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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永不消逝的憎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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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梅花林。
风尘仆仆的黑衣青年在林中穿梭,脚步匆匆。他神色疲惫至极,目光却雪亮如电,一直冲到三座相邻的小院,挨个搜寻了遍。
但到处无人。
黑衣青年最终僵立在属于白衣少女的小院门口,忽然抬手按上心口。
咚咚的心跳几乎震手,极为剧烈,极不正常。
“怎么回事。”玄喃喃,“这种不安的感觉——”
他眼角骤然瞥见什么,瞬间闪身至其旁。
那是一只小鸟。
或者说,是一只小鸟的尸体。
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蓬乱的绒羽中,有两个深深的、血糊糊的洞。
——像是被蛇牙咬中。
凄惨死去的小鸟似乎死前经历过一番惨烈挣扎,金黄色的绒毛沾染了干涸的血迹,乱糟糟的,让人难以想象它生前的模样。
但玄偏偏能够想象。
他几乎能无比清晰地“看”见,这只金黄色的胖乎乎小鸟,趴在白衣少女头上,细细脚爪抓着她的黑发,梆梆啄她脑袋。
他也能看到少女面露无奈气愤,却依旧轻手轻脚把它取下,宠爱地抚摸它。
——那是他穿过整个世界,为她寻来的礼物。
没有什么灵力,只是一只凡鸟。
却可爱像她,固执像她,让人想一口吞下,也像她。
……上次冷战期间,交换的那些说不清是为了和好还是为了打击报复的礼物,最后只剩下了这一个。
小鸟被放养在她的院子里,时不时去梅林觅食,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鸟。
他曾经希望……这份快乐,也能像她。
玄半跪于地,一点点伸手,触上死去的小鸟,却在翻动它小小身体的刹那,目光丕变。
——鸟身被人粗暴地揪下了一些绒羽,又刻上了血色的字迹:
“崖底见”。
尖锐的刻痕,仿佛永不消逝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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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南之地,断崖之底。
蓊郁丛林的正中,却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被乌云盘踞数百载的地方,草木与万物都不再生长。
数十个人站在空地中,在黑衣青年到来时同时望向他,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比头顶乌云更为阴翳。
而黑衣青年的表情,已经无异于地下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冷酷刻毒的视线打量着这几十人,从这些男女老少的耳后一一扫过。
隐隐约约,却依稀可见。那金色的纹路都不少于五道,其中有些还隐隐发黑,仿佛被某种肮脏之物污染。
最终,玄的视线凝到了其中一个老人的身上。
本就冰冷的目光,在一瞬间冻结。
青年抬脚,很慢、很慢地穿过人群,在周围沉默却有如实质的视线中,走到了那个老人面前。
“她在哪里。”他轻声道。
持蛇头拐杖的老人缓慢地笑起来——如果那种恶毒快意的咧嘴,能被称为笑的话。
“仙人很生气啊。分明只是一只鸟而已。”老人——灵蛇部的族长,开口了。
“如果你是聪明人,就不要惹怒我。”青年的手瞬间扼上了老者的脖颈,“她在哪里。”
老人被扼住脖子,也不挣扎。
“我们一族历来研究毒。几代人呕心沥血,喂养出了一只剧毒魔兽——它的毒,是专门针对有灵力的人类的。”
明明被扼住脖子,老者说话却毫无阻碍,神色更是近乎扭曲的快意:
“跟另一种毒叠加,便能诱导人体内的灵力自己攻击自己。灵力越强,效果越好……简直是专门用来诛杀仙人的神药啊。”
“我当时就该将你碎尸万段。”玄森然开口,扼着老人脖子的手逐渐收紧——
然而,老者却在这铁箍般的桎梏下,慢慢扭头。
青年俊美的面容,忽然彻底失去血色。
老人侧着头,斜眼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干枯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
这是真正的笑容,无比快活、无比得意,甚至都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吾名为蚺。想不到吧,我非但没有死在魔兽堆里——甚至,带着绝大部分族人的血肉,回来了。”
老者枯槁的耳后皮肤,金光灿然,弥漫着浓郁的黑气,每一道纹路都张牙舞爪。
一道,又一道。
足足——九道。
“灵蛇部,活下来了两个人。那个白衣女孩,会被我最后的同族吃掉。而你……”老人用拐杖,一点点地抵开青年扼在自己枯瘦脖颈上的手,“你将是我踏向无上力量的垫脚石。”
话音刚落,天上乌云间忽然响起隐隐的闷雷。
老者猛然后退,比闪电更迅捷。
刹那间,天地间出现了数十根通天彻地的灵气之柱,浩荡磅礴,直入云霄。
但仅仅一瞬,这数十根灵气柱又于空中消失,只剩数十个金色的、闪耀着电光的圆,显现于大地。
黑衣青年慢慢低下头,望着脚下。
他的脚下,正有一个无比简单、却又无比标准的圆。
不增一寸,不减一分,乃造化所成。
“大衍之阵已经开启。”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你逃不掉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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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片空地。
白衣少女跪坐在地上,捂着喉咙,低着头。长长的黑发从她脸颊边滑落,遮住了她的眼睛,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鲜血从她的指缝间,不断地滴落。
“……为什么。”
她慢慢开口,素来清丽的声线,从未有过地嘶哑。
日光的暖意不知何时消失了。空地之上,一时只有风拂过远处树梢的声音,幽远而冰冷。
