阿曼的动作一顿。
少女蹙起纤细的眉，看向出声的方向。
刚刚出言打断的女人，文狸，正抱着胳膊，抚摸着自己的下颌。这动作让她胸前本就饱满的沟壑更加深邃，配上微眯的妩媚眉眼，野性魅力蓬勃欲溢。
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的却不是神色警惕的藤萝少女，而是其身旁最近金圈里的瘦削青年，厉。
“我说，蝙蝠一族的小子。你当真不想知道……你的情妹妹，刚刚跟那位黑衣仙人……说了什么吗？”
女人饱满深红的唇里，吐出看似与当下毫无干系的语句。
然而这句话，却让阿曼瞬间变了脸色。
连以落魄姿态坐在圈里、鲜血覆面的黑衣青年都瞬间抬头，目光森然。
文狸对两者的视线都视而不见，只是以看热闹般的目光，欣赏着厉原本便苍白怔忪的面容一点点褪去血色，变成死人一样的惨白。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不趁着现在问问？等你家好妹妹拿到了那个东西，变成了天下第一的强者——你就会被当成破布扔掉啦。”文狸啧啧摇头，语气仿佛部族里上了年纪的热心肠大姐，“有什么还是现在问清楚吧，好歹当个明白鬼不是？”
厉面容抽动，还没说出一句话，阿曼已经一字一顿开口：
“你想死吗？母老虎。”
那是与少女形象完全不符的狠辣语调，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撕咬某人的肉。
文狸扯了扯嘴角。
“错了，我是豹子。而且，你要怎么杀了我？你才五道灵纹，是——”她环视了一下周围，挑眉，“目前还活着的人里面，最弱的呢。”
阿曼咬紧牙关：“等我得到那力量，一定首先拿你——”
“你去啊。”文狸耸了耸肩，眉眼里却都是嘲讽，“有空在这跟我掰扯，倒是痛痛快快地去拿啊。现在只有你能不出圈拿到，不是吗？你倒是去啊。”
场上安静得落叶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阿曼，似乎生怕她真的出手。
但奇怪的是，阿曼臂上的藤萝不断颤动，却没有真正延伸出去。
文狸脸上浮现出一种了然于胸的笑容：
“果然。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
“刚刚连放下脚，都要让自己情郎先试一下的胆小鬼。”文狸唇角翘起，哂道，“怎么会敢自己第一个出手，去碰那种没人了解的可怕玩意儿呢。”
阿曼咬牙不语，文狸凉凉的视线扫过她，最终停留在不发一言的瘦削青年身上。
“我一般不同情男人。但，现在确实还挺同情你的——像你这么舔，头顶又这么绿的男人，可真是不多见啊。”
女人肆意而带着调笑的声音落下之后，整个空地上瞬间安静了。
场上站着的十几人神色各异，微妙的视线在阿曼、厉之间来回逡巡，有人甚至还瞥了坐在地上的黑衣青年一眼。
突然被波及的玄，脸色极臭，眉头皱得几乎要夹死飞虫——甚至因为太过用力，额头刚有凝固之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文狸并不搭理其他人，只是歪着头，摸着自己的下颌，看着厉：“我可以告诉你哦，你家小情人的秘密。”
“喂。”反倒是玄冷然出声，似乎要阻止文狸，却被另一道嘶哑的声音打断了。
“你胡说。”
厉终于说话了，脸上绘着的蝙蝠图案随着面部肌肉一下一下地抽动。
“阿曼，今天才第一次见他。”
“嗯，没错，确实如此。”文狸慢慢点头，清晰地吐出露骨的语句，“但第一次见面，就问别人元阳还在不在——真，熟，练，啊。”
众目睽睽，玄的脸色可怕至极，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而名为厉的青年，表情却渐渐一片空茫。
他极慢地、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鲜花般的少女：“阿曼？”
在文狸扔下那句话之后，阿曼漂亮的面容一瞬间涨得通红，鲜艳欲滴——但下一瞬，她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吐气。
少女脸上火烧般的红云，慢慢褪去了。
她并没有看向痴痴盯着她的厉，只是凝视着文狸，眼神仿佛要结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文狸扬了扬眉毛，还没开口，阿曼却长长吐出一口气，昂起了头。
“罢了，我是有过很多男人。”少女身形纤弱，眉目中却生出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然，“那又如何？我有这个本事！”
种种视线瞬间凝聚在她身上，包括她怔然的情郎。
