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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与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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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缓缓抬头,凝视着对面高台上的异兽,开口时有些发抖:“你竟敢。”
她的声音不大,可与她所站位置隔着至少几十丈、斗兽场内供飞兽玩耍的高台之上,形态似虎的异兽却好像听到了。
它猛然转头面向少女,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喉咙里发出阵阵咆哮,低沉的兽吼萦绕在风中。
风很大,吹乱白衣少女的长发,遮住她的面容,也将她隐藏着怒意的声音传到兽类的耳中:
“我果然不该放过你——”
白衣飞掠至空中的那一瞬,异兽乍然高亢咆哮,双翅展开,几乎遮天蔽日!
斗兽场四周围墙都隐隐震动,地面上人们的惊叫不绝于耳,然而白只是冲向异兽,纤纤右手指尖闪过寒光,凛冽双目对上兽类染上赤红的黄瞳——
就在这一瞬。
斗兽场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
提着桶,黑色短打,肤色黝黑,正朝空中抬头。
白睁大双眼。
她的视力很好——那赫然是长青!
怪物也动了。但它没有冲向朝它而来的少女,反而扭头飞向了长青的方向!
巨翅掠过天空,带起极长的铁链,几乎是眨眼之间,异兽便冲到黑衣少年面前,朝他张开了血盆巨口!
而长青却站在原地不动,像是吓呆了一样——
白来不及过多思考,也拧身一跃冲到他身边,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拦腰揽起,退至一旁。
她将长青放下,根本来不及说话,已经红了眼的异兽咆哮一声,双翅鼓动,再度朝她扑来!
白冷笑一声,不退反上,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抓住了它的翅膀。
一声巨响。
巨大的怪兽被娇小的少女抡起,转了一圈,重重摔在了地上。
白玉砖的碎屑四处飞散。异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长青沉默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手中甚至还提着满是生肉的桶。
白衣少女从空中落下,跨坐在异兽颈上。她左手依旧裹着白布,右手五指却紧扣着怪物的头颅,低声质问:
“你刚刚想干什么?想当着我的面吃人?还是意识到你今天要完了,想多吃一个是一个?”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危险,长青从没听过这个从来很好脾气的少女这样说话。
但异兽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死了,昏了,还是假装死了。
少女顿了顿。
“既然吃了人,就不能再留你了。”她低声道。
纤细的手指逐渐用力,五指渐渐陷入其头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长青复杂的目光,从少女的手,移到怪物身上。
这刚刚才咬断其他兽奴脖子的怪物,口部还残留着血和碎肉,看上去凶残无比,此刻却在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手中颤抖。
眼见这异兽即将毙命,他哑声道:
“等等。”
白抬头,看着他。
少年也用铁灰色的眸子望着她,神色莫名。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陡然变了脸色,瞬间跪倒在地,撑在地上一边痉挛一边干呕。
大片的红疹,突然浮现于他暴露在外的黝黑皮肤。
白一愣,立刻从异兽脖子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你怎么了?!怎么又发病了?”
她拍抚他的背,或许是没从刚刚的战斗里彻底脱离,手劲大得吓人,长青被拍得差点没喘上气,腾出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在干呕的间隙中艰难开口:“没事。”
白便没再动作。
长青喘着气,却有些分心。掌中握着的这只纤细手腕,冰冰凉凉,却也柔软得不像话。
……他立刻松开了手。
原本半死不活的异兽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原地,龟缩在斗兽场另一头瑟瑟呜咽,似乎受伤不轻。
长青默了默。
他发现自己干呕已经缓解,身上突然爆发的红疹也没再蔓延,正要起身,却察觉到身边人的眼神。
她在看他。
一向温柔软和、还总是好声好气求他拜师的少女,以他从未见过的寒霜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阻止我杀它?”她淡淡问。
长青抿了抿唇,心中却因为少女从未有过的冷淡态度有些不是滋味。
“那畜牲,是谢家财产。很贵。”
“可它吃了——”少女看向那具凄惨的尸体,又拧眉移开了视线。
长青笑了一下:“没吃。吐出来了。”
这是事实。异兽咬断了那兽奴的脖子之后,原本打算啃他的脸,却撕扯几下、啃得面目全非以后,就呸呸吐了出来。
也是自然。他们这样干巴巴的兽奴,滋味自然比不上每天高价从市场上买回来的新鲜生肉。
然而白衣少女似乎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好笑之处,漆黑的眼睛中满是震惊和愤怒:“你笑什么?它吃了人!”