许久之后,才响起一个声音。
“行吧,让你做个明白鬼。”那是之前出现过的苍老音色,“那只你称作假龙的蛇兽,是我族饲养的——用灌了一肚子剧毒的俘虏和罪人。”
“所以那条蛇,也变成剧毒的了。我们诱使你斩杀了它,积攒了许多年的毒气散出来,你闻到臭味的时候,已经中毒了。只是那时候,毒性没有立刻发作。”女人的声音幽幽地接了上来,“这是,捕猎你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将第二种毒,涂抹到你的皮肤之上。没错,就是你牵着……那孩子手的时候。她的掌心,早就涂上了第二种毒。”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二者结合,会引爆最剧烈的毒性,你自己的灵力会攻击自身,你的身体将从内部垮掉。其实本来皮肤接触,毒素还不会那么快流至大脑,没想到你直接用手去揉眼睛,大大加速了这个进程——”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仙人举手投足,真像小孩子一样。不,比小孩子还要傻多了。”
白垂着头,没有说话。
此时,将她引入这陷阱的小女孩说话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般稚嫩怯弱,所说的内容却冷酷残忍:
“仙人姐姐,你这么笨,根本不该有这么强的力量。乖乖让我们吃掉,把你的力量让给我们吧。”
在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也悄然靠近白衣少女的咽喉——
却被一把抓住。
白慢慢抬起头。
她双眼并不能聚焦,黑眸空旷,但正是这不投注在任何具体事物上的目光,别有一种近乎无情的压迫感。
“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她低声道,“我是问你,为什么选择堕落。”
她抓住的那只手,僵住了。
片刻之后,那只手疯狂地挣扎起来,稚嫩的声音终于不再刻意伪装怯弱,反而无比凄厉:“说我堕落?!你有什么了不起!明明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别想有人来救你——”
但那声音突兀地停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惊愕的东西。
——白衣少女的咽喉已经不再流血,而贯穿颈部的箭矢,竟不知何时已经消融。
可怖的灵力从她身体内部涌出,血肉与皮肤飞速生长,少女纤细优美的脖颈,几乎是瞬息之间恢复原状,原本无焦的纯黑眼瞳,也有了神光。
白转了转漆黑的眼珠。
恢复了焦点的视线,从前方的空地,慢慢移向身边。
再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攥住的这个……
曾向自己呼救的小女孩。
白看着她,轻轻道:“你搞错了一件事。”
对方稚嫩的面容上,此刻全是震惊,还有恐惧。
白衣少女脸上并没有什么凶狠的神情。她也从来不需要。
她容貌清丽,神色沉静,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只是安静地开口:“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当今天下,除了神,便是我。”
以最平静的态度吐出的,是最傲岸的宣言。
小女孩颤抖了起来。
“以你的年纪,有这样的实力确实很不错。”白攥着小女孩的手,看起来没用多少力气,但浩瀚灵力近乎狂暴地溢出,彻底封锁了小女孩的行动,“不过,既然你特地变出各种声音,做出多人围攻的假象——就说明,你还是没有自信与我对抗。”
她手腕微动,小女孩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掀过脑袋,露出耳后。
稚嫩的皮肤被无形的光团一点点擦过,原本普通的三道金色灵纹像涂料一般被擦去,显露出底下截然不同的模样。
不是三道,而是足足七道。
不是金色的纹路,而是几乎已成漆黑。
“看来,这就是食人血肉获得的力量。”白声音很轻,很冷,“难怪你自身不会被毒影响——你早就被更肮脏的东西污染了。”
小女孩僵了一下。
下一瞬,她小声开口,声音细细:“肮脏?”
“……”白沉默地看着她。
“我是灵蛇部族长的孙女。祖父一直夸我聪明,说等我长大了,我会变成比他更好的族长。”小女孩依旧偏着头,垂着脸,“可我的族,突然就没有了。我都没来得及长大。”
“如果吃人就算肮脏,那引来魔兽灭我全族的黑衣仙人呢?”小女孩倏然回过头来,属于孩童的眼中却燃烧着让人心惊的火,“他不肮脏吗!”
白沉默良久,最终松开了小女孩的手。
“原来,是这样。”
小女孩揉着自己的手腕,怨恨地盯着她:“怎么,仙人想说自己不知情吗?你想说跟你无关?”
白目光沉静,清晰地开口:
“不。他做这些,是为了我。所以,当然跟我有关。”
她顿了顿,又道:“但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你也应该知道,你们对黑鹰部做了什么。”
“那又怎么样?”小女孩冷冷道。
“那又怎么样?”白重复了她的话,“因为你们做的事情,他们遭受了跟你一样的痛苦——”
“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女孩高声大喊,声音惨厉,尖锐得刺破云霄,“他们跟我无关,无关啊!我只要我的亲人,只要我的族——把我的一切还回来!”
“死去的人不会回来——”
“那你也一起去死!”
轰!
一声从内部爆开的巨响,哭叫咒骂着的小女孩,身躯变成了万千碎片。
在察觉到异样的刹那,白立刻用法术护住了自己。
巨大力量的冲击几乎将周围夷为平地,血肉残渣飞溅得满地都是,甚至挂上了远处的树梢。
但离得最近的白衣少女,身上衣袍依旧雪白如新。
——这突如其来、同归于尽的最终自爆,终究没有伤到她一根毫毛。
可明明毫发无伤,白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垂着眼,望着满是孩童血肉的地面,以及自己洁白无瑕、却隐约透着血腥气的手。
直到天光越来越暗,她才慢慢抬头,看向天空。
空中不知何时积聚了大量的乌云,黑得如同浓墨,翻滚着,朝南方的天空涌去。
南边。极南之地。
灵蛇部最想报复的人。
“……玄。”
白喃喃开口,终于看清了这个阴谋的全貌——
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这一切悲剧的缘起……
以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