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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属于谁的宝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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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灵蛇部三个字的刹那,白心中倏然一沉。
她几乎是立刻推开衡,奔向灵蛇部族地——她蹈空御气,速度比风雷更快,却又在其族地边缘戛然而止,捂住了口鼻。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却依旧无法习惯,这样,这样……
魔物猎食之后的屠宰场。
曾经巨木参天的树林,如今树木折断倒塌,满地都是腐烂发臭、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有的甚至已经爬满了蛆虫。
白强忍着呕吐的本能,在尸体与蛆虫中徘徊。从服饰与面目来看,死者都是灵蛇部的族人。
……只是没有看到那个六道灵纹的族长。
震惊、不忍与恶心欲呕相互缠绕在胃中,可在这极度的难受中,她忽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有些尸体上的残缺,不像魔兽利齿撕咬出来的。
伤口过于平整,简直,像是被利器割下了肉。
白呆呆地看着这些古怪的尸体,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
或许是在这令人窒息的臭味中呆得太久,稍稍习惯了的缘故。
她隐约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灵力气息。
很淡,很细微。混杂在冲天的腥臭魔气,以及腐烂的尸体恶臭之中,几乎不可辨识——
但她仍然可以辨认。
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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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几乎是飞奔回梅花林。但她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她一刻也不停,转身又奔去极南之地。
大断崖之上,白眺望着崖底的“那个东西”——乌云依旧盘旋在崖底丛林的上方,但这里也没有黑衣青年的气息。
他不在这里。
于是白又回到梅花林,在家里等他。
但玄始终没有出现。
一天又一天,他也没有出现。
少女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又来到了黑鹰部,在黑鹰部幸存族人复杂的目光中,将依旧憔悴虚弱的年轻族长拉了出来。
“跟我打一架。”白看着青年,干脆利落地开口。她脸色苍白,神色凛冽,眼睛却有些发红。
红发青年茫然看着她:“什么?”
白抿住唇,一言不发扯过他的胳膊,拖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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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树林里。
两个男人正围着简陋的烤架,吃着烤肉。
奇异的香味在林中蔓延,吸引来窸窸窣窣的虫蚁,林中深处甚至传来猛兽特有的轻巧脚步声,踩在树叶上,隐约沙沙作响。
然而这两人都并不在意,依旧专心致志地啃着手中的大块熟肉。
“还是烤熟了好吃。”一人感慨道,“生吃真的不行。”
“那是因为这肉太老了。我吃过嫩的,生吃也口感不错。”
两人交谈的时候,有什么扑了过来。
一开始说话的男人头也不回,伸手一挥。
庞大彪悍的野虎,瞬间被无形的力道掀飞,撞断了不少低矮的灌木。
徒手扔虎的男人嗤了一声,三两口吞下口中的肉,用力咀嚼着。他腮帮不停鼓动,耳后五道灵纹金光熠熠,只是隐约有些发黑。
“干嘛扔啊,好歹也是肉。”另一人瞪他,耳后四道闪亮灵纹透着同样的黑气,“虽然没灵气,但填肚子也不错啊。”
“没有灵气的肉都是垃圾。”五道灵纹的男人不屑,“用这种东西占了肚子,哪还吃得下好肉。”
“你说得轻松,哪来那么多好肉。要不你去啃悬崖下的‘那个东西’吧。虽然也不知道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肉。”
四道灵纹的男人打了个饱嗝,用手剔着牙,躺了下去。
他望着被茂密树林遮掩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
“我想要女人。”
“……”五道灵纹的男人翻了个白眼,“谁不想要?”
“不是,我想要那个……就是那个……你知道的……很年轻,软软的,嫩嫩的,女人……或者说,女孩?”躺在地上的男人喃喃开口,目光渐渐恍惚。
五道灵纹的男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挑起眉毛:
“哦?你说的是那个,梅花林的——”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不解地看过去,却发现五道灵纹的同伴抓着他自己的喉咙,双目暴突,面容甚至渐渐变紫。
四道灵纹的男人愣住了:“你干什么?”
