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梧叶送寒声》万古春涵

3、第三章

　　现场的气氛已经带动起来，年轻的弟子们各个像向日葵一样仰着小脸，眸光锃亮。段陌池满意地嘴角微扬，开始宣布比赛的顺序及任务安排。这次前来参加比试的有十六个宗派，可以分为四队，四大宗门默认各自带领一队，共同协助各自的队伍完成秘境任务，最快完成任务的队伍即可获胜，会根据在秘境中的表现选出前四名弟子中的佼佼者。
　　这一环节基本上就没青棠宗什么事了，他们没有收到邀请，自然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沅芷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们在第四队”，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与往常无二的轻快：“岳阳派领队，队友是崆峒派和乘风宗的人。”
　　方才还在苦苦寻找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沅芷愣是被吓了一跳，缓了缓神才有些嗔怒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钟琰看着已经恢复成人身的少女，伸手缓缓摊开掌心，里面是一袋鼓鼓囊囊的聚灵丹。
　　“这里面有二十多颗，以防不备之需，师姐你现在就收好吧。”
　　二十多颗聚灵丹价值不菲，就算是借也不会有人一次性借这么多。沅芷没有立刻接过，询问的神色看向自己的小师弟。钟琰立刻解释道：“师姐请放心，这袋丹药是我换来的，来源很正经。”
　　“你换了什么？”
　　钟琰认真道：“寒笙君的一个八卦。”
　　这也行啊……
　　见沅芷面露好奇，钟琰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缓声道：“百年前的那场诛魔之战，实际上远比我们后辈想象的惨烈，据说寒笙君惨胜后闭关修炼调理了许多年，近些年才出来。有个小道消息就是曾近身服侍他的小仙童告与我的。”
　　近身服侍的人？那肯定得是很有料的八卦咯~
　　沅芷忍不住催促道：“快说快说！”“师姐莫急”，少年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据说如今仙君的功力也只恢复了以往的四成，晚上光线不足的时候，仙君还曾经撞到柱子上过。”
　　那么一位高不可攀的人物迎面撞上了柱子，估计还得要发出“咚”一声脆响，沅芷想一想也觉得好笑，真是有损这般天仙的形象啊，好像也不是不能换得起一袋子丹药。
　　此时，第一队的名单已经公布，被选中的弟子紧张地和队友、领队会合，跟随着山庄的人来到南柯附近，准备进入秘境之中。
　　半空中已经升起一面巨大的水镜，清晰地映照着秘境中的景象。稍后第一队进入到秘境中，这水镜便能充当实时摄像头，把秘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传递给外面观察的人。
　　沅芷想到他刚才的话，问：“我们明明没有被邀请，你方才怎么说我们在第四队？”
　　少年看着那面波光粼粼的水镜，目光中满是向往，他没有多言，轻轻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鲜红的、密密麻麻的吻\痕。“负责队伍抽签的是岳阳派的女修，她中了青棠宗的秘术，只要与其阴阳合欢，便能让她听我操纵”，钟琰说罢，神情不以为意。
　　原来是这个法子。
　　沅芷听后恍然，随即郑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小子果然是深得师傅真传啊——”
　　……
　　果不其然，在宣读到第四队的时候，青棠宗的名字赫然在列，在场的人一时议论纷纷，颇有些看好戏的成分。众所周知他们青棠宗的修炼方式是阴阳合欢，所以若是在秘境之中修炼的话，肯定要行男女之事，而这一切都会被水镜完完整整地放出来，被所有人围观。
　　段陌池看着手中的名单，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思忖是否要继续念下去。但是这么多宗派都看着，若是承认名单出错，这种低级的错误未免也太丢人现眼，更何况今日寒笙君也在场，务必得保证各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好在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出现这种小状况倒也没有着急，很快便处之泰然，从容应对：“第四队乃是最后一队，按照历届的规定，秘境副本都是先到先得，你们最后一组没有别的可选，所以允许你们请一位外援。”
　　这是弟子大比不成文的规矩，这些秘境也好，比试也好，任务的难度和其中所能窥得的机缘很难保持均衡，各有不同。所以先开始的队伍就占了先机，早一步把相对简单擅长、物饶丰富的任务副本选走，留给最后面的一般都是难度相对较高的。
　　沅芷他们所在的第四队就是最后一个倒霉蛋，只剩唯一一个被挑剩下的，没有队伍选择的秘境副本——万栖池。
　　万栖池并非一个池子，而是一处积雪覆盖且又崎岖的冰封之地，是庄主夫人的葬身之处。据说庄主段陌池每回看到此地都伤心欲绝，故在南柯中用夫人的遗物造了万栖池，此处经年皆是凛冬，鹅毛大雪无休无止地下，举目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
