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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4日 星期四 天气:小雨转多云 ...

  •   4月4日星期四天气:小雨转多云

      早晨五点多,我被一阵尖声叫骂从噩梦中惊醒,昨夜没有拉窗帘,窗外一片透着几分邪气的黑暗,仍然有啪啪的雨声。
      客厅里亮着灯,一直照进我的房门,在地上投射出一大块苍白的光圈。
      “你走!我什么都不想说!”
      “你他妈的说什么?让我滚?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这事给我解释清楚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你自己造的孽,现在反倒怪在我头上了?你这么个野种就想撇给我?”
      “你再说!我让你说!”
      接着开始一串噼里啪啦,我听到有人用力拖动餐椅的声音。
      我迅速掀掉被子拉开房门冲出去,竟然看见我小姨披头散发提起一把椅子就朝我妈抡过去,我跑过去使劲推开她,却没阻止得了,椅子已经冲我妈砸了过去,我妈躲闪不及,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深红色的鲜血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蚯蚓刹那间从发间淌下,我吓傻了,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站立不稳。
      “大姐!我……我……对不起……大姐!”
      我反应了几秒钟,立刻朝我妈奔过去,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像桩雕塑一动不动。
      “妈!妈!”我一手揽着我妈的腰一手慌忙抓起茶几上的电话克制住手指剧烈的痉挛拨打120.。我妈就在这时终于摔倒在我怀里,在血水中闭上了眼睛……
      医院的急诊室是新建的,装修豪华,灯火通明。我陷在黑色皮沙发里动弹不得,四周浓浓的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宁。那个所谓的小姨坐在我旁边发着抖,我想如果不是刚刚过去的一小时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我一定爬起来骑在她身上掐死她。
      一位魁梧高大的男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告诉我我妈没事,只是脑部受了创伤,可能会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另外伤口需要愈合一段时间,要好好修养。我费了老大的劲把自己从沙发里拔了出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向他道谢。
      然后我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沙发里的那个女人。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特别吓人,因为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她面对我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怯儒。
      “然然,对不起……”她的嘴唇在颤抖,我用上牙紧紧抵着下牙,防止自己扑上去将她的脸皮撕碎。
      “你滚吧,滚的远远的,趁我还没拨110,赶紧滚。”我在心里冲自己歇斯底里地喊着要平静。
      “然然,我知道我这次有点过分了,可是……事情不是因我而起……”
      我终于听不下去,大跨一步狠狠扯住她的头发,“闭嘴吧,不然我给你一根一根揪下来你信不信。”
      “你放开我!”气急败坏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她恬不知耻的本质。
      她突然抬起脚冲我的大腿就是一踢,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松开她跌倒在地。
      那个女人脱掉她断了跟的高跟鞋朝我扔来,贴着我的右肩飞过去,砸到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然后她扭头逃掉了,拐进楼梯之前还撞倒了一个剔着光头的小男孩。
      我冷笑几声,站起身拍拍裤子,心中的鄙夷像涨潮时的浪花,一圈又一圈涌上头顶。
      妈妈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闭着眼睛沉睡,头上裹着一层淡红的纱布,吊瓶里滴答滴答,在静如死灰的病房成了最具活力的东西。我心疼的要命,眼泪簌簌滚下,滴在我妈长着暗褐色斑点的手背上。仿佛已经几百年没有这么细致地端详妈妈了,当年貌美贤淑的系花已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子,眼角的鱼尾纹毫无顾忌张扬地延至四面八方,两个眼袋鼓鼓的,装满时光无情的烙印。我用湿巾帮她轻轻拭去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给我爸打个电话。
      我知道我爸一定又去骐安镇了,我记得我妈常常低头转动着左手中指历史悠久的银戒指幽幽地说:“骐安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呗。”
      当然我们从来没有证据证明骐安真的存在着什么能让我爸一去就好几个礼拜毫无音讯,一切仅凭直觉,但是直觉有时候真的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甚至可以比证据更能说明问题。我明白我妈从来都不愿意去证明这种直觉的正确性,有时候我们宁愿被欺骗着,说服自己不去想得太深层。
      我与我爸的疏远却是事实,所有的男人都拥有一定程度的深沉,当你不去有意接近他们时,他们也不会对你多说些什么,无论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在渐渐亮起来的房间里默默坐了十分钟,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拨了我爸的电话。他有义务知道,我想。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就知道。我不想打他电话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找不到他之后突入袭来的恐惧,每一次。
      我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妈住院了,我需要请几天假陪她。
      “哦……严重吗?”
