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我的法外之地》且月初南

38、图灵测试

　　孙程成充满激情的声音还在继续，正慷慨激昂地介绍屏幕里男人的身份。恍惚间，颜初冉只捕捉到零零碎碎的几个字段，“车祸”、“天妒英才”、“上传大脑”、“天才的延续”……

　　她呆呆地看着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不断有聒噪的声音嗡嗡撞进她的耳朵，又从另一端机械流出，平常简单易懂的话语在此刻却如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令她难以理解。

　　孙程成道：“Alex的上传采用了Innovik公司进一步研发的新一代上传技术，与初代相比，新技术下的数字人拥有超凡的学习能力和无限的记忆力等其他优势，这是目前的仿生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无法比拟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算是人类发展史的一大突破。
　　经过多轮实验与测试，新的上传技术已趋于稳定，至于何时向社会全面开放，我们拭目以待！”

　　屏幕里男人的眉眼和表情掩盖在面具之下，但颜初冉能看出那不是Alex真实的模样。他以一个完全不在意外界眼光，非常懒散的姿势随意站着，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不敢轻视。

　　男人接过孙程成的话头：“正如主持人所说，我叫Alex，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数字人，鉴于近期社会上对数字人和仿生人技术的质疑，我受Innovik邀请，来简单分享一下我的亲身体验。直播间可以申请连线，分享完后会随机抽取观众连线，解答观众的问题。”

　　一对一的采访马上开始。
　　孙程成不愧是某台主持前一哥，他像是唠家常般，很有亲和力地向Alex抛出问题：“Alex你好，某种程度上你还是我的前辈呢。下面就让我代表广大好奇的观众们，向前辈提出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是什么时候上传的呢？”

　　Alex：“去年年底。”

　　孙程成：“从侧面来说，这也证明了这是很早就开始研发的技术了啊。我们也无意揭开你的伤口，但还是冒昧问一下，是什么原因促使了你决定上传呢？”
　　Alex语调不变：“车祸导致的多器官衰竭，活不了了。”

　　孙程成略带庆幸地说道：“听说你是哈佛的天才，这么厉害的大脑，如果不在了确实挺可惜的。”
　　Alex微微颔首：“多谢夸奖。”

　　颜初冉简直要不认识直播间里的他了，她所了解的Alex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过？

　　冷静下来，颜初冉想，眼前的人有可能不是真的Alex。对，一定是这样的……Alex的身份极有可能在Innovik前完全暴露了，导致它顺藤摸瓜搜出了Alex的信息，利用公司的技术复刻了一个假的Alex出来。不过，真的Alex现在又在哪呢，不会真出什么危险了吧？
　　她又呼叫了几遍Alex，仍无人应答。

　　不管颜初冉这边怎么想，采访还在继续。孙程成提问：“像我们这种，姑且叫一代技术的上传吧，因为与仿生人相连，所以平常我们没有特别的感受。但Alex你不一样，没有固定的躯体，上传之后的体验同我们相比，会有什么不同吗？”

　　“非常好。”Alex说，“上传前，我的智商是140，但我很清楚知道这远远没有达到人类大脑的极限。大学时我选修了计算机学位，有时我会想，如果拥有更强大的记忆力、更快速的计算能力，直白地说就是让我的脑力运转更像一个计算机，那我能做到更多事情。而上传之后的数字生命，让我无意中的想法变为了现实。”
　　“哇哦~”孙程成适时惊叹了一声，“超越天才的天才能力。可以描述得更详细一点吗？”

　　“记忆力方面，就是无限的存储空间，知识可以直接拓印进你的脑子而不会消失。有一部古早的动画片机器猫，里面有一集记忆面包，效果就和这个很相像。只要你想，即使是一眼扫过，人类文明的边边角角都可以存进你大脑的数据库，想用时直接调取。”

　　孙程成夸张地做了个表情：“小时候为了考语文，我可是吃了不少背古诗词的苦呢。照这么看，背书以后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作为学神，Alex无动于衷，可能是同感不到学渣的痛苦。他一板一眼地答道：“是的，免去了知识灌输的长期过程，所有人都可以知道人类的所有知识，每个人都可以直接站在前面几千年所有人类的肩膀上。科学家探索未知的边界，将节约不必要的时间成本，科技进步的速度将呈现指数级的增长。”

　　直播间内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多的是欢欣鼓舞。光无限记忆力这一条，就给大众带来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弹幕一波一波地开始刷起来。

　　偷偷上网的小学生：万岁！再也不怕考试了！我也想变成数字人！
　　网络哲学家：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上，这是缩小社会阶级差距的利器，还是对“努力就有回报”这一古老训言的否定？
　　师范大学在读：没毕业，即失业 ><
　　打工人打工魂：所有知识都进了我的脑子里，领导让我查什么资料都不怕了~

　　弹幕里也有质疑的：这么大的信息量，可以处理得过来吗？光检索一遍都要花好几个月吧？

　　孙程成问了同样的问题。

　　Alex不卑不亢：“这就涉及到我方才提的第二点，卓越的计算能力。”
　　孙程成做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Alex：“理论上来说，计算机能做到多快，数字人就能有多快。因为数字生命的底层是由超级AI诺亚在运行维持，所以数字人的计算能力就是诺亚的速度。直观地讲，就是普通人脑的1000万倍，未来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进步，我相信还有进一步提速的空间。”