黑衣少年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非常自然、甚至难得流畅地反问:“我们,也算人?”
白整个人僵住。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谢府兽园的管事和仆役们也进来了。
管事捂着鼻子,指挥仆役们将尸体搬走、清理地面血迹,同时还目光怪异地瞟了一眼白衣少女,和她身边的黑衣少年。
原本呆滞住的少女捕捉了他满是探究和古怪意味的眼神,忽然站起身。
“今天捆住魔兽的链子变长了。为什么?”她质问。
管事一愣:“哈?本来就要定期放长链子,让它活动一下的。”
“可有人死了!”白猛然朝他逼近一步。
她身上煞气未退,管事吓得跌倒在地,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死了又怎样?兽奴哪有不死的?!不是平时被这东西咬死,就是给贵人表演斗兽时给这东西咬死,不一直是这样吗!”
他看着攥紧了拳的少女,一边屁股往后挪,一边大叫:“就算你是少爷的人,但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你有意见,找少爷去啊!”
一直到仆役们将地面擦洗干净,甚至将开裂的白玉砖打碎撬走、铺上新的,白都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望着那一块崭新的地面。
砖面洁白无瑕,是整块切割的美玉。
白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件其实无比明显,但她却始终忽略了的事实:
斗兽场里淡粉色的白玉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个颜色。
那是染上的色泽,是被无数次染上鲜红,然后再擦去的结果——经年累月,岁岁年年,横亘谢家数百年的光辉岁月。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而她身后,长青慢慢站起身来。
“你刚刚,为什么不躲。”白没有回头,却轻声道,“如果不是我赶过来,那魔兽也会把你吃了。”
长青沉默了一会。
“躲了这次,还有下次。”
他铁灰色的眸子,望着身前少女不管怎么折腾都干干净净的白衣,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黑衣。
今天沾了不少灰。有些地方颜色更深些,是上次没洗干净的血。仔细闻闻还有点腥臭,最近接触生肉太多,腌入了味。
洗不掉的。
——天与地,云和泥。
“世间是粪坑。”黑衣少年扯了扯嘴角,眸中却殊无笑意。“我,躲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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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黄昏为乌云卷上金边,也在谢家少主本就绣着金线的华服上,又撒上一层碎金。
昏黄的光线似乎尤为宠爱这位年轻的天骄,将他精致的面容照得光华熠熠,遮掩住他眉宇间的疲色。
他走向书房,步履匆匆,却在看到门内那个白衣身影的时候,脚步一顿。
少年站在原地,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白衣少女会在这里等他。
他慢慢抬手,有些迟疑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又用手梳了梳翘起的头发,才慢慢踱进书房里。
他都站到她身后了,她却还没有回头。
谢明流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少女微微一震,仿佛从沉思中惊醒,回过身来。
谢明流抬眸看她,突然脸色微变:
“你脸上,为什么有血?”
那是一点很微小的血迹,像是溅上去的,落在少女雪白的颊边。
白茫然伸手去擦,却没有找准位置,谢明流眉头蹙起,用自己的衣袖覆上她的脸,替她擦去了。
“你怎么不会照顾自己。”少年抿着唇,又看向她的衣服,“今天明明没有下雨,衣服怎么也这般皱。”
他忽然伸手,从她袖子上钳起一根毛发,猫一样的眼瞳眯起。
“……你去了兽园?”
