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切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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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一间昏暗的房间内。
光线稀疏，老旧的木头桌上展开了一本同样残破的书和一本边角打卷的笔记本，一个医用机器人坐在桌前，借着桌上忽明忽暗的小台灯，认真地一页页对照翻阅着。
其实完成发布会任务，交付东西之后，诺亚就直接把Innovik破译出来的信息告诉了他，他也立刻明白所谓的秘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Alex还是想亲自看看母亲留下的讯息。
灵活的机器手指抚过笔记本上许久未见的字迹，一行行整齐而清秀，内容却让人一头雾水。这是许叶华设置的密文，需要结合当初“颜青”借走的《道元内外篇》才能还原。
Alex很快阅读到最后一页，合上了本子和书籍，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另一侧。透过敞开的铁门，可以看到另一个房间放置了一台银色的机器，与周遭灰蒙蒙的环境格格不入。设备旁连接了一个类似牙科诊所的椅子，足够一人躺在上面。
没错的话，许叶华就是用这台设备把他上传的，但是他完全没有印象，不知母亲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自己的这部分记忆给抹去。
Alex离开座位，踱到机器旁。他根据说明手册，按下几个按钮，机器“嘀”的一声，开始悠悠运转。看着张牙舞爪动起来的机械臂，好像有什么画面从他脑海深处朦朦胧胧地浮现，如同不断冒泡的泉眼，但最高点的泡泡接触到了空气，又啪地碎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想象着有人，或者说曾经的自己，躺在这锃亮如新的机器上，透明的盖子从两侧缓缓升起，笼罩住他的身子，固定住他的头部。机械臂延伸过来，修长的两指捏住冰冷的手术刀，冷静地在额头上方划下第一刀，旋即是第二刀……鲜红的血从尚未绽开的划痕处缓缓流出，很快又像红色幕布一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倾泻而下，昭示着舞台即将落幕。
一只机械臂取下一旁的仪器，有条不紊地接过和擦拭着血液。完整的头皮连带着干燥的头发被第二对机械臂轻轻揭起，随后是穹顶状的白色头骨。不断有不明的液体粘稠着细小的碎末滴落，但机器把大脑保护得很好。
沟壑纵横的大脑颤巍巍地暴露在无菌的环境里，一对更小型，也更精巧的机器手像米其林五星级大师一般，用最刁钻的角度和最卓越的技巧来回操作，极具耐心地一层层剥下薄如蝉翼，几乎让人看不见的人脑切片，又谨慎地放进传输台中。而许叶华，他的母亲，就全神贯注地站在布满各项指标和3D影像图的监测屏前，不时输入一些指令。
如果说机器的操作是对刀工和火候的考验，那么上传过程中的实时调整，则是最精妙，旁人也难以复刻的灵魂调料。
“嘀”，设备停止运转。Alex收回思绪，眼前的景象恢复成现实的模样。上传的秘诀他已经知悉了，正如诺亚所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能上传的有且只有颜初冉一个，所以他没办法找路人来试验。当然，他也不想试验，他不想除了他和颜初冉以外，赛博空间里还存在其他“人”。
既然他上传成功了，说明母亲的秘诀是可行的。接下来，就等颜初冉到来了。
这天，颜初冉莫名接到一条消失几天的Alex的消息，让她立刻赶去一个地方。
颜初冉心情复杂。这不是能联系她吗，为什么一直在玩失踪，害她白担心。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Innovik的发布会上，做出的事情完全推翻了之前他们两人推断的结论，这恐怕不仅仅是“误会”两字能解释得清的吧。难道是被要挟了？颜初冉百思不得其解，以防万一，出门前，她还是带上了林楚昊送给她的电磁枪。
Alex发的地址很偏僻，是一个沿着乡间小路展开的落败的小村庄。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搬走了，只剩下一群被拆迁到一半的颓圮的平房，还有随意铲在路边的砖头和土堆。
颜初冉很奇怪Alex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地方，在赛博空间交谈不是更方便，保密性也更好吗？所以……是真的被Innovik控制住了？她把枪藏到怀里，小心多疑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消息里说的地点。是一间仓库。
仓库的窗户被钢板焊死，看不清里面的摆设，卷帘门大开，惨淡的光团成一团云雾，冷飕飕地憋屈在里头。还没走进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阴湿的感觉，是被废弃了很久后重启使用，稍微打扫，但仍消散不了的尘土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颜初冉试探性地走到门口：“Alex？”
回答她的是闪灭了几下的灯。
颜初冉完全走到仓库里头，光线更暗了。她来到一侧的书桌前，看到那本《道元内外篇》，惊讶得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爸的仿生人偷走的那本书吗？”
旁边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有点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她打开本子，看到熟悉的字体，对了，她在许老师的书房里见过，这是许老师的笔记本！
颜初冉摸摸脖子上的choker：“Alex，这些东西怎么在这？是你从Innovik那里拿回来的？”
Alex没回答，里头忽然有动静。颜初冉下意识往门口逃了几步，边走边警觉回头。寂静的仓库中，一个医用型机器人突兀出现，缓缓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投上长长的影子。
颜初冉认出这是Innovik的机器人，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别动！”
机器人没有停下，反而进一步靠近，发出了Alex的声音：“是我。”
颜初冉感觉自己的脑瓜要炸了，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向后退去：“等等，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以为，你是受Innovik胁迫才会在发布会上出现，但是现在，你在操控Innovik的机器人？为什么，你是自愿站到他们那边的？”
Alex似乎并不在意：“做了一笔交易而已，谈不上站队。”
颜初冉瞪大了眼睛，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可是Innovik是我们的仇人！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你怎么会和他们做交易？”
她看了眼书桌：“是书和笔记本吗？”
“不错。”Alex的声音由机器人的喇叭过滤出来，显得有些失真，“但不止是这些。Innovik解答了我的疑惑，还给了我想要的东西，至于复仇，仇恨只占我漫长生命里的很小一部分，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懂。”颜初冉惶然摇头，“如果连仇恨这么重的情感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你明明告诉过我，你觉得他们的大脑上传是有问题的，但瞧瞧你做了什么？你在怂恿不明真相的群众往陷阱里跳！”