　　沅芷他们这队的任务，便是找到阵眼破阵，从秘境中脱身。完成任务的速度越快，用时越短，评分越高，就越有希望赢得此次大比的魁首。
　　领队的是岳阳派的人，一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男弟子，个子很高，冷白的皮肤上没什么血色，面中长着大小不一的雀斑，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孔雀蓝弟子服，稀疏的眉毛下一对冷漠的吊梢眼，对旁人爱答不理。崆峒派和乘风宗的这几个弟子各个脸色都精彩纷呈，不过统一的都不是什么好脸色，看来并不想出现在这个倒霉小队里。
　　最后是沅芷和钟琰，他们俩被同队的人甩在最后面，那些人明显不想和他们青棠宗为伍，抱团抱得紧。两人也没在意，听完规则后，便一同来到了南柯下方。
　　那只眼睛依旧在努力地圆睁着，看起来警惕而又疲惫。沅芷抬头看了它一眼，南柯恰好垂下视线，黑眼珠滴溜溜地转悠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在和自己打招呼。
　　引路的弟子正经道：“诸位，南柯秘境马上就要开启，可商定了援助人选？”
　　在场的长老们要么是掌门要么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管选谁都是一大助力。当然也有规定，被选中援助的长老只能用一成功力，稍微平衡下任务难度，确保一下公平性即可。
　　几人面面相觑，崆峒派的小弟子怯生生地开口：“或许段庄主不错。”
　　“可是人家是庄主，哪儿有庄主屈尊援助的道理？”乘风宗的小姑娘摇了摇头道：“还是实际一点，哪怕是少庄主都不太可能愿意帮我们的。”
　　“那你们那位三长老呢？”
　　“也不是不行……”
　　另一边，岳阳派的弟子一言不发，对此漠不关心。沅芷见状，心念一动，扭头和钟琰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刻心领神会，二人齐声道：“我们选好了。”
　　引路的弟子随即道：“是哪位长老？”
　　水镜映出的画面里，少女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顾盼神飞的双眸中，似有一丝促狭一闪而过。她伸手指了指万春堂的方向，笑得诚恳又无害。
　　“请寒笙君助我们一臂之力！”
　　此言既出，众人哗然。
　　杀鸡焉用牛刀！
　　但是规则也没明确规定不能选谁，只是大家都心里有底，这些宗派领头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根本不会搭理小弟子的比试，谁也不会冒这个风险。能够这么大胆地拉寒笙君下水的，面前这笑容张扬的少女，有史以来还是第一个。引路的弟子被她震惊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又问了一遍：“选谁？”
　　“寒笙君呀。”
　　沅芷和钟琰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不能选吗？”
　　那倒也不是不行。
　　同队的弟子目瞪口呆，看了眼沅芷，又看了眼万春堂的方向，似乎听到了件天大的荒唐事。然而下一秒，更荒唐的事情发生了。
　　那端坐在玄鸟宝座之上的仙君，那不染尘埃、高不可攀的仙君，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后，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
　　话音落地，现场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声儿好似一条伏于丛间的草蛇迅速游走。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得逞的小动物。
　　寒笙君缓缓抬手，指尖微光凝聚，没过多久一只薄薄的小纸人在空中幻化而成。它大约中指长，脑袋圆圆，四肢粗短，看起来憨态可掬。上面萦绕着一层醇厚的灵力，周身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银光。
　　寒笙君一挥手，那小纸人便从半空中飞了下去，像是一片雪花般飞向了南柯附近的众人。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啪”地一声脆响，小纸人便贴在了沅芷的背后。
　　“此乃吾之化身，附有一成灵力，望助诸位顺利渡关”，说罢。默默贴在沅芷外衫上的小纸人跟着点点头，似乎表示认可。
　　进入南柯秘境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引路的弟子用一个开阵手势，即能将人送到秘境之中。沅芷看着那弟子双手迅速翻飞，几乎只瞥得到残影，头顶上方的眼球颤抖着往上翻，露出大片可怖的眼白。
　　刚刚还温和的金光陡然大盛，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那刺目的金光才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耳畔呼啸不止的寒风。