白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白衣上,确实沾了点那魔兽的毛发——毕竟她揪着它来了一个猛摔,又骑在它头上。
“你又去见了那兽奴。”少年声音低沉。
白没有注意到对方目光黑沉得如同深渊的眼神,心事重重地点头:“是啊,我有事想问你——”
少年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愕然抬头,看着第一次做出这种举动的贵胄少年,发现对方脸上,是很难形容的神色。
仿佛在挣扎,却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跟我来。”最终,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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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第一次知道,这看起来除了华丽就平平无奇的书房之中,还有这样的机关暗道。
曲折密道以镶嵌在壁上的夜明珠照亮。白能感觉到这条路逐渐深入地下,好几次她想询问,谢明流却一声不吭,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前行。
他的手有点颤抖,却矛盾地握得很紧。
谢明流带着她,路上还遇到好几处机关,有的是看不到门缝的门,有的是墙壁上的暗箭——每次遇到机关,少年都要回头看她几眼,那眼神很难以形容,似乎还是在挣扎着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扭回头,当着她的面,沉默地用各种复杂巧妙的方式,破解了机关。
一直到最后一扇门。
这扇门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庞大。在铜钮上反向拨了几圈,少年用力到下颌绷紧,才推开这扇不知材质的沉重大门。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少女的手。
他牵着她,走入了巨大的府库。
金玉珠宝琳琅满目,绸缎绫罗堆积成山。除此以外,甚至还有成堆成堆的、闪耀着锋利光芒的刀枪剑戟——在这种种辉煌流光中,贵族少年回身,看向愣住的白衣少女。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少女纯黑通透的眼里,此刻满是惊讶,还有很多茫然——
却没有一分惊喜,更没有半丝贪婪。
少年锋利得甚至有点尖锐的目光,渐渐温和了下来,漂亮却透着非人冷淡的容貌,第一次显现了些许温柔。
他走到挂满各色绸缎的架子旁,扯下几匹熠熠生辉的华美布料,打量一下,又不以为意地扔到一边。
如此反复,他最终挑中了一匹雪白的、轻如云烟的素锦。
他取下这匹素锦,走到白身边。
“虽然旧了点,不过料子还算上乘。”少年表情淡淡,“等忙完这阵,找人给你做新的。”
“……什么?”白茫然道。
谢明流没有回答,而是将素锦抖开,披到她肩上。
雪白的素锦披在少女身上,让本来便清美的少女更加惹人怜爱,仿佛披了一片洁白的云。
“给你添几件衣服,到时候把身上这件扔了。”少年语调淡淡,像很是嫌弃,目光却灼灼生辉,“天天同一件,也不怕臭了。”
少女一愣,不敢相信似的,在自己身上左嗅嗅右嗅嗅。
“……”谢明流轻咳了一声,“暂时还没臭。”
他顿了顿,又极低极低地补了一句:“……香的。”
少女没有注意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反而认真摇了摇头:“虽然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有件事还很清楚——这是我师尊送我的法衣,世上只有这一件。我不会扔掉它的。”
谢明流微微一顿。
“师尊?”他眯起眼,“男的女的?”
“绝色美女。”白毫不犹豫。
谢明流微微松弛下来:“她人呢?”
“她死了。”
谢明流沉默了。他盯着少女堪称平静的面容,半晌后,视线低垂,看向手中轻云一般的布料。
“那就不扔,多做几件换着穿。”他将素锦在她身上拢了拢,声音淡淡,“我养得起——”
他抬眼,看到少女表情时,顿住了。
她眉宇间,没有半分他想看到的喜悦。
谢明流松开手,唇角慢慢绷直:“你想说什么。”
白攥住要从肩头滑落的布料,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把魔兽养在你家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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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宝库中,一瞬间安静下来。
这静谧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实了空气,让人呼吸都困难。
良久之后。
“我还以为是什么。”少年抱着双臂,微微偏着脑袋,稍稍带卷的头发划过肩头,淡淡道,“你说的魔兽,是那只带翅膀的老虎?”
