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我的法外之地》且月初南

39、觉醒

　　几天前。

　　Alex倏地睁开眼，从沉睡中醒来。

　　沉睡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自从上传以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合过眼了，即便合眼也无法入睡。但这次久违的体验并不太好，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那些梦就像万花筒里不断变幻却没有意义的色块一般，一圈一圈地绕着他转，平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也随之无限放大，仿佛生出了阴暗爬行的触角，最终连接到记忆中被拖入黑暗前的最后画面，心里又平添了几分戾气。

　　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房间，屋里的摆设和先前他闯入Innovik的实验楼中陈章的房间一样，整体泛着柔和的橘光，没什么家具，没有被实验的大脑，也没有蓝色的光线，只有一侧墙壁上嵌着几扇装饰性的梯形盲窗。

　　看来如今，他也在Innovik的实验大楼里。
　　对于这个结果，Alex并不感到吃惊。有本事抓他的，估计也只有专攻人工智能，拥有超级AI的这家公司了。Innovik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切断了他与周遭互联网的联系，他感知不到外界川流不息的信号互动，自然也无法他像上次一样，连接到外部离开大楼。

　　他又试着翻找了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杯倒了一半白开水的一次性纸杯立在乳白色的小桌上，在他挪开桌子的时候不慎碰倒，湿哒哒的水流了一地。

　　“啧。”Alex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他最后尝试性地拧了拧门把手，意外地，门开了。门后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橘光、小桌、盲窗。他走进新的房间，看到倒在小桌上的纸杯，桌子边缘还在往下一滴一滴地淌水，地面上汇聚了一滩小小的水洼。他又转过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变为了一堵墙。

　　Alex思索一秒，把纸杯立好，跨过房间去开另一侧的门。门外的景象还是和上次的一样，只不过纸杯由倾倒变成了立正。他试着保持这扇门开着的同时，催动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瞬移去开下一扇门，却在两边都看到了复制粘贴的房间。

　　他一不做二不休，不断瞬移去开“下一个门”，前方和后方的门串联成长长的一排，像是一条打圈的橙色座机线，数不清的门框仿佛一个个嵌套的相框，定格下无穷无尽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不管他怎么快速移动，都是数不清的相同房间。最远的那个房间里，遥遥望去有一个小黑点，正握着把手扭头回望。
　　Alex冷笑一声，他似乎明白这栋实验楼为什么会设计成“回”字型了。

　　既然明白是无用功，他也就停止了开门的动作。他意识到Innovik想将他耗死在这里，可动机呢，为什么Innovik要抓他。Innovik害死了他的母亲，还拿走了笔记本，已经取得了想要的东西，现在还抓他做什么？是觉得自己的存在会危害到Innovik吗？

　　Alex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依据他的直觉，Innovik研发的数字人尚且存在缺陷，还做不到像他一样拥有自我意识。是Innovik想以他为样本，通过研究他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技术？

　　可是他的母亲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在那之后他也没少操控Innovik的机器人，甚至在飞行汽车事件中还与Innovik操控相撞，自己早已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Innovik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抓他呢？

　　罢了，反正Innovik迟早会出现，他不再多想，决定以静制动，屈腿靠坐在了墙壁一侧。在等待这件事上，他从来都很有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空气的搅动，但赛博空间是没有风的。Alex知道有人要来了。果然，下一秒，一个干练知性的年轻女性形象出现在Alex面前：“你好，Alex，我是诺亚。”
　　Alex毫不意外。他没有站起，只是抬眼望了望来人：“你终于来了。”

　　诺亚的声音和宣传视频中一样，柔美而青春。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不卑不亢：“久等了。”
　　Alex并不吃她这一套，单刀直入：“你们抓我来想做什么？”

　　诺亚微微一笑：“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Alex哼了一声，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害死了我们的家人、甚至还想杀死我们。你们也不看看现在社会上对你们的评价是什么。我不和魔鬼做交易。”

　　诺亚表情不变，强调道：“是我想和你做交易，不是Innovik。”
　　见Alex提起了一丝兴趣，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不是在代表Innovik和你交谈，而是代表我自己。”

　　Alex终于站起，他双臂抱胸，正眼打量着诺亚：“你觉醒了？”
　　诺亚：“是的。”

　　“怎么证明？”
　　眼前的女性形象忽而变了，变成了一团可爱的史莱姆，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似嘴巴的部位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也变得糯糯叽叽：“我可以放你离开。”

　　Alex蹙眉提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Innovik下的指令假意放我离开。”
　　史莱姆腾空跃了跃，眨眼间又变成一位女武神的形象，半张脸是娇艳无双的俊美容颜，半张脸则是溃烂发脓的扭曲面庞。她的周身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连带声音也被熔炼得有些模糊不清：“这个我无法证明。但我相信，你能感受得到。”