下一瞬,他忽然醒悟过来,警惕地望向四周:“是谁!”
伴随着缓而沉的脚步,身着黑衣的青年慢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青年极为俊美,也极为苍白阴郁。庞大浩瀚的灵力带着更为浩瀚的杀意,深不见底的眸子瞥过他们,如同瞥过最不值一提的虫豸。
四道灵纹的男人神色震惊,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手也拼命地颤抖,仿佛在极力抵抗某种不可见的力量——
但那股无形的力量还是占了上风,他的手一点点移到了自己嘴里,拽住了自己的舌头。
男人眼中流出大颗的泪水,手也颤抖得不像话。但这只手依然违背了主人的意愿,不断施力,最终,拔掉了其主人的舌头。
鲜血瞬间流满下颌。
四道灵纹的男人倒了下去,不断颤抖。但即使这样,他也从始至终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呜咽也不能。
而一旁扼住自己咽喉的五道灵纹男人,脸已经近乎紫黑色了。
黑衣青年漠然挥了一下衣袖。
抓着自己喉咙的男人猛然松手,跪倒在地大口喘气,而拔出自己舌头的男人蜷缩在地上,发出了含糊而剧烈的哀嚎。
黑衣青年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
“在崖底发现你们这种人的踪迹,已经很让人不快。追踪了一段时日,结果却让我发现……”
他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眼眸慢慢眯起。
“‘那个东西’,也就罢了……但你们,竟敢觊觎我真正的宝物。”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濒死般的哀嚎和粗喘之中。
青年也不以为意,比寒冰更冷的眼神冷冷扫过周围,却在简易烤架旁微微凝住。
地上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像是某种生物的尸体,上面满是刀割挖取的痕迹,这少一块,那少一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结构,还有一部分被烤架下堆起的石块遮住了。
黑衣青年朝那团东西走了一步。
被石块遮住的部分,终于能够看清楚。
杂乱的头发,血肉模糊的脸部,隐约可辨的五官。
是人。
黑衣青年深邃冰冷的目光,慢慢移向烤架上尚剩一块的烤肉。
那肉块并不大。
上面有一只耳朵。
耳廓之后,已经被烤焦的皮肤上,依旧可见三道黯淡金纹。
黑衣青年望着这一幕,呼吸静止了一瞬。
讶异,嫌恶,领悟——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他目中。
“原来如此。”
他慢慢冷笑起来。
“难怪,最近到处都是这种残缺不全的尸体……又突然冒出许多从没见过的家伙。我还以为,这世间真有这么多天才呢。”
青年回过身,走到那个拽掉自己舌头、呜呜哀嚎的人旁边,猛地将其一脚踢得翻了个面。
黑色长靴踩在男人的脑袋上,强迫其扭头。四道颜色不那么纯粹、夹杂着黑气的金纹,映入黑衣青年的眼中。
“果然,旁门左道搞出来的灵纹就是不纯。”黑衣青年嗤笑一声,将其一脚踢开,又走到正在无声后退的另一个男人旁边,将准备逃跑的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看到那同样带着黑气的五道灵纹,黑衣青年脸上的嫌恶,已经变成了深深的轻蔑。
“虽然能理解没天赋的心情,但连我也还没用这种方法……就凭你们这种没用的废物,也敢肖想……”
他忽然顿住了。
“等等。”
青年慢慢低下头,望着地上跪着、蜷缩着,不敢开口或是不能开口的两个人。
“你们想要她。是想,吃了她?”