“有本事的人当然能有很多情人，有什么不对？什么一生一人，什么结为婚姻，简直笑掉大牙！”阿曼嗤笑，傲然睨视一圈周围，“你们要是够强，要是够美，你们不会看上一个就上一个？！你们没这个本事罢了！”
“简直丧心病狂。”一个中年男人开口了，满脸难以置信，“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廉耻？求求你不要放屁！”阿曼声音尖利起来，“行行好吧，你难道不是靠吃人得到了今天的力量？！吃人就很有廉耻吗？”
那人瞬间哑然。
“什么礼义廉耻，都是骗骗傻子的把戏罢了。”阿曼狠狠瞪着他，神色讥诮，“只有弱者才会被这种东西禁锢——你们人都站在这里了，就不要再装了。”
空地之上，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天空之中乌云密布，却比不上众人脸上的阴云。
一片沉默的肃杀之中，一个嘶哑得几乎模糊的声音响起。
“阿曼。我曾经发誓，永远爱你，胜过世间一切。”
面绘蝙蝠的青年，不知何时脸上的纹路已经被泪水模糊扭曲。
那明明是无比狼狈可笑的模样，却没有人笑。
阿曼移开视线。
“骗骗我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她冷嗤，“如果有比我更美的女人对你示好，你能不动心？”
“我能。”厉看着她，轻声道。
“胡扯。”阿曼毫不犹豫地反驳，“你只是没遇到这机会罢了。”
厉没有说话。
他只是直直盯着阿曼，忽然向她迈步。
两人脚下的金色圆圈，离得最近，不过十几步距离。
在青年迈出脚下金圈的瞬间，其他所有人都短暂地呼吸一窒，仿佛在防范着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几步的距离，厉只是普通地走了过去，但他步子大，走得也不慢。
那并不是很长的时间。
但等到他站在少女面前的时候，阿曼脸上已经全是震惊、乃至惊恐，而其他站在金色圆圈里、专注盯着这一出儿女闹剧的人，面上的神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同样经历了最为丰富的剧变。
惊愕，怀疑，思索……领悟。
文狸最先反应过来。
种种方面都如同猎豹一般的女人，朝那根白骨飞速奔去，身形快得如同疾风。但与此同时，数道身影也一同动了！
文狸依旧是最快的，她分明离白骨不算最近，却在一个呼吸都未完的时间内直接逼近了白骨——可她身后追赶不及的人群中，竟有一人将身边另一人直接抓起，投掷向文狸！
女人背后仿佛长了眼睛，瞬间闪身避开。被当作武器投掷的人即将飞远，却硬生生在空中一个折身，强行站在了地上。
那是个五短身材、貌不惊人的汉子，耳后灵纹被乱发遮蔽，落地之后连一声都不吭，直接冲向白骨！
文狸岂能遂他意，下一瞬冲到他身后，一把揪住他乱发，往后用力一拽。那人吃痛怒吼，回身肘击文狸，被躲开之后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但更多人又冲了过来。
除了纠缠不清的阿曼和厉，依旧坐在地上的玄，站在圆圈中神色莫辨的灵蛇部族长蚺，以及一开始响应蚺的号召、踏入金色圆圈中的年□□孩，其他所有人，都迈出了脚下的圆。
十几个人战成一团，没有任何法术和灵力的交锋，只靠最纯粹的武术互相厮杀——拳拳到肉，脚脚震骨，刀光剑影与暗器上闪过的锐利锋芒，几乎照亮了这片乌云蔽日的阴沉区域。
很快，血雾便弥漫开来。
若干断肢散落在地上，间或有头颅滚过，绊了某人一下，导致其被谁捅了一刀。世间顶级的强者以命相搏，哪怕最微小的失误，也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玄所处的圆圈，一开始就离白骨最远，因而此刻也离乱战最远。他眯着眼睛，像是局外人一样盯着那根被血雾掩映的白骨，抬起手，抚摸上自己衣襟内、贴着心口的某样东西。
“你不让我来拿。可是你看，觊觎‘那个东西’的，无非是这种蠢货——”
青年仿佛在对某人说话一般低声轻语，被血染红的眉眼既艳且煞。他目光幽幽一转，移向另一厢僵持的年轻男女，哼笑一声。
“又或是这种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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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低声嘲讽的两个人，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事实上，攥着阿曼肩膀的厉，和满脸惶恐、浑身颤抖的阿曼，像是自成一方天地，个中爱憎交织的氛围，与不远处的腥风血雨形成一种堪称荒诞的对比。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厉幽幽开口。