      “不严重,摔了一跤,一点小伤,住院调理一下。”
      “哦。你家没别人了吗?高三的课可不是说耽误就耽误得起的,今天我要讲一模试卷。”老刘的声音很粗。
      “没了。”
      她挂了电话,我在嘟嘟的忙音里又一次没出息地哭了。
      妈,原来我们都一样,到了艰难的时候才发现,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妈妈醒来的时候雨停了,大块云层之间隐约闪现金色的光边,像一幅幅被裱框的巨幅抽象画,而那点可怜的阳光,还是无法照亮整个地面。
      “然然,几点了?”她的神情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睛中布满鲜红的血丝。
      “两点五分。你觉得疼吗?”
      “不疼。你怎么不去上课?”
      “你这样我怎么去上课。我爸手机一直关着。”我低头削着一个苹果,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嗯。其实我没事,就伤了皮肉而已,一会儿就回家吧,高三了可不能耽误课。”
      “别担心我了,我自己看书就行。你要是疼就说一声,我让护士来给你打点止疼针。”
      “嗯。”她不再说什么,盯着我看了好久。
      “然然,累坏了吧。”
      “不累,就是心疼你。干吗给她开门啊?三更半夜她来做什么?”
      “找我算账。我告诉你姥姥她怀孕的事了,你姥姥打了她。她恨我不给她带孩子还出卖了她。”
      “凭什么你给她带?是谁的孩子?”
      “她都这样不讲理一辈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认为我是她姐,就应该在她难的时候帮她。以前也没少帮她,光钱就给了多少。可这次的事太荒唐了,她上次回去跟一个结了婚的人搅在一起,这孩子就是那个人的,现在那人见了她就躲得老远,根本不会承认。你说这孩子要是生下来多可怜,没爸不说,自己的妈妈还是个不正常的人,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以后我们离她远一点,别再招惹这个贱女人了,再见她一面我可不敢保证不和她打起来。”
      妈妈看看我,眼里的疼惜我是懂的。
      “你躺着,先把这个苹果吃了垫垫底,我出去给你买点饭。”
      她点点头,忽然间我觉得她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需要我的呵护和关爱。
      医院外的空气很好闻,一种被洗干净之后翻新了的的清甜。我深呼吸,试图不让自己重新回到还未解决的那份悲伤中。可是徒劳,走出药水味的麻痹,那个硌着我浑身每一寸皮肤都生疼的事实又重新占据了我混沌不清的大脑,好像有个举着大旗挥舞的小人站在我面前时时刻刻提醒我,觉悟吧,你被抛弃了。
      老天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短短几天,我的人生发生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意外,我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我伸手试图遮住忽然穿透云层的一缕光线,无意间瞥到了医院斜对面那家永和豆浆。回忆顿时像飞泻而下的瀑布,直直坠入我的身体,钻心的痛……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星期一,天和地清一色的雪白,明澈而通透。我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小肚子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我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细细算着生理周期的时日,还要一个多星期呢,我向来都很准时,这个一定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引起的。数学老师龙飞凤舞地在黑板上画着圆圈,我脑子里满满地都是初中健康教育老师说过的话:“女孩子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小肚子痛一定得好好看看,耽误不得啊。”我越想越害怕,掏出手机给骆韦发了个短信“肚子疼,怎么办?”
      他很快给我回“去医院啊,我陪你去。”
      就等着这句话呢,我一边揉着小肚子一边开心地笑了。
      下课前五分钟我就看到他站在我们班窗前伸长脖子向我张望,对于他来说,我每个星期会换座位到哪里他早已一清二楚,每次找我的时候目光不会有一秒钟的游离,而是直接定格到我的身上。铃响之后我弓着腰走出教室,他神奇般地守在门口,拿一顶绣着橙色花朵的白色绒线帽扣在我头上,头顶还有个可爱的绒球一晃一晃。
      “上哪儿整了个帽子?”