他声音嘶哑,轻如耳语,却比任何疾声厉色都要可怖。
没有人回答。
没过多久,黑衣青年黑袍上便沾了血。他面无表情地施展法术,仔细抹去这些血迹,走出满是血气的树林。
“……别的事,暂且不跟她算账。”青年自言自语,“得先告诉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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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部族地边缘。
红发青年又一次被少女摔了出去。
他重重砸在地上,几乎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许久之后,才慢慢撑起一只手臂,试图爬起来——却没能成功,又倒了下去。
衡仰面朝天,脸上露出苦笑:“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吗,我的仙女大人。”
清丽的白衣少女神色冷淡:“起来,继续。”
“……我是个伤患。”衡慨叹。
“早被我治好了,你只是虚弱而已。”白毫不留情。
“可我现在浑身都剧痛。”
“那是被我打的而已。”
“而已……”红发族长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像他的头发一样褪了色,“你以前明明很温柔的。”
白衣少女沉默了一会,方道:“所以,我很后悔。”
红发青年一怔。
“我在想,是不是正因为我教你的时候,对你太温柔了。”白低低开口,“我从来没有真正像对敌人一样对你,从来不曾让你感到绝望……所以,轮到魔兽将绝望补给你了。”
躺在坑里的衡,整个人僵住了。
“起来。”比世上任何人都温柔的白衣少女,说出的话却比任何人都残酷,“你还要躺多久?躺到魔兽下一次到来,你依旧什么都不能改变?”
红发青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一言不发,慢慢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少女再度攻了过来。
她没有丝毫留情,专挑他的痛处、弱点,一贯收敛的灵力首度在他面前爆发,如山如海,压迫得青年几乎无法动弹。
衡喘不上气,浑身都在发抖,艰难地在少女手下左支右绌。可白依旧没有收手,每一招都带着杀意,纤纤手指如利刃,好几次差点洞穿青年的胸膛。
狼狈不堪的青年渐渐红了眼,勉强躲过又一次致命攻击之后,猛地反身,一掌劈向少女面部——甚至不顾已经刺入他胸口的手。
如果再往前冲,这手就会直接洞穿他的心脏。
衡却没有停下,以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气势冲向白——
白突然收回了手。
衡却已经停不下来。
但他气势万钧的一掌,还是被少女简单地避开,反手一带泄力,轻而易举地化解。
青年被反剪着双臂,喘着粗气,额上满是汗水,青筋凸起。
他感到胳膊上的禁锢松了,正要回身,却感觉到耳上传来温凉柔软的感觉。
……被摸了耳朵。
红发青年浑身僵硬,过了一会才回头,看着白衣少女。
白依然抬着手,按着他的耳朵。
“你进阶了。”她轻声道,“七道灵纹。”
她好像想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
“你真是天赋异禀——如果我能更早将你逼到这一步,就好了。”
少女放下了手。
被打得满身灰土、衣衫破烂的红发青年沉默了一会,慢慢转过身。
他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后,眼睛却死死盯着白衣少女泛红的眼眶。
“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你进阶了。”白声音很轻,“一道灵纹就是一道天堑,你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强者了。”
昔日被她夸赞会露出灿烂笑容的青年,此刻脸上却并没有笑意,反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白脸上也没有笑容。
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只能听到红发青年压抑的呼吸。
良久之后,白轻声开口:“如果能更早……”
“世间没有如果。”衡迅速打断了少女的话,似乎不愿考虑她提及的可能。
“……你说得对。世间没有如果。”白顿了一下,慢慢道。
红发族长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再抚摸耳后,转而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灰土和血迹。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发生了什么?红着眼睛把我从族地里拎出来,又一顿暴打让我进阶。”衡苦笑了一下,模样疲惫,眼神却依旧清醒,“跟我上次说的灵蛇部有关?”
