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逢春》唐筱声

3、第三章❤

　　冯春人长得小，要说他营养不良吧，他脸上还肉乎乎的，一捏一团儿，跟棉花糖似的，小屁股肉也多，我背他的时候总能摸到，然后他就拿两小蹄子死蹬我。

　　我们住的地方很偏，直到后来上了学，我才知道大人们口中的菩萨路原来叫浦三路，我记得我家那片后头有个空地，每个月总有几次有大卡车经过，把城市垃圾啊，工地用的边角料啊倾倒在那里，每次等卡车一走，我们就疯涌过去，在垃圾堆子里头刨挖。

　　那时候我们哪里知道脏，只凭着鼻子判断，但凡散发臭味的堆子，我们坚决不碰，别的孩子我不管，爱刨不刨，唯独冯春不行，每次我举着铁锹在工业废弃物堆子里头挖东西，他就在一旁蹲着，每次挖到宝了，我只管嚎一嗓子，他立马就撒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捡。

　　我们挖的那些东西都是城市人不要的，但其实里边有很多好东西，对于别的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曾经挖出了一个公鸡模样的储蓄罐，投一块钱进去，还能唱歌，后来我在电视上瞧见了那只鸡，然后才知道原来那只鸡还有名字，叫奇奇。

　　冯春挺喜欢那个储蓄罐，擦洗干净之后就放在自己的床头了，那个储蓄罐他留了好多年，虽然以后我们都有了工作，有了钱，他还是不肯丢了它，说是那个储蓄罐里有他存了十几年的东西，舍不得丢，我不知道他存了什么，但是之后，他确实又丢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为挖垃圾堆子，我和另一个帮的小子打了一架，现在想想，那好像是我为冯春打的第一架，在我七岁的时候。

　　浦三路那时候不说是中国的贫民窟吧，也是上海的贫民窟，那一条路上住的基本都是我们这样的人，随便一碗粥，几口咸菜，就是一顿饭；随便几块砖，几片瓦，就是一个家。现在想想，那时候被我们视为家的房子都是违章建筑。

　　我们那个院子，住的都是跟我爸一样开拖拉机的，左边的院子里住的是卖毛竹的，再过去的院子住的又是卖废旧门窗的，嘿嘿，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布局真的挺有趣，比城市规划还整齐。

　　跟我打架的那个小子就是那个卖废旧门窗的院子里的，他们那伙人嚣张得很，平日里瞧不起我们，嘿，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还瞧不起我们？不就卖破门窗的吗，还敢瞧不起我们开拖拉机的，不是我说，大家都是城市夹缝里生存的贫苦老百姓，谁能瞧不起谁呀，反正我挺不待见那帮人的，不过这真不是我跟那小子打架的原因。

　　那天的架其实闹得挺大，先是我跟那领头的小子打，然后就是我身后那帮小子跟他身后那帮小子打，群架就是这样产生的。我们这两队人马中，惟一一个没有卷进来的，只有冯春，这个害我和那小子打架的元凶，站在拖拉机上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怀里还抱着一堆子石子儿。

　　明明嚎得惊天动地，还没死没活地往下头砸石子儿，我当时真想哭，他就不怕砸着我？不过事实证明，他那一对大眼睛不是白长的，就是眯着也比我的大。

　　我们那帮小子是在垃圾堆里历练出来的，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所以那次的群架，卖破门窗的那帮小子损失惨重，当然，我也挂了彩，那个姓俞的小子，他那身横肉也不是白长的，力气狠劲跟我都有得一拼，于是这场群架，由我跟他开始，等群架都打完了，我跟他还在土渣子堆上翻滚，打得满头满脸都是土不算，没人嘴里还都含了一嘴，那时候我们真不敢睁眼，都闭着眼瞎打，就这样，还打得昏天黑地。

　　我后来想，何必呢，不过就他拿着锹在土堆子里挖宝，没注意，一锹土飞到冯春头上，迷了冯春的眼，就这样，我架着他就打起来了，大概冲动真的是魔鬼，我跟姓俞的双双挂彩不说，事后我还被我爸拎着颈子爆打了一顿，于是我的外伤终于发展成了内伤。

　　冯春跑我们家窗户口哭着喊着让我爸别打我的时候，我还瞧见他手里攥着的小石子，妈呀，这小子想干嘛，别是连我爸他都敢砸吧。我真的多想了，我爸开了门把他放进来，他扑过来的时候手里那石子还没丢，我想，他大概是哭糊涂了。

　　我那时候想，这小子下边到底带不带把儿呀，怎么老爱哭呢，后来我趁他睡着的时候，看了眼，确实带把儿。不过我是真冤枉他了，冯春并没那么爱哭，他跟我们玩儿的时候，磕破腿、跌破皮都是常有的事，我瞧着那伤都疼，他愣是一颗眼泪没有。

　　于是我无数次地想，这小子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