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吞噬她的野兽 ...
-
天上有一只漆黑的夜枭。
他黑色长发在高空的罡风中飘散，额上青筋暴突，正紧紧闭着眼，极深极深地呼吸，仿佛在竭力平静即将崩溃的情绪——
血从他攥成一团的掌心，缓缓滴落，又在云间下坠时，化为乌有。
许久之后，凛冽的云气中，名为玄的青年缓缓睁眼。
“为什么总有人在觊觎我的宝物？”
他问虚空。
无人回答，只有风声呼啸。
阴郁的青年苍凉一笑。
“也是，合该如此。说到底，世上一切问题……最终，都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
半个月后，深夜，梅花林中的三座相邻小院。
一个如雾气般模糊的影子，飘到其中一个院子的门口。一只金黄的小鸟在门外地上一啄一啄，雾气飘过时，抬起头，歪了歪脑袋。
黑豆般的鸟眼，盯着缓缓流动的雾气。
那雾气竟也停了下来，仿佛凝固一般，不再流动。
胖胖的小鸟扇了扇翅膀，却没有飞起，而是再度低下头，在地上啄着小虫。
雾气依旧凝固了一会儿，才再度流动，继续飘向院中。
中庭之中，一地如水月色。
而比月色更为梦幻的，是站在满地月华中的女人。
美人抬眼，看着骤然僵凝的雾气，勾了勾唇。
“这又是什么新的法术？存在感倒是很低。是为了躲着小白？”诸母笑吟吟地开口，“但如果不想被她发现，又为什么要回来？”
惚兮恍兮的雾气逐渐凝实，黑衣的青年沉着脸现身了。
他不说话，诸母也不以为意，承载了漫天星光的眼眸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又要躲着，又要来找……这么多年，你这矛盾纠结的性情，真是半分没有改变。”
青年脸色黑沉，转身就要走，女人的声音却幽幽响起：
“你身上的血气，有点重啊，小黑。”
玄慢慢转回身。
女人眼眸微眯地看着他，神色意味深长：“好像，还不是魔物的血。”
庭院中本来便安静，此刻更是连夜风的声音都消失了。
玄一语不发地看着诸母。
那眼神凛冽而危险，但女人似笑非笑，眸光如烟。
“罢了。这是你与小白的事——”她幽幽开口，“我只想知道，你在‘那个东西’上的进展。”
玄一顿，神色漠然地移开视线：“……我会得到它。”
“哪怕，这不是你的天命？”诸母淡淡道。
青年猛然转回视线，目光雪亮如电。
“天命。”他极冰冷地开口，“什么天命？”
他冷笑起来，眉目间是极深刻的憎恨：“是我拼尽全力只有七道灵纹的天命，还是她天生就有十道的天命？是靠吃人就能进阶的天命，还是，外面随便一个杂种都能有七道灵纹的天命？”
诸母望着他，忽然走近一步。
“那你呢？你吃人了吗？”
她声音很轻，吐字却清楚明白，不给人任何逃避的余地。
不知何时，庭中原本的满地月色，已经不见踪影。
乌云蔽月。
满身血气的黑衣青年，在黑暗的静谧中沉默。
片刻之后，他一字一顿开口：
“我要比她，比任何人，都更强。”
明明是深沉的夜，青年的目光却仿佛燃烧着的冷焰，像是要焚尽这个世间。
诸母神色不动。
她只是淡淡道：“然后呢？”
“……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玄慢慢道。
诸母却笑了一下：“是吗。”
玄眯起眼：“你不相信我会比她更强？”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悠悠移开目光，望向相邻的院子：“若干年前……小白去北海挑战大魔，受重伤的那次。那三个月里，你确实比她更强。”
“……你想说，我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能胜过她？”青年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到瘆人。
“我只是想说，那三个月里，她被你养得脸蛋都圆了一圈。”诸母幽幽道。
原本气势凛冽的青年，忽地僵住了。
“你一边骂她，一边上天入地，给她找来各种稀奇古怪的食与药。”诸母微微露出些怀念的神色，似乎看不见青年的僵硬狼狈，“而且每每都自己试过再给她吃，小白一直抱怨你让她吃你的口水——”
“你到底要说什么！”
青年打断她的话，原本冷白到惨白的脸，此刻却青红交加。
“我是说，你所追逐的力量，对你来说，未必有意义。”
诸母垂下眼睫，低沉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和着某种太古时分的钟鼓。
“没有不需要代价的获取，没有不损害他者的强大。我告诉过你们，人可以做出任何选择，只要能承担每一种后果。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得到‘那个东西’，你要失去的是什么？”
玄沉默了。
诸母轻声道：“即使你再怎么弱小，小白也不会离开你。何必苦心积虑，冒着失去她的风险呢。”
她语声平静，所说的内容却温柔而残忍。
玄依旧沉默。这沉默有些久，久到云散而月明。
最终——
“那家伙，是个香喷喷的傻瓜。”
玄很轻、很慢地开口，唇边挂着笑，眼里却是隐约的悲哀。
“而这世间，到处是想要夺走她、吞噬她的野兽。”
诸母一顿。
她抬起眼，星辉般的眸子里，乍然浮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森然冷意。
可玄刚好转过身，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青年沉寂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庭院里：
“我必须保护她。”
诸母站在原地，望着黑衣青年离去的背影。
“原来……妒与爱，也可以殊途同归。”
女人喃喃的声音，几乎融化于夜风。
但最后，她忽地一声轻笑。
“不过，也好。”
----------
正是云散月出之时，梅林花如堆雪，湖中月色轻漾。
一袭红衣坐在湖边，沉默地望着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个执迷于美的幽魂。”一个幽然的声音忽然响起，“但你，却做了亡者不该做的事。”