      “我变戏法出来的啊,喜欢吗?”他一脸坏坏的笑,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眼睫毛上还留有一两朵尚未融化的雪花。
      “嗯。”我疼得没力气和他理论。
      “疼得厉害吗?把我的衣服穿上,别着凉了。”他脱下长满肌肉块的黑色羽绒服披在我身上,动作很轻,仿佛我是一个易碎的玻璃杯。
      “那你呢?不冷?”
      “我皮厚,不怕冷。快走吧,疼坏了我可舍不得。”
      我们像两个像潜伏在敌营的特务,从学校西南角一个低矮的小门偷偷溜了出去。他始终紧握着我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即使在这个冰冷的雪天都可以将我完完全全融化,给我鸟归巢穴的安全感。
      跨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去了厕所。我傻了,不该来的还是来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把我们折腾到医院就来了。我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走,这该怎么和他说?
      我一步一步挪向坐在大厅的骆韦,心里一打小鼓咚咚直敲。我走在他面前,看着他,微笑。
      “走吧?我已经挂号了。”
      我按下要起身的他,挠头,微笑,再挠头……除了这两个动作,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怎么了?拉裤子里了?”他笑着逗我,露出两个洁白无暇的虎牙。
      “差不多……”
      “啊?你可别吓我?不是大小便失禁了吧?”他满脸狐疑地盯着我。
      “我……那个……不用看医生了。那个……我不疼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分钟,突然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我明白了,要我去给你买点什么吗?”
      “不用了……别笑了行吗?”我的脸变得滚烫,两腿直发软。
      “哈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外人。”他站起来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摸我的脸蛋,然后亲了亲我的鼻尖。
      我幸福得想大哭一场,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绽放成一朵火红的春花。
      “反正不早了,你最后一节体育课别上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暖暖胃。”他捧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呵着气,我看得见他眸子里的认真。
      “你不是会变戏法吗?给我变点好吃的出来啊!”
      他边笑边拉着我走到门口捂上了我的眼睛。
      “准备好啊!三、二、一!”
      他松开手,我迎着雪花飞来的方向看到了街对面醒目的红色招牌。
      “永和豆浆?这里新开了一家啊!真好!”
      “什么新开的?明明是我变出来的啊!”他笑嘻嘻地牵着我走过去,轻风绕过他的脸庞向我吹来,暖烘烘的。
      我喜欢永和豆浆里浓郁的中国味,大红色的木桌木椅,高高悬着的喜庆的中国结,和清一色典型的中国式美食。
      “想吃什么?点热乎的东西,不要点辣的,不然肚子更疼了。”
      我点点头,要了一杯甜豆浆和一笼水晶虾饺,给他点了永恒的牛肉面。
      “你很了解我嘛,知道我爱吃牛肉面。”
      “太小看我了吧!我还知道你喜欢肉松面包、干炸里脊、麻辣鸭脖和涮羊肉,就是不喜欢蔬菜……”
      “我最喜欢的你没说出来。”他看着我,目光认真起来。
      “是吗?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买给你吃。”
      “你。”他的双手伸过来合在我的手外围,笑容在豆浆氤氲的腾腾热气里渐渐舒展,像春天的阳光洒满芬芳。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
      “然然,你笑起来真好看。”
      然然,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堂,每一个字都在我耳边回旋飘渺,化作九只跃动的音符,多么好听。
      然而,是多么的不真实。
      我提着给妈妈买的豆浆和油条往回走,恍惚间差点被路边的石子绊倒,豆浆洒了一手,滚烫的触感如毒蛇锋利的牙齿,一寸一寸陷入皮肤,深入骨髓。
      妈妈又睡着了,我把食物放在床头柜上,跌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刚才的一大碗牛肉面下肚终于让我不那么冷了,只是不知道真正温暖我的,究竟是面还是那面里残留着的,他的温度。
      亲爱的日记,请帮我虔诚地祈祷吧,祈祷明天,天空会重返阳光。其实,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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