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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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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院子里住进一个黑丫头,一头卷毛,扎一根冲天辫儿,是个四川丫头,我不知道四川丫头是不是都是卷毛,反正多少年之后我又遇到一个四川小姑娘,也是一头卷毛,跟小洋妞儿似的。
她爸妈是卖水泥板的,都是四川人,一口的四川话,乍听虽然别扭了点,不过总还听懂的。我那时候就挺流氓的,老喜欢揪那小丫头辫子,那妞儿是个爱哭鬼,每次哭,一张嘴都撇得跟瓢儿似的,我特爱看,我被我爸教训过几次,也被我妈拧了无数次耳朵,我还是改不了。
光我看着乐还不成,我还得拉着冯春一起乐,那小子就戳我的腰眼,骂我不是好东西,我说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我要不是好东西,我早把你收拾了。冯春不睬我,但我晓得,他没生气。
我们家旁边那个光棍儿讨饭的老头跟我说过,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原先不懂,后来明白了。就因为那黑妞儿,冯春跟我闹僵了。其实我不过是捉了条毛毛虫放到黑妞儿的胳膊上,那黑妞儿张嘴就嚎起来,那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把我吓的哟,赶紧揪起那毛毛虫,一指头给捏得冒了浆儿。
我原是好意,她怕,我就捏死给她看,让她知道那毛虫已经死了,不会咬她,谁想到她哭得嗓子都快破了,拼命在地上跺脚,叫得惊天动地,疯了似的。
好在她爸妈和我爸妈都不在家,不然我又得浑身青紫地在床上躺几天。我有恃无恐,只要我爸不在,我怕啥呀,我正得瑟呢,有人拿棍子搂背给了我一棍子,疼得我龇牙咧嘴,回头一看,冯春举着捶衣服的棒槌还准备再给我来一下呢,他那表情以及下手的力道,我知道,他不是跟我玩儿呢。
然后那天,我被冯春举着棒槌追得满院子跑,他让我跟丫丫道歉,丫丫是黑妞儿的小名儿,我不肯,我一没打家劫舍,二没杀人放火,我道哪门子的歉啊,一直到后来,我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把脖子一横,“我就不!”
冯春扑过来就要打我,他当他能打过我?平日里不过是我让着他,不然就他那小胳膊小腿儿,吓唬谁呀,所以在他扑过来的时候,我三下两下把他拧住了,一把夺了棒槌丢出老远,把他一推,“你干嘛呀你,撒什么疯。”
冯春摔到了地上,地上原本就是坑坑洼洼的石子铺的,随便一跌就能磕出几个血印子来,我当时就急了,不过我没拉他,我始终觉得我没错,我要是拉他就等于是我向他低头了,所以我站那儿站着,什么都没做,其实我心里头恨不得给我自己两巴掌。
冯春自己爬起来了,他从我身边绕开的时候低着头,我没看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确实看到刚才他跌到的地方,那石子尖儿上有几点液珠子,被尘土细细包裹着,我蹲下去拿手一捏,那东西在手指间变成红色的了,黏黏的沾在手指上,看得我当时就愣了。
马路上有人敲着响板儿卖老鼠药,我当时就想跟他买几袋,我要把我家周围的野狗全毒死。都是它们害的,那时候我的心一定是被它们叼了,不然我不会那样对冯春儿的。
冯春儿自那以后再没理过我,也不对,他是根本就没出过屋子,我没敢直接去找他,憋了两天我终于憋不住了,于是饶到冯姨那边,转弯抹角地问他冯春儿这两天都在干嘛。
“在家练字呢。”冯姨正在摊面皮儿,准备中午包饺子吃。
“啊?”我抓头,“练啥字啊,他啥时候识字了?”
“就这两天跟你叔学的,学校已经找好了,九月份就开学,你妈没跟你说啊?”冯姨把两手在围裙上擦擦,拿了白瓷杯倒过来,在面皮上扣出一块块圆形的饺子皮儿来。
我呆站了半天,然后拔腿跑出去了,冯姨在后头喊,“西北,你去哪儿啊,这孩子。”
我怕了,冯春儿要上学了,他再也不跟我玩儿了,那天我在屋后头的草堆里坐了一下午,中午听见冯姨满院子找我喊我吃饺子,我没出去,我把屁股周围的草都揪光了,手上也被划了几个血口子,辣辣的疼,我那时候想,冯春儿那天被我推倒在地上,是不是比这个还疼?他最怕疼了,以后肯定再也不理我了,想着想着,我就没骨气地淌了几滴马尿。
那晚我在草丛里喂饱了一批又一批毒蚊子,浑身都痒麻了也没出去,后来我觉着困了,抱着膝盖靠着墙,脑袋一点一点就迷瞪了,那个觉很短,但是却舒服得很,身上拂过一阵阵的凉风,鼻尖还有淡淡的花露水味道。
我猛地抬头,冯春正蹲在我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大蒲扇。
他刚洗过澡,身上穿着干净得小短裤。冯姨替冯春洗澡的时候总在水里滴几滴花露水,说是这样能防蚊子而且不容易生痱子,所以不管白天弄得多脏,一洗完澡,冯春儿总是浑身香喷喷的,像个可口的小肉包。
我张了几次嘴,想问他胳膊还疼不疼,想问他还生我的气不,想问他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不,可是最后开口的却是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吓跑了好几只花蚊子,我觉得当时我的脸一定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亏得那里污漆抹黑,不然我得臊死。
冯春往我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我一摸,热乎乎的,是饺子。
“吃死你。”冯春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我们一同蹲坐在蚊子窟里,他替我摇扇子,我狼吞虎咽地塞饺子,要说那时候什么是幸福,我觉得这就是了,同甘共苦,就是这样说的吧。那晚我是被冯春拖回去的,其实我还想待一会儿,冯春直接冲我脑门给了我一拳头,他那肉嘟嘟的小拳头打人其实一点不疼,就像是给我挠了下痒痒,但我还是龇牙咧嘴地呼痛,然后被他揪着胳膊拽了回去。
晚上我跟他钻毯子里,我问他胳膊还疼不疼,我给他吹吹,他骂我二,其实我二么?我爸说我是愣头青,我妈说我缺心眼儿,但其实我觉着我挺聪明的,我就让蚊子叮几口,冯春儿就跟我好了,省了多少事儿啊,是谁谁不乐死。
我还想过蹲他家屋顶上,半夜给他唱歌,可我一想,万一那石棉瓦不结实,就我那身板儿砸下去,还不把冯春儿给压成豆饼儿了,后来我又想蹲他家墙角的窗户下,给他讲笑话算了,可我怕冯春儿还在气头上,一骨碌端起他家痰盂给我浇一通,又或者抄鞋底子给我几下,那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前思后想,干脆让蚊子咬几口,反正我皮厚。
虽然我低三下四求了半天,冯春儿还是没说原谅我,他只问我以后还干浑事儿不,我说再不干了,他就翻身背对我睡下了,我嘿嘿嘿一笑,一把把他搂怀里,他掐了我几把又蹬了我几脚,终于老实了,哼哼,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不过那晚我跟他确实热死了,我前胸他后背,第二天一早就起了一大片热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