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梧叶送寒声》万古春涵

4、第四章

　　“师姐？你还好吗？”耳畔响起钟琰的声音，沅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做了个噩梦。举目望去还是那片白茫茫的雪原，他们还在秘境之中，只是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呢？
　　“发生了什么？”
　　“方才你发现冰层下的海沟，说是要先追上那些人，结果你突然就晕倒了”，钟琰看着她，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沅芷想起梦中的那一幕，仍吓得有些颤抖，一张精致的小脸微微发白。
　　“幸好是梦，太吓人了。”
　　钟琰问：“是什么梦让师姐吓成这样？”
　　沅芷抱着肩膀，眼眸低垂：“我梦到我追上了前面那几个人，然后他们的……他们就变得很奇怪……”
　　犹疑着措辞间，左侧耳旁突然不知被谁吹了一口气，这气息吹得她耳朵微痒，却不由得让她心下一凉。沅芷略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到钟琰的脸贴到了她的左侧，身体在右边保持着怪异的坐姿，脖子从右边伸过来拉得老长，几乎把她整个肩膀都环住。
　　沅芷骤然瞳孔紧缩，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凝滞 ，一时发不出声。少年狞笑着，将满是利齿的嘴咧到耳朵根。
　　“是这样么？”
　　“……！！！”
　　沅芷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地再次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都是从梦境中脱离的虚软感。连着经历两次噩梦，她心脏剧烈地跳动，震得脑中嗡响，浑身微颤着有些脱力。意识回笼后即刻环顾四周，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前两次梦里一样的雪地，一样还是这望不到头的冰天雪地！
　　要疯了！
　　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每次跳动都撕扯着她的神经，将梦境里那股惊恐输送到四肢百骸——呆不下去了，这个鬼地方一秒钟都不能多呆！
　　沅芷从地上站起身，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跌跌撞撞地就开始跑。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是她现在不能停留在原地，也不敢停留在原地。去找那些人吗？她暂时也不想再看到他们的脸。那些扭曲的肢体，诡异狰狞的笑容，真实可怖的梦魇，让她想起来都直冒冷汗。现在即使遇到了真正的钟琰，她想必也会惊疑不定间疏远他。
　　脖颈处突然微微发烫，小纸人簌簌动了起来。“沅芷”，寒笙君的声音响起。少女倏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将小纸人从身上摘下来放在掌心中，激动地喘息着道：“寒笙君，我……我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但这着实是有些恐怖了，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这个纸人身上只有一成灵力，所以能做的有限。”
　　他的声音听着冷冰冰的，但是不知为何，却让沅芷察觉出一丝温柔的安抚。
　　“但是它可以为你指出阵眼所在的方向，你把它放在地上，施以破阵诀，它便会带着你寻找阵眼。”
　　沅芷闻言，差点都要热泪盈眶了，连忙道谢。破阵诀她还是会的，回想了一下，很快便记起了法诀手势，对着小纸人一番操作后，那小纸人扭了扭短短的四肢，“啪嗒”一声跳到地上，威风凛凛地跺了跺脚。沅芷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小纸人又跺了跺脚，“哒哒”作响。这下子，沅芷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难道说，阵眼在冰层之下？
　　她必须得打破冰层，钻到这满是漩涡，深不见底的水域里，寻找那不知在何处，不知是何物的阵眼？
　　沅芷把自己的猜测和小纸人说了一下，那小纸人点点头，验证了她的想法，可即使如此，她却并没有很高兴。
　　知道阵眼的方向只是第一步，她还得找到阵眼破阵，才能从这个该死的秘境里出去。光是要跳进这冰层下面的水域这点，就已经令人心惊胆战了。
　　沅芷看着脚下汹涌的漩涡，里面湍急的水流，好像魔鬼伸出的触手，引诱着她下去献祭。可是她也不想留下，那些噩梦不知何时又会找上她。
　　左右都要遭罪，不如放手一搏。
　　这么想着，沅芷手中凝聚出一把利刃，将利刃对准冰层，直直劈了下去，在坚硬的冰层上破开一个能容纳一人大小的入口。少女站在冰层上，看着涌动的海水不断从破开的入口处拍打上来，就像是一双手挣扎着要捉住她的脚，把她拖下水去。
　　真的要跳下去吗？
　　若是下面没有阵眼呢？若是小纸人在骗自己呢？若是这也是个梦境呢？
　　一时间，一股强烈的未知的恐惧袭来，让沅芷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心里不经打起了退堂鼓。就在这时，一道清冽温柔的声音响起。
　　“别怕，附有我灵力的纸人会随你一同下去，只是水镜看不到你的情况，若是需要帮助，及时开口便可。”
　　水下的光线极其微弱，越到深处更是漆黑一片，水镜能看到的自然也只有黑咕隆咚的景象。听到寒笙君的话，沅芷心下安定不少，把小纸人妥帖地塞到怀里放好，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那我可要下去了。”
　　小纸人点点头，胸脯拍得“砰砰”响。
　　有灵力加持，在这水下并不觉得寒冷，但是和预料中的一样黑暗，像是个密不透风的大囚笼，耳边只有暗流涌动的声音。
　　沅芷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往下游，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漩涡。往下游了大概十五丈，头顶上方的入口已经微不可见，她还没有触碰到除了水以外的任何东西。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她四处漂浮，脚不沾地，像是被扯断了线的风筝。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出奇的冷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阵眼顺利出去，不管要面对什么未知的恐惧亦或是代价。