他话语中的不以为意如此明显,白着急起来:
“没错,那是魔兽,身上有魔气!魔兽凶残狡猾,喜欢吃人,魔气对普通人来说也有毒,真的很危险——”
相比于她的激动,谢明流却异乎寻常地平静:“这样么。难怪我小时候只是胳膊被咬了一口,就差点丢了性命。”
他垂着眼,掀起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袖,露出少年人覆着薄薄肌肉、青涩却又隐约散发出成年男子意味的小臂。
肌肤光洁,并无疤痕。
少年却凝视着自己的手臂,目光深深,仿佛看到了曾经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
“居然都十年过去了。”他扯了扯唇角,“那是我六岁生日。母亲借机邀请京城她本家的人来,顺便让他们观赏兽奴斗兽。结果出了点岔子……有人不小心弄错了锁链的长度,让那东西冲过来,咬了我一口。”
白愣了一下。
“不小心弄错了?”
谢明流轻轻笑了一声。
“是啊。‘不小心’弄错了。”
这座深藏地下的府库,金玉满堂,四周同样以明珠照亮。但这些明珠尽职尽责地照亮了昏暗,却照不亮少年面容上的阴翳。
“当时我高烧了三天,奄奄一息。但就算是这样,那只畜牲也没被处理掉。”谢明流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迟疑了一下。她想起之前长青说的,这兽是谢家的珍贵财产。
“因为你们没见过魔兽,觉得它们很稀罕,所以舍不得杀?”她试探地问。
“一方面吧。那畜生是我曾祖那辈偶然得到的。收集珍奇怪异之物,是谢家的传统,也是财富与势力的证明。”对于少女堪称不敬的言辞,谢明流倒也没反驳,“但更重要的是——就算是魔兽,也终究只是畜生而已。”
少女皱起眉,重复:“而已?”
“而已。”谢明流放下了袖子,奢华的衣料瞬间垂坠,锦绣暗纹闪过低调的流光,“魔兽吃人,伤人又怎样?老虎也伤人,鳄鱼也伤人。有能力伤人的东西都会伤人——”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而伤人最多的,还是人。就像‘不小心’弄错了锁链长度的人一样。”
“……是谁做的?”
“如果你说的是幕后主使——是我曾经一个远亲的叔父。”谢明流淡淡道。
白觉得这句话莫名别扭:“曾经?”
少年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但这笑容却沁着血色:“因为现在没有这个人了。”
白呆呆看着他。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早就觉得奇怪的事。
为什么谢府这么大,谢家还是顶着世家之名的大家族,可谢明流却好像除了父母以外,没有任何亲属。
……原来,在有些所谓的家庭里,即使一开始有,最终也会没有的。
“不必这副表情。”谢明流看她一眼,“我早就习惯了。何况我很幸运——快要断气的时候,属地之中正好有农户献上了一件东西。母亲让我吞服下去,我不但捡回一条性命,甚至一点伤口也没留下。”
他顿了顿,轻声道:“真是了不得的宝物啊。”
随着他尾音落下,偌大的府库突然陷入了沉默。
——如山岳般,如泥潭般,沉重而窒息的沉默。
直到少年忽然叹了口气。
“做什么低着头。抬头,看我。”
不知何时垂下脸的白衣少女,慢慢抬起头。
她纯黑的眸子情绪复杂,有迟疑,也有无措:“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贵族少年朝她逼近,停在一个几乎鼻息相闻的距离,低声呢喃。
“我说过,我已经习惯别人对我有所图谋。只是其他人好歹装一装,而你这个呆子,从看我的第一眼起,就什么都不遮掩。”
他捧起她用白布潦草包裹的左手,慢慢置于自己心口。
“你总是盯着这附近。”谢明流轻声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少年人灼热的胸膛之下,是比想象中更剧烈的心跳。
“一开始我以为,你想要我的心脏,来完成某种异人的邪术。但后来我意识到,其实答案要更加简单直接——”
他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胸膛,缓缓移到心脏下方。
“你要的,是我胃里的东西。”
少女裹着白布的手,冷得像冰块,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看向我的第一眼。”谢明流淡淡道,“这些年,这东西一直在我胃里,我自然能够感觉到。”
少年脸上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我说过,我习惯了。身为谢家少主,他人要么想要我的钱,要么想要我的命——皮肉骨血,身份财富,我身上总有人们可以图谋的东西。相比之下,你想剖开我的胃取出宝物,甚至不算过分。”
“……我不会让你出事!”白急急道,“我的动作很快,而且可以用灵力治疗你的伤口,你不会有事!我从没打算伤害你,我绝不会伤害无辜来满足私利——”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犯过大错,所以我对天道发过誓的。真的,我只交换,绝不抢夺……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明流注视着这双咫尺之遥的眼睛。
