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逢春》唐筱声

4、第四章❤

　　我们都是兜里毛子儿没有的穷小子，大热天瞧见别人吃冰棍儿，就眼馋，眼馋之后就是嘴馋，其实我倒没什么，喝两口凉水也就成了，冯春不行，我瞧着他盯着人家手上那根冰棍儿的眼神，我TM就受不了。那模样忒可怜了，我觉着我要是装看不见，那就是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

　　“春儿，把你家铁锤子借我？”我们正坐他家门槛上剥毛豆。

　　“干嘛？”他扭头看我。

　　“你别问，你借我就对了。”

　　“不行。”

　　嘿，你这没良心的小子，我对着他的小脑门捶了一拳，“我说你借不借？”

　　他拧着小眉毛转过来，“顾西北，你又打我，你说你再不打我的。”

　　我挠挠头，“我没打你啊。”

　　“你打了。”

　　我瞧他两手攥着七八个毛豆，一副要砸过来的模样，赶紧认错，“好好好，我以后再不打了。”

　　他这才翻了我一眼，垂下小脑袋继续剥毛豆，我看他一眼，手里还攥着毛豆呢，我当时就觉着这小子心机够沉，我都说不打了，他还攥着武器防身呢。

　　我们那边狗多，经常能看到几条狗在屋后头转悠，其实屋后头没啥好东西，也就一片疯涨的野草，还有一个用木条和瓦片搭起来的茅房，远看着，茅房是横架在屋后的那道一米多宽的沟上，那道沟正好是河的小分支，所以每次一涨水，就浮粪四溢，实在很……我也终于知道，那里为什么那么多条狗了。

　　不涨水的时候那个茅房是我们那片最干净的，又透风又敞亮。那天我没借着锤子，心里挺郁闷，饭后冯春说肚子疼，让我陪他上茅房，其实这事也不算新鲜，他并不是胆儿小怕狗，只是上次他一个人蹲在里边儿的时候，一条狗从后边洞里钻过来，对着他的屁股直嗅，没把他拱到沟里。

　　所以每次他蹲坑，总拉着我，让我在茅房后头给他守着。

　　我坐石头上，揪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编着，转头，那茅房后头的洞还在，冯春那两瓣白屁股在我眼前晃悠，我瞧见他脚边有一根什么东西在动，就知道，他也在玩儿狗尾巴草呢。

　　说实话，我们真挺多狗尾巴草的，一揪一大把。那天太阳挺大，我在外头晒得直冒汗，就问冯春，“哎，你好了没啊。”

　　冯春吱唔半天，“手纸掉下去了。”

　　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你不会早说啊。”

　　我跳到沟那头，几步跑回家给他又拿了几张草纸，随后我做了件坏事儿，我用草纸威胁他，让他把他们家的大铁锤借我，冯春儿那时候脸都气红了，我真怕他直接揪旁边的草叶子擦了，那样我可就真没啥威胁他了。不过最终我还是借着铁锤子了，虽然冯春拉上裤子就从后头给我一脚，踹得挺狠。

　　后来我光着膀子站在一帮小孩儿中间，大呼，有铁锤的拿铁锤，没铁锤的拿榔头，抄上家伙跟我上，冯春死拽着我，脸都白了，我冲他嘿嘿一笑，一把把他夹在腋下，带着一帮小子朝屋后那片新拆迁的废墟进发。

　　我后来终于明白冯春儿不借我铁锤的原因了，他大概是以为我要找隔壁姓俞的小子干架。其实我没那么记仇，我借锤子不过是瞧中了屋后那片废墟中的钢筋，那天日头特别大，我们一帮小子，在四周聒噪的蝉鸣声中挥汗如雨，有力气的跟我捶水泥板，没气力的拿着小榔头捶我们捶碎了的，冯春儿也要上，被我一巴掌拍过去，丢给他一副手套，让他给我收拾砸下来的钢筋条。

　　冯春挺不乐意，套着比他那双手大上好几倍的手套，撅屁股蹲在一边替我们捆扎。

　　那天我累的腰都要断了，手上也磨破了皮，起了几个血泡子，不过等把那些钢筋都卖了的时候，看着手上那一堆毛票和大小硬币，我真TM觉着自己是大款了，我说冯春儿，你想吃啥，我有钱了。其实那时我手上不过只有二十三块六。

　　那龟儿子的收破烂的，见我们是一群小孩子就坑我们，我们累死累活干了半天，最后那堆好钢筋竟然就那样贱卖了，实在亏得我想吐血，不过那时候我们并不晓得，那二十多块钱对我们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那天我用那些钱买了许多好吃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零嘴，便宜的一毛一袋，贵的一块两包，就那样，竟买了一大堆，可没把我们那帮人乐坏，那天我吃的就是鲍鱼鱼翅，就是山珍海味，每人举着一瓶软皮的汽水豪饮，那种感觉实在畅快无比。

　　那收破烂的坑了我们，后来被我骂了个半死，但其实我也骗了那帮小子，那些钱我没有全用完，我藏了一块钱，后来跑小店买了一根一块钱的冰棍儿偷偷塞给冯春儿了。

　　“奶油的，可甜了。”

　　“你偷吃了？”冯春看着我。

　　“没，你瞧，都没拆呢。”

　　冯春眯着眼睛笑，剥了包装袋，盯着看了半天，然后舔了一口，“真甜。”

　　我跟着傻笑，“是吧，你赶紧吃，可别让人瞧见了。”

　　冯春重重点头，晃着两条小短腿，吃得眉开眼笑，我在一旁吞咽口水，转头，那小子已经吃了大半，我那个肉疼，我说你小子就不能给我留一口？冯春儿吧嗒着嘴，舔得吸溜作响，没馋死我。终于，最后一口也进了他的嘴，我才死心，算了，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没良心的。

　　我正想着，一根湿乎乎的棒子塞进我嘴里，甜丝丝的，还有奶香。

　　冯春儿露出一口白牙，“甜不？”

　　我赶紧把棒子嘬干净，口齿不清，胡乱点头，“甜。”

　　后来想想，我那时候真的挺傻的，冯春儿看我舔他吃剩下的冰棍棒子乐得那个模样，我现在还记得，看《西游记》的时候，我瞧见唐僧被抓进盘丝洞，忽然就觉着冯春就是那蜘蛛精，我就是那个晕头转向被他拖进盘丝洞的呆和尚，他吐了我满身的蜘蛛丝，冲着我咧嘴笑，问我甜不甜，我还傻愣愣地点头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