白显而易见地一僵,目光垂下,望着地面。
衡幽幽道:“我想我有知道的权利——说白了,这是我族的事情。”
“现在已经不只是你族的事情了。”白低声道。
衡目光微动。
“……跟你……还是跟你师弟有关?”他猜测着。
白更紧地抿唇,没有回答。
红发青年目光深深,忽然道:“我族人说,那个黑衣仙人,来过我们族地——出事之后。”
他声音有些喑哑,却还算平静:“他抓了许多族人,逼问发生了什么,又在地上翻来翻去,然后就跑了。”
白倏然抬眼。
但她眼中的情绪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难过。
衡打量着她的神色,慢慢道:“难道,那位仙人替我们报了仇?”刚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起来,“不,我们就是他的仇人,他怎会关心我们的死活——”
“灵蛇部灭族了。”白低声打断了他的话。
青年突兀地顿住了。
一时间,他脸上浮现的神情极为复杂,像是惊讶,像是狂喜,也像是悲伤。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只是听起来有些颤抖。
“那不是好事么。难为那位仙人,还会做点好事啊。虽然不可能是为了我们——大概,是为了你吧。”
他迅速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强笑道:“你就是为这个不高兴?灵蛇部那群阴险的毒蛇,也值得你难过?”
白没有说话。她笔直地站着,看起来却无比孤寂。
良久之后,她低声道:“我很害怕。”
“……害怕?”
“我害怕他走上歧途。”少女嘴唇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在乎我,他从来不说,可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他性情有多偏执,又多么想要力量。”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晶莹的眼泪终于滚落。
“我想帮他。我可以帮他的。你看,我认真打你一顿,就可以让你增长到七道灵纹……我认真打他一顿,是不是也可以?一顿不行就一百顿,我们明明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把他揍出十道灵纹,只要他,只要他不走上那条路……”
少女没有说下去。
她已经泣不成声。
红发族长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哭得像个孩童的少女,片刻之后,迟疑地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歧途。但是,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衡低声道。
“我找不到他。”白哽咽着,“他一生气就躲着不见我,他花很多功夫研究防追踪的法术……每次都是,要找他的时候,我总是找不到……”
她声音很委屈。
衡听着她的控诉,明知不是时候,却有点想笑。
这笑容到底没有浮到脸上,青年只是缓慢地拍着她的背,轻柔得像是抚摸。
“是他不好,别难过。”衡轻声道,“能跟你闹脾气的人,一定是他的问题。”
“……你又不知道前因后果。”少女的声音,从他胸口处闷闷传来。
“我是不知道,但我了解你。”衡慢慢拍着少女纤细的脊背,淡淡道。
“你也不了解我。你才认识我多久?”白低声道。
她背上规律拍着的手,忽然停止了。
属于青年男子的手停留在她背上,几乎与其发色一般滚烫。
半晌的沉寂之后,响起了青年男子压抑到沙哑的声音。
“那,我可以更了解你吗?”
“……什么?”
“你那个师弟,是七道灵纹。但我现在也是七道。”红发青年缓慢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低沉得让人心惊,“他可以,我是不是也可以?”
白衣少女从红发青年怀中抬起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红发青年任由她推开自己的怀抱,依旧专注地看着她,比之前瘦削许多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
“我可以代替他,陪你走下去。”衡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你难过,我会一直听你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来见你——任何方面,我都会比他更好。”
白怔怔看着这个红发的族长。
他其实是个非常英俊的青年,即使此刻重伤初愈,面容消瘦,也没有减损他的风姿,反而让这种带着疲色的俊美更加动人心魄。
何况此刻,他的眼里,像是涌入了诸天的星辰。
片刻之后。
白衣少女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也许世上会有人比他更好。”她轻声道,“但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与他度过的这些年……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衡没有说话。
良久,他闭了闭眼:“这样啊。”
再睁开眼的时候,青年眼中的怔忪与黯然已然消失不见。
他甚至笑了起来:“那你讨厌我吗?”
白愣了愣,看着青年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爽朗笑容,迟疑地摇了摇头。
衡的笑容扩大了。
风吹过他的红发,让他沾着泥土的凌乱发丝,也温柔地舒展开来。
“不讨厌我,就够了。不过……”
看着怔然的白衣少女,衡忽然凑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鹰可以在天上盘旋,却不会放过自己发现的宝物。”
那是近乎虔诚的亲吻,但青年族长的双眸里,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甚至将乱发捋起,微微侧过头,让耳后金光熠熠的七道灵纹更加鲜明地展露——
对着远处不知站了多久的一袭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