发红眼角像初春桃蕊,眸中水光是破碎星河。
“我知道。”矜傲少年的声音从未有过地平和温柔,“因为你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表里如一的……傻瓜。”
还不等少女反应,他松开手,转身重新在那堆华贵布料里挑挑拣拣。
白攥着披在身上云烟一般的素锦,仍然努力重申:“我会跟你交换的。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跟你做交易。”
谢明流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上另一匹湖蓝色绸缎,又将其拢到她身前,端详了一下。
被裹上明艳颜色的少女对身上的布料毫无反应,只是执着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我确实想要那个东西,但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帮你达成的。”
谢明流抬眼,终于有所回应: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只要,不害人。”白低声道。
谢明流静静看着她。
片刻以后,他移开视线,走到她身后,将少女被布料压住的头发解救出来,又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他动作很是不熟练,似乎从未为人做过这样的事,但却很轻柔。
背对着他的少女有点不安:“谢明流?”
寂静之中,贵胄少年低低叹了口气。
“说实话吧。谢家没有善类,我也不是。”
少女纤细的脊背僵住。
“我知道你不喜欢魔兽,也不喜欢斗兽。但谢家三百年,兽园也存在了三百年。不论是为了搜寻奇珍异兽证明权势,还是为了满足贵族们的血腥欲望、笼络人脉……”少年的声音轻而淡,“我不会为谢家辩解。但对我来说,存在已久的东西,就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白想回头,却被阻止了——少年从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何况,世间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看过卖艺乞讨的人么?几年前,我见过瘦骨嶙峋的老人跪在地上卖艺,吞刀踏火,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却一天都挣不到一个铜板,多少天都吃不上一口饭。”
少年的声音很低,远远比他外表看上去成熟。
“如果能够,他只怕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谢府兽奴的身份。可是,他这样连卖艺都卖不好的人,比不上年轻力壮、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他没有机会吃这口饭。”
白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耐心地说这么一大堆话,可她呆呆听了半晌,还是觉得心中有什么无法释怀。
“可是——”她想要说话,却被少年捂住了口。
“没有可是。”谢明流低声开口,温热气息拂过少女洁白耳廓,“我可以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
“我不奢望你认同我,也不会要求你染脏你的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管——”
谢明流深吸一口气,极缓慢地、孤注一掷般开口。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
少年人冷淡矜贵的声线中,竟有按捺不住的颤抖。
白怔住了。
或许是终于说出了最难吐出的那句话,谢明流轻呼一口气,剩下的话也愈加流利:“等我继位典礼结束,就让你取走我胃里的东西。我会照顾你,你不会继续像野人一样活着,你会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富足,更加快乐。”
白沉默了许久,还是想说什么:“但是——”
这一次,少年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
少女的眼和口,如今已被他双手遮住。
“你已经获得了我的承诺。”
贵胄少年低声呢喃,脸慢慢埋进少女乌黑的发间。
“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少给出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