红衣的亡者，寻芳，慢慢转过头。
那个比世间一切都更美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湖边。
女人淡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完全没有入眼：“你的追踪能力，倒是比我想得要强一些。只是，跟在小白身后也就罢了。跟踪小黑……被他发现，可是会被打到魂飞魄散的。”
寻芳望着诸母。
片刻之后，他从这张登峰造极的美丽面容上，移开了视线。
诸母扬起眉。
“你好像……真的有所变化。”
她倏忽而至，飘到寻芳身前，伸手扼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死者的脸，在俊美到极致，与可怖到极致之间，不停变幻。
诸母眸光冷淡：“现在的你，在盘算着什么呢？”
寻芳并不回答，反而问：“悬崖下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诸母眯起了眼睛。
寻芳视线缓缓下移，移到诸母扼住自己下颌的手上。
他始终没有反抗，此刻也只是轻声开口：“说来奇怪，我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你的灵力。”
用幻术维持身体的死者，此刻呈现的是被火融化一般的面容，声音也无比嘶哑：
“你送给白的法衣，又是什么东西做的？”
诸母看着他，良久，缓慢地笑了起来。
“人间，真有趣啊。看似沉沦色相颠倒终生的愚者，竟然也有这样洞察天机的时刻。”
“……但是。”
她幽幽开口，纤纤五指一点点抠入死者的皮肤，直至见骨。
“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做着如此残忍的行径，诸母的面色仍然是平静的。本就超越众生的美色此刻更是盛到极致，勾魂摄魄的唇轻巧开合：
“亡者，还是该永远消失。”
她嵌入寻芳面庞的手指慢慢合拢，亡者的面部开始变形，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吱嘎作响，像是承受不住千钧重压，马上就要崩毁——
下一瞬，空气爆燃！
红影疾如闪电，诸母也瞬间飘至数丈之外。
她微微侧首，看到自己被火焰烧焦的鬓发。
“……”诸母的视线，慢慢移回到站在不远处的红衣亡者身上。
那袭红衣却再度攻了过来。
炽烈到刺目的火焰从死者每一掌溢出，亡者身形灵动飘逸，动作迅捷简明，掌掌皆有章法，像是一股炽热的火墙，将诸母围在其中——
雍容美丽的女人莲步轻移，一边左闪右避，一边冷冷开口：“火的灵力……是灵力总量不足，因此强化为某一种特殊的属性？倒像是小黑会做的事。不过，你的手法倒是更纯熟。”
随着她的话语，红衣亡者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已经化成一道炽烈的红光。
诸母眯起眼，缓缓抬起完美绝伦的手掌。
在她一掌挥出的刹那，红色的身影，忽然爆发出一团闪光。
这光芒刹那间吞噬万物，天地之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这近乎寂静却浩大的光。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光芒褪去了。
湖边碧草化成了灰烬，湖水的水位也下降了数丈，隐约露出一些不知名生物的骨骸。
刚刚被白光遮掩的月亮，再度现身于夜空，冷冷照耀着湖边的两个人。
红衣的亡者面容已经完全融化腐烂，不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地还能恢复成俊美的模样。但他仍然站立着，对着前方树立着的人形焦炭。
焦炭的位置，正是诸母之前所站立的地方。
“是啊，是火。”寻芳嘶哑地开口，“我花了一生的时间，研究出的火……我叫它，阳极真火。”
他晃了晃，勉强站稳，转身，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
身后却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在渐渐剥落。
“是有点意思。”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
寻芳瞬间想要回头，却已经太迟——纤纤玉手，干脆地拧下了他的头颅。
长发的头颅滚落下来，鲜血一开始喷出，却在半空中化为虚影，消失不见。
他的躯体，也瞬间四肢尽断，散落一地。
诸母慢慢收回手。
焦黑的炭末从她脸上、身上不断剥落，重新露出冠绝天下的容光。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散碎不全的亡者尸骸，无情地评价:
“可惜，终究是蚍蜉撼树。”
诸母离开了。
月亮落了下去，太阳升了起来。
湖边的焦土之上，散落一地的残躯，终于沐浴到了阳光。
地上的断手，指尖抽动了一下。
----------
日正当空。
白衣少女御风而行，却不断地朝下方张望。
“还是找不到。”她喃喃，“他到底去了哪里？”
呼啸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却凄厉的声音：
“救命——救救我！救我！”
白愣了一下，立刻朝地面冲去。
下方是极明显的魔气，她直接在空中伸手。
强大的灵气从她手中如箭射出，长条形的魔物，瞬间碎成了几段，轰然砸在地上。
白衣少女在魔物尸体砸起的灰尘中稳稳落地，发现一旁被溅了满身腥臭魔血的小女孩，立刻用法术除去她身上的血污。
“是你呼救的吗？”她问。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的话，还在发抖。
这是个看起来很怯弱的孩子，耳后三道灵纹。
