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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水老鸦 ...


  •   风起江中,月悬天上。

      水贼的大船里,一挺鱼竿支在船檐。
      竿微微动,似乎有鱼咬钩,却没有引起一旁钓鱼佬的注意。

      钓鱼佬,行正,衣领间露出黑龙的鳞爪,看上去威武万分,可人却一副颓唐模样——胳膊撑在船舷,目光发空地望着远方的江面,下巴冒出不少青色的胡茬,眼下还有点黑眼圈。

      “不会又出事了吧……可哪有贼跑去军营找人的……妈的,真逊。”

      他烦躁地嘀咕着,忽然耳朵微动。

      船身下方传来一点动静。

      将这艘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行正,终于回过神来,瞬间跳起来走到异响传来的那一侧,抄起腰间无鞘的刀,警觉地朝下瞥去。

      ——然后,男人顿了顿,收了刀。

      他将船上的绳索扔了下去,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会把船挂回去吗?要不要我下去帮忙?”

      “不用,我会。”

      清丽的声音低低响起,没过多久,绳索一紧,带着草帽、白衣胜雪的少女便借力绳索跃上了船,动作轻而无声,如雪花落在甲板上。

      行正目光扫过她白衣,扬起眉:“借你的衣服呢?”

      少女抬手,将本就遮住面容的草帽帽檐压得更低,声音干涩:“……抱歉。出了些……意外,毁了。”

      “……”
      行正盯着她,目光微眯。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借着月色,看见她微微发抖的手。

      半晌,他慢慢点头。
      “——这样啊。没事,反正也不是金子做的。”

      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完全不在意。

      可他的人却一步跨到少女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了草帽。

      明明是月光最冷、气温也最冷的凌晨时分,少女原本清冷的雪白面颊,却红得仿佛日落时天边的火烧云,纯黑清透的眸子更像是被晚霞映红的河面,波光粼粼,强作镇定的外表下,微妙的慌乱、窘迫和无措,违背她心意地泄露出来。

      太过美丽,也太过糟糕。
      简直,像是仙人,被一只脏手,硬生生拖进了红尘。

      水贼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慢慢道。

      少女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行正脸上的笑意彻底不见了。
      可他喉咙里反而逸出了一声笑:“是——军营里发生了什么?说话啊,龙女大人。”

      白慢慢咬住唇。

      她确实有满腔震惊要倾吐,却也没有一个字说得出口。

      要说什么?
      说她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徒弟,穿着自己穿过的里衣,还用它……那什么……?

      说她当时脑中天崩地裂,第一反应却是不能让长青看到自己,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这一幕,立刻用法术将那个帐篷暂时封了起来?

      还是要说,她一瞬也待不下去,连夜划着小船,船桨抡得飞起,火速离开了那里?

      不行。
      绝对、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这件事,必须是永远的秘密。

      白深吸一口气,双手捂住脸。
      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脸上滚烫的热度,却愈发心乱如麻。

      还没彻底恢复便再度使用法术,让本来就没好透的发热更加严重了,原本减轻了昏沉的脑袋更是恢复了晕眩。

      “……没发生什么。我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她含糊过去,艰难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对了,那个雾,我有办法了,可能需要你帮忙。但我要先休息一下,再跟你细说。能借我一个地方吗?”

      对面的水贼,却半晌没有说话。

      白放下手,看向行正,对方却已经转过了身。

      “知道了。”水贼一贯似笑非笑的声音罕见地冷淡,“既然龙女大人这么说的话。”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她其实能够看出来行正此刻的异样。
      但她太累了。

      所以她只是跟着他,走进了船舱。

      ----------

      等白衣少女再度醒来时,清晨的日光已经透过船舱的窗户,照了进来。

      她慢慢坐起身,厚厚的被子从身上滑落。

      脸上满是沟壑的老婆婆凑过来,摸了摸她额头:“姑娘,好点没?”

      “好多了,头已经不昏了。”白轻轻开口,“谢谢……张妈。大晚上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我这晚上本来就觉浅,而且也就给你煮了一碗姜汤。”老婆婆的目光慈祥起来,“这么年轻的龙女,也是小姑娘嘛。要多照顾自己啊。”

      来自年长女性的关怀,让白不知为何鼻尖有点发酸。她抱着被子,闷闷嗯了一声,感觉浑身浸泡在温水里,没有侵略性,只觉得温暖。
      “谢谢您收留我。”她小声道,“还把床铺让给我。”

      但老妇人却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

      “唔?”白也愣了一下,“这不是您的屋……”

      她话没说完,室门外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属于成熟男人的声音:“张妈,我们都快饿死了,你快点煮早饭啊。”

      老婆婆啧了一声,爬起身,走到门口:“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一群老子小子加起来就是能吃——”
      她絮絮叨叨地离开了房间。

      门口的男人,与屋内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白:“……”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目光从水贼头领身上,移到了室内。

      昨夜太过疲惫,她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房间。此刻清晨的日光照进室内,她才得以打量这里——

      以在船上的标准,这是个相当宽敞、相当不错的房间。

      不但有床,甚至有桌椅,布置虽然谈不上奢华,却也舒适,墙上甚至钉着钉子,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收藏,什么贝壳、石头、小狗雕塑,还有一副巨大的、已经风干的鱼骨头。

      她视线缓缓移过这些看起来品位清奇的装饰,最终移到墙壁一道凹槽上。

      那显然是专门挖空、只用于收纳某个特殊形状物品的凹槽。

      白眼睁睁地看着行正走到那个凹槽旁,将手中的某物,放了进去。

      ——灿金的光芒耀人眼目,弧度的尾部收束成最锋利的一点尖。

      是,将她从水中钓起来的,黄金钩。

      “……”
      白终于意识到什么。
      她艰难地开口:“这是……你的房间?”