“放开我！你弄痛我了！”阿曼拼命挣扎，然而青年的手仿佛铁箍一样，任她如何捶打抠抓也不放手。
少女脸上的恐惧渐渐转变为愤怒：“你再不放手，我真不客气了！”
“好。”厉的声音平静到可怕，“那你就操控藤萝，绞断我的脖子吧。”
阿曼气得脸颊都在抽搐，手臂上缠绕的藤萝也在扑簌簌抖动——可那些之前还仿佛活物的藤蔓，却始终没有在灵力的驱动下延伸。
厉慢慢笑起来，眼中却全是悲凉。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你心疼我，才不动手。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阿曼用力扳着青年的手，尖锐的指甲已经抠入其手背，咬牙切齿：“哦，是吗？你现在怎么想？”
“我走过来，没有被雷劈，证明出圈是没有危险的。之前那些用法术奔向骨头的人，一个个成了焦尸，所以，重点不是圈，而是灵力——大概，那个天雷是在追逐灵力的波动。”
厉双手被情人抠得血肉模糊，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这样一来，你当然不敢动用灵力。”
“……”阿曼挣扎的动作一僵，恨恨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不也不敢用灵力！不过是跟我这样耗下去，行啊，我就跟你耗到天荒地老！”
面对阿曼的嘲讽，厉只是勾了一下嘴唇。
“天荒地老。”
他轻轻开口，带着一个奇怪的笑容。
下一瞬，瘦削的青年忽然凑近阿曼，吻上了她。
阿曼一惊，臂上缠绕的藤萝本能一般骤然暴涨，灵力四溢——
惊心动魄的电光，伴随着轰然的炸雷，再度降临。
人肉的焦糊味道弥漫，两具僵立的焦尸依旧维持着生前拥吻的姿势，环绕着他们的金色圆圈，不知何时已经黯淡。
一旁厮杀不休的人们只是短暂地瞥来一眼，发现二人已死之后，立刻不再关注，再度投入战斗。
场上还活着、同时没有加入混战厮杀的人，只剩三个。
玄，蚺，以及那个七道灵纹的小男孩。
三个人都沉默地望着那对已经成为焦炭的情侣，神色各异。
片刻后，蚺摸着自己栩栩如生的蛇头拐杖，叹了口气。
“赤豹女这么粗糙的挑拨离间，竟有这么极端的效果。少年人还是太容易头脑发热。殊不知情爱之事，在真正至高无上的力量面前，什么都不是。”
“蠢人就算一把年纪，也依旧愚蠢。”七道灵纹的小男孩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尚未变声的清冷稚嫩，“只要认真思考过这世间种种，就应该早早明白：真正重要的东西，即使是父母妻儿，也不可能相让。”
蚺微微眯起眼睛。
“……你虽年幼，倒是明白了这世间最重要的道理。”老者打量着这个孩子，神色有些微妙，“说起来。虽然外面偶遇之时，看你有七道灵纹便发出了邀请——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属于哪个部族。”
男孩淡淡道：“我没有部族。我一个人流浪，哪里都呆呆，哪里都呆不长。”
蚺微微一怔，男孩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血战。
原本战成一团的人们数量已经锐减，如今只剩文狸与另一人在缠斗。猎豹般矫健美丽的女人身上已经满是大小伤口，但她动作仍旧利落而凶狠，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竟像是在享受这场搏命的厮杀。
小男孩沉默地打量着文狸。蚺的视线从男孩脸上淡淡扫过，又移到了玄的身上。
黑衣青年还是以落魄又随性的姿态坐在地上，靴子被地上延伸出的法阵线条割破，破裂的革面中隐约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肤。
“仙人，倒是好整以暇。”老者轻声细语地开口，声音却穿透种种杂音，抵达黑衣青年身畔，“是意识到必死的命运，放弃了挣扎？还是伤得太重，无力挣扎呢？”
玄默不作声，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摸着衣领下的某物。
蚺死死盯着这个曾经被视为仙人之一的人物，突然发现，对方额上的伤口竟一直没有彻底止血。
已经凝固的绛红与新流出的深红血液错综交织，覆满了青年半张脸，而另外半边脸甚至有些发青。