白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事了。魔物死掉了。你看——”
但她突然顿住了。
地上碎成数段的魔物，身体是粗壮的长条，很像是蛇类，鳞片也极厚，还片片翘起，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但是这魔物的条形身体上，却有爪足。
白又看向蛇头的部分。
巨大的、呆滞的蛇眼，瞳孔竖而细，两眼上方斜外侧，分别有一个庞大的鼓包。
“……假龙？”白喃喃自语。
“仙人姐姐，你见过这种怪物？”小女孩稚嫩细弱的声音，怯生生响起。
白看向突然开口的小女孩，有些惊讶，但很快笑了笑。
“我只见过一次。这种魔物很少见，我以前杀过一只，带去给我……给某个人看，他说，这种魔物长得像传说中的龙。我就叫它假龙。”
“难道世上，有真龙吗？”小女孩问，声音怯生生的。
白微微一怔。
“我也不知道呢。”她蹲下，看着小女孩，柔声道，“你是哪个部族的？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慢慢低下头，指了一下某个方向。
白牵起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她回头，看了一下魔物的几截尸体。每一截的断面，血肉模糊，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这里太难闻了。”她道。
----------
白牵着小女孩走了一会儿，渐渐走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她感受到小女孩掌中沁出的汗意，意识到对方很紧张，便开始随口拉家常:
“最近不太平，许多以前跟我还算熟的部族，都悄悄换了地方，我都不知道他们迁徙到哪了。不过，也能理解啦。”
小女孩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
“以后小心点，不要一个人出部族。”白晃了晃与小女孩相牵的手，“外面有各种可怕的魔物。像刚刚那样的，虽然我叫它假龙，但它还是可以一口一个小人儿……”
她本意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但小女孩闷头走路，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白有点尴尬，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艰难地继续没话找话：
“说起来，刚刚那个假龙，真的好臭啊。我以前杀的那只，感觉没有这么臭——阿嚏！”
她脚步停住，眼眸睁大。
小女孩也停了下来，黑黝黝的眸子盯着白衣少女，终于说了一句话：“怎么了，仙人姐姐。”
白勉强对她笑了一下，眼里却仍旧是震惊：“没事，我只是……好多年没有打过喷嚏了。除了灵力还不充足的小时候……或者受伤的时候。”
小女孩望着她，忽然道：“你眼睛红了。”
说着，她将小手从白手中抽了出来。
白愣了一下。
“可能是刚刚臭气熏到了？”她不确定地开口，用得了空的手，揉了揉眼睛。
然后——
“唔！”
白衣少女瞬间一抖。
她双手捂着眼睛，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好痛……”
然而四周悄无声息。小女孩细弱的呼吸声，也瞬间消失了。
白忍着眼中的剧痛，放下了捂着眼睛的双手。
明明日正当空，浑身仍能感觉到阳光的暖意。
——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终于等到你了，仙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瞬间侧身——一道劲风从她身边刮过，擦过白衣，发出刺耳的声响。
“仙人的衣服，果然也不同凡响。”另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她右侧，幽幽鬼魅，“真让人嫉妒。”
白猛地一低头。
某种锐器破空的呼啸声，险险擦过她的头顶。
“真是了不起的身手——明明中了毒，看不见，还有这样的反应。”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个妖媚的女声，“但很可惜，这种毒，会逐渐扰乱你所有的知觉。”
这个声音说话的时候，白又躲开了接连十几次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听到掌风之声从她前方传来。
她本能地朝后一退——然而，却有一种古怪的呼啸，在她脑后响起！
那是利器没入皮肉的声音。
白衣少女瞬间被钉在原地。周围的攻击也停止了，仿佛所有攻击者都同时停手，无声地凝望着她的反应。
这一瞬的安静中，白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喉咙。
那里有一个尖锐的突出物，像是箭矢的箭头。
她碾了碾手指。
血液粘稠的感觉，停留在指尖，后颈迟缓地传来几乎击溃神智的剧痛。
过了好一会儿，白才意识到，自己被一支箭，从后颈贯穿了咽喉。
她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视野一片漆黑，双眼的剧痛与颈中的剧痛模糊了她的感知，但她还是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们真的做到了诶。”
那是一个白不久前才听过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稚嫩细弱，依旧怯生生的——
“十道灵纹的你，肉应该特别好吃吧？仙人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吞噬她的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