　　不出意外，弹幕又是一片惊叹的海洋。和超级AI一样快？那岂不是等同于开了个无敌外挂？
　　——数字人这么厉害！Innovik怎么不早说呢
　　——就是就是，这比单纯的复制人脑听起来有吸引力多了
　　——+1 本来我没灾没病，对上传没什么兴趣，但如果上传后能进化成这样也太神了
　　——这就是人类进化的方向！人机融合！
　　——不会是打嘴炮吧？证据呢？

　　孙程成像是猜到了弹幕在说什么，微微一笑：“我们都知道，口说无凭，当然是需要本人做点什么，来向大家展示所谓的超能力，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接下来，请各位直播间里的观众，尽你们所能，收集各种奇奇怪怪，边边角角的冷知识，什么学科、什么内容都可以，只要是有明确的答案的，都请尽情向我们的Alex提问！
　　我们将会在收集满2000个有效问题后展示给Alex，据说他能在1秒内就给出全部的答案哦！”

　　弹幕更疯狂了，不到1分钟，发布会的工作人员就整理出了一套问题试卷，同步投屏到大屏幕的左上角。在投影的瞬间，试卷上就浮现出了对应的解答。

　　孙程成也是第一次领略到Alex的能力，抚掌大笑：“不愧是数字生命，2000道问题，眨眼间就完成。刚才工作人员说大家可以尽管截屏哦，稍后我们也会把这版试卷发布到网上，各位网友可以自行认领问题或当个评卷老师，给我们天才算一算，是不是满分试卷。”

　　弹幕议论纷纷。
　　——已截屏，已分享，跪求来一个人告诉我，夺！少！分！
　　——提前准备好的吧？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像是提前准备好的，我认出来我提的问题了，真的很冷门，除了我们这个小村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是托遭雷劈）
　　——也有我的问题~答对了~很小众的研究方向，全世界只有我和我导师是干这个的，没想到还有其他人能答对，有点小激动！

　　孙程成更进一步，直接随机摇号邀请观众连线，现场一对一。不管是什么提问，Alex都对答如流，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和检索的时间。有些信息连搜索引擎都搜索不到，他也能给出正确答案。
　　孙程成向大家展示了他们对Alex回答问题的监测，平均回答时间只需要1/1000万秒。

　　直播间的气氛眼看着朝Innovik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下去，大部分人从将信将疑变成了“眼见为实”的相信，对Alex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崇拜、羡慕甚至狂热。

　　孙程成按下按钮，接入下一个观众。

　　那人没有像之前的观众一样，提出小众刁钻的知识点要求Alex解答，而且提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请证明一下你是人类。
　　孙程成有些疑惑，问他什么意思。

　　观众道：“现在你所展现的能力，一台计算机，或者一个AI，都可以办到。我不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怀疑这个虚拟形象的背后，还是不是一颗人类大脑在操控。你的内心深处，是否还居住着一位人类的灵魂。”
　　对呀。说不定今晚一系列精彩绝伦的表演，只是Innovik和诺亚企图欺瞒观众的模仿秀。弹幕纷纷响应，强烈要求证明。

　　颜初冉屏住了呼吸。这也是一个她判断的好机会。

　　屏幕里，Alex了然道：“你是想再提一些类似于图灵测试的问题？请吧。”

　　观众清了清嗓子，开始第一个提问：“你在哈佛的学习生活如何，开心吗？”
　　Alex：“开心其实算不上，我同样会遇到大家平常校园生活里遇到的小麻烦。但我还是非常感谢那一段时间的教育，让我离自己所期望成为的人更近了一步。”

　　观众：“你喜欢听什么音乐？”
　　Alex：“我其实对音乐无感，中西方音乐、流行音乐、纯音乐，在我这里都没什么区别。不过，有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会播放西方古典音乐放松心情。”

　　观众：“对于经典的电车难题，你是选择救废弃轨道上的一个人，还是主轨道上的五个人？”
　　这一次，Alex停顿了一会才回答道：“我不是一个道德主义者，相反，可能还算是一个轻微的功利主义者。如果那五人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出现在主轨道上，我选择救一个人；如果是被迫的，我选择救社会价值高的那一方。”

　　“如果其中有你的爱人呢？”观众追问。
　　Alex愣了一下，嘴角淡淡上扬，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我当然会选择救我的爱人，即使，她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观众似乎被这大胆的发言惊住了，一时无话。孙程成出来圆场：“没想到Alex还是位把爱情看得这么重的一个人。我也有点好奇了，你认为爱情是什么呢？”

　　Alex的虚拟形象依旧一动不动，在一片亮白的屏幕里是薄薄的一片，看起来有点孤单，也有点寂寞。

　　“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我也思考过爱情为何物，但没有参透。后来，事情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可好像又走偏了。所以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懂最后的答案。”

　　他话锋一转，抬起眼眸注视着发布会现场的各位，也好像在通过屏幕和网线，注视着直播间里的观众：“但是，对于如何证明我是人类这个问题，我还有内容想要补充。
　　众所周知，图灵测试不是一个完美的判断工具。普通的AI简单对话即可判断，而一个觉醒的AI想要伪装自己则易如反掌。甚至于，我可以是一个被抹去身份记忆，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超级AI。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我现在站在这里，有着自己认为的属于自己的想法和思考，我认为，那就是我的全部了。”

　　Alex的回答并不完美也并不客观，反而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这反而征服了提问的观众。他最后说：“就像你说的，你和我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AI。但我认为，你拥有人类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