      行正回过身。
      并不算狭小的船舱,对于他的身量来说,仍显得逼仄。

      他站在那里,淡淡望着裹着被子的少女,目光中却有种比黄金钩更加锋利的锐意。
      “船上呢,你以为客栈?”水贼似笑非笑,“除了老子,谁有单独的房间?”

      白抿着唇不说话,望着自己睡了一晚的床,攥着被子的手却渐渐抓紧。

      床上有被子。
      甚至还有几件衣裳,显然是属于行正的,看上去有外袍,也有里衣。

      ……里衣。

      想到一些糟糕的事,白瞬间掀开被子,想跳下床——

      可是水贼突然一脚踩上了床沿。

      不知什么皮所制的靴子,毫不客气地踩在床单上,瞬间将干净的床单踩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脚印,但行正却恍若不觉,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点俯下身。

      “怎么。”他沉沉开口,“睡了一晚上,现在嫌弃老子?”

      “……”
      白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抬起脸。

      男人长腿看似随意地踩在床沿,却彻底挡住了她离开的路线。他整个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形被日光扯出巨大的阴影,仿佛河床深处涌动的暗流。

      几乎被这阴影吞没的少女,慢慢张大了嘴巴,却又缓缓闭上。

      她脸色很苍白,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不可能。昨晚,我是一个人睡在这的。我是不舒服,但还没有失去意识到那个地步。”

      少女看着水贼,谨慎、警惕、直白无比地开口:
      “我跟你,没有睡。”

      一时间,行正没有说话。

      许久,直至屋中的寂静几乎让人难以忍耐,水贼才嗤笑一声,直起身来。

      “谁说你跟老子睡了。我是说,龙女大人抢了老子的床睡,害得老子在外面钓了一夜的鱼,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结果还嫌弃老子——”

      他脚依旧踩在床沿上,可白几乎没分去半点注意,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是我会错意了——”

      但还没等少女赧然勾起的嘴角变成一个真正的微笑,行正便再次俯下身,甚至比之前俯得更狠,额头几乎与她相贴。

      此刻,在她面前从来一副笑嘻嘻好说话模样的水贼,满是疤痕的桀骜面容上,竟带着掠食者般的冷酷。

      白怔怔看着他的脸,脑中忽然浮现了一种黑色水鸟。

      她曾听渔民们称其为“水老鸦”。

      那是一种懒散而傲慢的水鸟,并不怕人,常常在水边的石头或者树桩上兀立不动,几个时辰过去也只是无聊地拍拍翅膀。

      可一旦……有鱼儿傻傻地游到了其捕猎范围内,便会被锋利长喙,一击必杀。

      绝顶敏锐,极会把握时机,简直,是天生的水中杀手。

      果不其然。
      行正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情人的低语,内容却尖锐得有如黄金钩的钩尖、水老鸦的利吻:
      “问题在于。是谁,让原本没有这根筋的龙女……在我没看住的几个时辰里,就长出了这根,能会错意的筋?”

      ——蓄意误导后的如锥一问,终于图穷匕见。

      ----------

      行正轻飘飘的话音散在空气中以后,两人都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仿佛都稀薄了。

      日光更盛,船上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醒来,吆喝声、招呼声不绝于耳,但这间屋子里,却安静得能够听见水贼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半晌之后,白闭了闭眼,又睁开。
      她慢慢开口:“我不能告诉你。而且,这件事跟你无关。”

      行正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我原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兵痞。”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无关”两个字,目光锁着她,兀自慢慢道,“但如果是那种畜生做了什么,你可不会是这个反应。这种态度——简直——像是你在,维护某个混小子似的。”

      白的眸光凝滞了一瞬。

      只是一瞬。
      但对于绝顶敏锐的水老鸦来说,已然足够。

      “……哦?”行正的脚从床沿放了下来,他看也不看自己床单上突兀的黑色脚印,只是定定望着少女,声音低沉,仿佛带着点喑哑的笑,“这么说来,第一次遇到龙女大人的时候,你的身边——确实跟着一个黑衣黑脸的,臭小子呢。”

      白:“……”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控制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不要表露出任何异样。

      但似乎已经太迟。

      水老鸦已经精准捕捉到露出破绽的傻鱼。

      “呵。”
      行正又笑了一下,嘴角也恣意地勾起,沉冷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还纳闷呢。那种野狗崽子认了主人,怎么舍得轻易松口。你还要坚持说,军营中什么都没发生吗?”

      他的声音更加危险,却也更加轻柔,每个字都带着让人心悸的低沉颤音。
      “龙、女、大、人。”

      “……”

      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中,白深吸一口气——

      然而船舱外传来了惊叫声。

      “头儿!救命!”

      “头领在哪里!快去找头领!”

      “有敌袭!头儿——”

      近乎破音的尖叫刺耳无比,行正面色一变,瞥了白一眼。

      那一眼极为复杂,但他到底转身,冲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水老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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