Alex冷淡道：“他们和我没有关系。”
颜初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能这样说？”
机器人无聊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似乎对这场对话感到了一丝不耐烦：“难道不是吗？我和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联系，可以说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是喜是悲，我是死是活，对双方来说，有影响吗？你知道的，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你了。”
Alex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在自言自语：“如果他们去世了，会有人感到惋惜、悲伤，而我呢？倒不如说，除了你，有谁知道我的存在，认可我，而不是把我当做研究的实验品……但是现在，就连你也……她说得没错，我没有同类……没有同类，那就创造一个同类吧。”
颜初冉被Alex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惊到，背脊一阵发凉。她看着机器人逐渐逼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你想干什么？”
Alex：“你不是好奇我母亲的秘密笔记本写的是什么吗？”
“是、是啊。”
机器人绅士地伸手邀请：“我演示给你看，跟我来。”
“不用了。”颜初冉直觉抗拒，想要往后退缩，“我自己看就好了，我能破解。”
Alex不容拒绝，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冷冰冰的金属片抵上她的额头，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睛被自己的身影全部占据：“相信我，你会更喜欢我这种方式。”
机器人连拖带拉，把颜初冉拽进了里面的房间，扔到了上传设备的椅子上。椅子被激活启动，机关扣住了颜初冉的四肢，封闭舱升起。颜初冉惊恐大叫，疯狂挣扎：“Alex！Alex！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机械臂启动，从上方压下来，指尖转动的手术刀逼近颜初冉额头，在闪烁的灯光下反射着锋利的刀芒，刺痛了颜初冉的眼睛。她不得不紧闭双眼，眼尾处流下一串晶莹的液体。
“嘘。”Alex对这个吵闹的病人有些无可奈何，他按下暂停键，动作温柔地拭去颜初冉的眼泪，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你这么抗拒，为什么。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是不爱我了吗？”
颜初冉被冷硬的指头激得一缩，她听出了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浪声：“……不是。”
Alex笑了：“那你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才对。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不好吗？”
颜初冉猜出了设备的用途。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直接忤逆对方：“Alex，你听着，我爱你，但我们之前除了上传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解决相处的问题……”
Alex打断她：“你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那你死了我怎么办？”
颜初冉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卡住，不得不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上传的大脑都没有自我意识吗？即使我上传了，那也不是真正的我。”
Alex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你无需担心。笔记本里有上传的秘诀，我会成功的。”
颜初冉摸到了口袋里的电磁枪，她继续拖延时间寻找时机：“那说明，Innovik也知道了秘诀。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成功？”
“因为秘诀是情感。”Alex道，“情感是催化剂，能让死板的代码在迭代循环中产生意识，意识产生自我。但情感这种东西，加多了会失控，加少了作用约等于零。
而且加入什么场景下的情感，加喜悦还是悲伤，加亲情还是爱情，因人而异，所以Innovik没办法批量做到，因为他完全不了解他的试验品。”
“但母亲了解我，她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在上传时注入了一些必要的情感片段。这些片段很复杂，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不仅让我感受到爱、美好、善良，也让我感受到失望、痛苦和冷漠，正是这些组成了真正的我，所以她成功了。”
Alex重新按下开始键，他俯下身，拂去颜初冉额前的碎发，轻轻地落下一吻：“我也了解你，我知道加什么你会成功，相信我。”
无菌舱即将缓缓合上，无情的刀片贴近颜初冉的额头，颜初冉奋力向后仰，企图离它远一点，但无济于事。
“上传只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Alex背过身，走向监测屏幕。刀锋在颜初冉的额头上划出浅浅的血痕，颜初冉能听到自己的颅骨在刀片的共振下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就是现在！她把手臂扭曲到一个奇怪的角度，掏出电磁枪，趁无菌仓关闭的最后一刻，冲着设备的机械臂开了一枪。设备冒出滋滋火花，停下了，四肢松绑，颜初冉撞开两侧的舱壁，跃下椅子，同时举起枪，对准转过身来，一动不动望着她的机器人。
Alex默默直视着她，半晌，才轻声说出口：“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颜初冉手臂不住发抖，手腕因为自己粗暴的挣扎传来阵阵酸痛。有一道血痕从额角流下，糊住了她的眼角，但她不敢伸手去擦。她从未想过，这把枪的枪口有一天会对准面前这个人。
她哑声道：“Alex，放我出去。”
“没关系。”Alex好像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声音里有种被强行压下去的诡异的兴奋感，“你一定是第一次，太紧张了，我理解。设备弄坏了，没事，Innovik已经量产了，我让诺亚送过来，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哪里也别去。”
颜初冉一步步后退，发现仓库的卷帘门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她退到门边，用手肘顶了下开门钮，果然打不开。她又拿出手机，不出意外，信号也被屏蔽了。
晦暗不明的仓库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举枪对着歪着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机器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