　　“呼——呼——”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中扯出一道白色的屏障，地面上的冻土寸草不生，只有一层厚厚的冰壳，人走在上面都容易打滑。
　　沅芷稍微适应了点这气象后，才睁开眼睛，打量起周围的一切。有寒笙君的一成灵力加成，沅芷他们虽然身处冰天雪地，但却并未感到寒冷。只是眼下寒风裹霜雪，入目一片白茫茫，让人晕头转向地找不着道也摸不清方向。
　　崆峒派和乘风宗的几个弟子紧跟着岳阳派的人，刻意同沅芷和钟琰拉开距离，脚步走得飞快。若不是寒笙君的小纸人贴在沅芷的身上，他们估计早就把两人直接甩掉了。
　　小纸人贴在沅芷的背上，热乎乎的，柔和的灵力让人身心舒缓。钟琰走在沅芷的身后，盯着小纸人看了一路，手指有些蠢蠢欲动，就在少年伸手打算戳一戳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这一个急刹车让钟琰连忙收回手，疑惑道：“师姐，怎么不走了？”
　　“钟琰，我们一直在往前走，前面是哪里？”
　　钟琰抬头望了眼远处走得更快的几个人，随口道：“当然是要去找阵眼，从这秘境中出去才是。”
　　“没错”，沅芷面色凝重，伸手指向自己的脚：“那你看过我们脚下，在走什么路了吗？”
　　钟琰一愣，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颤。他低头看去，只见脚下是一片绵软的雪地，踩上去的时候咯吱作响，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哪里不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伸手摸向地上的积雪，冰凉的雪花沾湿了双手，再往深处探去，指尖触碰到了坚硬的冰层。
　　冰层下的河水掩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犹如暗中窥视的眼睛，看着不知情的人们落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沅芷向钟琰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少年立刻捏了个诀，掌心出现一簇小小的漩涡，将周围的积雪吹散。不一会儿，一片光洁的冰面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在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如梦魇般的深渊。无数个漩涡搅动着冰冷的海水，在近乎透明的冰层下发出欲隐欲现的咆哮，激起的水花朝二人的方向拍打过来，冰层下堆积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沫子。若是仔细分辨，还能看到深处有一条暗色的裂缝，两侧的岩石被挤压得拱起，好似某种鱼类的鳍骨。
　　这一幕看得让人腿脚发软，沅芷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道：“下面是个海沟！”
　　“海沟？”
　　“嗯，这万栖池看着虽然是这一处冰封之地，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个秘境世界是三维的，除了东南西北的平面之外，还有上下的纵面，也就是说他们所处的环境，远不止这表层的冰天雪地。
　　更何况庄主夫人长眠于此，怎么会让人随意打扰。
　　沅芷原本跟着队伍方向走，也没有察觉到哪里异常，直到脚底踩到了块石头，那块石头竟然微微往前滑行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脚下的摩擦力不对。果然，积雪之下是坚硬的冰层，他们走在一片暗潮汹涌的深渊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沟。
　　钟琰瞪圆了眼睛，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些怕水。沅芷摸摸少年的头，安抚道：“事已至此，我们先追上前面那些个人吧。”于是两个人顶着呼啸的寒风，加快脚步往前追去，眼看着越来越近，沅芷喊道：“大家先停下来！我们有个发现！”
　　那些人的脚步顿了顿，齐刷刷地站得笔直，却没有回头，只留给她几个后脑勺。
　　“各位，刚才我和师弟发现这秘境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沅芷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她的脑子里都被那些漩涡和深不见底的海沟占据，一时间也有些心急：“要不我们商量一下对策，先别一直往前走了。”
　　前方几人的身影闻声动了动，然后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伴随着骨骼扭曲的声响，几人的脑袋僵直地转了过来，脖颈处血肉模糊，拧成了麻花状，脸上带着嘴角咧到耳朵根的诡异笑容，身体朝前，倒退着朝沅芷冲了过来。
　　“啊！”
　　一声惊呼，少女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