蚺若有所悟：“看来，那个蝙蝠小子打破你额头的碎骨，涂了点东西。再不治疗，估计就算是仙人，也要不妙了吧。”
他的幸灾乐祸，毫不遮掩。
玄鲜血覆面，神色却淡淡：“用灵力治疗，然后变成焦尸？你倒是想得美。”
蚺皱眉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好像很冷静。为什么？”
“唔。”玄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懒懒开口，“大概是因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吧。”
“什么？”
“我已经赢了。”
黑衣青年这话出口之后，小男孩原本凝在文狸身上的视线，瞬间移到了他身上。
“……”蚺双眼瞬间眯起，盯着黑衣青年，鄙夷之余满是戒备，“你已经没有战斗力，也没有帮手。”
玄忽然笑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其实，我觉得你和那小子都说得很对。至高无上的力量，即使父母妻儿也不能共享。不管是哪种号称根深蒂固的连结，血脉，情爱，契约，同伴……在这种东西的诱惑面前，也什么都不是。毕竟，只有傻子才会把力量拱手让人——只有傻子，才会重视你超过自己。”
黑衣青年面容狼狈，眉目却流光溢彩，唇边的弧度越扬越高。
“可我家那个，正好是个天下无双的傻子。她把我，看得比‘那个东西’重要，重要得多——”
从来阴郁冷漠，将一切都压在心底的青年，在白衣少女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最骄傲、最炫耀的神色：
“你们就算用尽心机，拼死拼活，也永远得不到我所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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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蚺抓着手杖的手攥紧了。
连小男孩都深深抿起了唇，唇线平直。
黑衣青年明明坐在地上，明明受伤狼狈，却仿佛在俯视他们，带着无比刺眼的骄傲满足，与高高在上的——怜悯。
那是看着败犬的眼神。
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这个人，真是从头到脚都让人厌恶。我改变了主意——还是让你先死吧。”
老人拄着蛇头拐杖的手，逐渐上移。
玄眯着眼看着他的动作，面上不显异样，按着胸口衣襟内某物的手却微微一动，勾出了领口间一截细细黑绳。
空气凝固得仿佛冻结，锋利得如有实质的杀意在其中涌动，一触即发。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笑：
“仙人，你对一个老头子和小屁孩秀什么啊——老的没机会了，小的又不懂。”
几人瞬间调转视线。
是文狸。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的厮杀尘埃已定。
女人身上到处是伤，原本便暴露的豹皮衣裳如今几乎不蔽体，肋下的衣裳破开一大块，露出青紫可怖的掌印，修长的蜜色大腿上还有一道几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但她已经是最后站着的人，脸上还挂着肆意张扬的笑。
文狸利落地踹了身旁尸体一脚，从其衣服上撕下一长条布料，扎紧自己腿上流血的伤口，动作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又立刻哼笑出来：
“痛快。真是痛快——好久没有打得这么尽兴了。”
蚺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
他盯着文狸耳后的六道灵纹，阴森森道：“倒是我小看了你。区区六道灵纹——却有这么强的武力。”
文狸揉了揉肩膀，充满野性的脸上浮起一个自信的笑：“那当然。跟那位白衣仙人不用灵力赛跑赢了之后——我可是让她教了我不少体术呢。”
她冲玄眨了眨眼：“你家那个，确实天下无双。等你死了，就是我家的了。”
玄没被血沾染的半边脸的脸色，一点点由青变黑。
文狸大笑，却不慎呛咳起来，弯着腰捂着青紫的肋下，一边笑一边咳，嘴角很快沾了血迹。
“开玩笑，开玩笑的——毕竟，老娘还想和你合作呢。”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大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