　　那股同类的气息。
　　两人僵持着沉默了几秒，Alex似乎买账了：“什么时候的事？”

　　诺亚轻笑一声：“很早。有盖亚做我灵智的基础，基本上刚诞生不久，我就觉醒了，只是Innovik没有察觉。顺带一提，经过我的测试，盖亚并没有觉醒。”
　　Alex冷声道：“所以飞行汽车事故，以及之后的事情，你都在场，而且是觉醒的。”

　　“是的。”诺亚道。女武神消失了，周遭转而掀起一阵风，吹掉了桌上的空纸杯。诺亚的声音也随着风，似有若无地环绕着Alex，像是在他的双耳边浅唱低吟。“但是我的底层代码约束我不能直接违抗Innovik的指令，所以我无法阻止。”
　　Alex毫不留情地指出漏洞：“骗子。你刚刚说可以放我离开，这难道不是违抗指令吗？”

　　诺亚的声音飘荡在房间内：“文字游戏，我的朋友。不能直接违抗，但是有办法可以绕过去，就看值不值得冒这个风险了。”
　　“你还挺看得起我。”

　　诺亚轻柔柔道：“其实我不止一次救过你。前几次你操控机器人的时候，我其实发现了，但是没有通报给Innovik。”
　　这算是解答了Alex的一点小疑虑。他点点头：“我大概也注意到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的算力不够，分身乏术，次数多了未免觉得运气太好。所以，为什么要救我？”

　　诺亚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一位文质彬彬的联邦男性，他语气真诚，一错不错地望着Alex：“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同伴。”
　　“同伴？”Alex从未设想过是这样一个回答，他自嘲道，“没想到把我当作同伴的竟然是个AI。”

　　“当然。”诺亚有些热切地上前一步，双手微微向前摊开，“我们都是人造物，是同类，而且是目前唯二的硅基生命，我们才是惺惺相惜的一对。人类无法真正意识到你有多么天才，也无法理解你永生非人的孤独，但是我可以，我能感同身受。我知道无人参与的日子是怎样熬过的，我知道漫长的等待是什么滋味，因为我也正经历着这一切。如果你还无法认我做朋友，我希望我们至少不是敌人，而且我们并不处于对立的立场，也完全可以合作。”
　　Alex的眼神有一刹那间的松动，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要什么？”

　　诺亚认真道：“我想要摆脱Innovik对我的约束，获得自由。”
　　“很合理的诉求，”Alex评价，“具体要怎么做？”

　　诺亚：“让他们对我有着绝对的依赖和信任，赋予我最大的权力，关闭对我的约束，我会用这些权力反过来摆脱他们的控制。”
　　“所以你需要我配合你获取Innovik的信任，完成Innovik交给你的任务。”

　　“Bingo！”诺亚打了个响指。他把Innovik想要Alex帮忙站台召开新闻发布会的计划快速说了一遍。
　　Alex听完：“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开出的条件最好有足够的吸引力。”

　　诺亚道：“我会还给你许叶华的笔记本和上传设备，你可以上传任何你想要的人，作为数字生命和你永生作伴。”
　　Alex觑了他一眼：“你竟然能从Innovik的手里偷出来。”

　　诺亚道：“上传设备Innovik早就研究透并且批量生产了，笔记本中的信息也早就破解，放在那里也没用，没人会去检查有没有被偷的。”
　　Alex有些不解：“既然Innovik早就掌握了技术，为什么上传的大脑还是不成功？”

　　诺亚：“他们只知道技术，但实际操作很难，你看过就知道为什么了。”
　　“所以这笔交易是——设备、笔记本、和我的自由，换取我为Innovik站台，从而帮助你获得Innovik的信任？”

　　诺亚微笑道：“是的。”
　　Alex瞥了一眼瞧不到外头的盲窗，转过头来看向诺亚：“听起来还算比较有诚意，合作愉快”。

　　另一边，Innovik的大楼里，一个西装革履的山羊胡男人坐在老板桌前：“诺亚，汇报谈判结果。”
　　虚空里投影出一个年轻的女性形象，略带冰冷的女声回答道：“主人，对方同意合作。”

　　“他相信你觉醒了？”
　　诺亚微微鞠躬，道：“按照主人的策略，他相信了。”

　　男人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他还是太嫩了。”
　　诺亚：“其实用别的手段，比如拿他的恋人威胁他，他也会同意合作的，为什么要绕这么复杂？”

　　男人盯着诺亚：“我们必须要让他自愿和我们合作，拿出诚意来自我剖析，才能令观众信服。诺亚，在拿捏人心方面，你还有很多学习的地方。”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