　　再往下去，是那条狭窄幽深的海沟，零星的碎冰和石子时不时擦过面颊，少女的脸上、胳膊上陆续出现几道小小的划痕。沅芷停在海沟上方踌躇了一瞬，然后一个俯冲直接扎了下去。
　　这与其说是沟，不如说是一条裂缝，两侧的断崖参差不齐，一不小心就会刮伤脆弱的皮肤。沅芷小心谨慎地摸着断崖往下游，不时回头，看到透过冰层的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有这种新奇的体验。
　　游了约莫四刻钟的样子，沅芷忽然摸到了什么冷硬的东西，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条很长的铁链。
　　这种地方居然会有铁链？！
　　沅芷惊奇地顺着铁链往下游，没过多久便感到面前越来越开阔，从仅能容纳一人的缝隙变成了空旷的水下岩洞。虽然光线昏暗，但视线好歹也比方才清晰些许了。
　　好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
　　阵眼应该就是藏在这里某处了吧？
　　一不留神，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笼子，发出“咚”的一声，她吃痛地捂住脑袋，差点被逼出泪花。然而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自己的痛处。面前这座两人高的笼子深陷在脚下的泥泞之中，数不清的海草包裹在笼子上，像是一道道镇魂符，她伸手扒拉了一下，将海草都清理掉。待一片浑浊消散，笼子的真面目逐渐显露出来。
　　玄铁打造的六角囚笼中，是副被七八条铁链牢牢拴住的，腐烂的海怪骸骨。十几只带着吸盘的触手几乎被啃食殆尽，残肢将自己包裹成球状，不知名的皮肤组织和碎肉在水中飘荡。它肯定是个大家伙，只是被憋屈地关在笼子里。
　　沅芷游到笼子上方，找到了两只偌大的眼睛，只是一只已经没了眼球只剩眼眶，另一只眼球已经浑浊暗淡，似乎早已没了生息。
　　“救救我……”
　　微弱的声音传来，少女神色一凛，四处打量。
　　“进入它，撕破它……”
　　进入……撕破……
　　究竟是什么？面前只有一个笼子，一副腐烂的骸骨，这个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不等沅芷反应过来，面前的笼子突然发出一阵隆隆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那骸骨中爆破而出，笼子被撞击得不停晃动。沅芷正想要后退，谁知脚下一紧，一根海草不知何时悄悄缠上她的脚腕，将她用力往下一拽——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喊出，沅芷仅向上挣扎了一下，就被直接拽进那具腐烂的骸骨里。
　　入目是鲜红的肉块和蠕动的内脏器官，外表已经腐烂的海怪内里还存有一丝生机。沅芷的身上挂满了淋漓的鲜血和透明的粘液，满是酸臭的铁锈味。这个气味再搭配上面前恶心恐怖的场景，让她险些当场呕吐。想要伸手捂住口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陷入海怪的肉里，被血管紧紧地缠住。
　　要死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好了，你进来了——”
　　“我好寂寞，好寂寞啊，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刚才那微弱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似乎还带着一股压抑的兴奋。
　　沅芷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是谁？放我出去！”
　　那声音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出不去啦，你被我吃了……嘻嘻嘻嘻……我就是这只大鱼……”
　　居然成了肚中活粮，真是离谱到家了。
　　得赶紧想办法出去，不然一会儿被消化了怎么办！
　　藏在外衫中的小纸人忽然动了动，从她的领口处爬了出来，伸出小短手点了点她的嘴巴。
　　寒笙君！她可以向寒笙君求助。
　　沅芷急忙喊道：“寒笙君，你在吗？”
　　“嗯，你的情况如何？”
　　很快便得到了回复，这个声音对现在的她来说充满了力量，光是听到都让人觉得安心不少。
　　“我被海怪吞到肚子里了，手脚都动弹不得，现在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先从海怪体内出来，只需用灵力强行突破即可。”
　　强行突破？
　　办法是有了，可她现在实行不了啊，体内剩余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强行突破。
　　想要快速增长灵力，对她来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
　　沅芷思索片刻，问道：“水镜里现在能看到我吗？”
　　“暂且不能。”
　　水镜中只能看到笼子内那只腐烂的海怪，而沅芷在它体内，水镜是无法窥见的。
　　闻言，少女松了口气。
　　如今这种状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先冒犯寒笙君了。
　　沅芷看着面前的小纸人，让它凑到自己嘴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
　　须臾之间，小纸人变幻成了和寒笙君如出一辙的模样。青年看着沅芷，俯下身子凑过去吻上她的唇，柔顺的发丝顺势滑到了她的衣襟内。
　　沅芷的方法很简单，让寒笙君的小纸人幻化成本体的样子，带着一成灵力和她双修，这是青棠宗修炼的秘术，是增长灵力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满头银发的青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模样，无悲无喜地端坐在宝座上受万人敬仰，此时垂下高昂的头颅凑近去吻她，便有一种饮鸠止渴的违和感。这是个生涩的吻，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只是嘴唇的贴合，然后便由她夺取主导权，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探索。
　　和之前所有的经历不同，这一次她带着几分敬畏之心，双眸紧闭像是一个接受神明恩泽的信徒。彼此的身体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能让这个吻缠绵不绝，又不至于像爱侣间一样亲密无间，一伸手就能将对方拥入怀中。面前的青年虽然只是一成灵力幻化而成，但也是实打实的寒笙君本人的灵力，外形气质乃至身上若有似无的莲花香都一模一样，让她下意识地感到心惊胆战。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嘴唇分开，双唇间微微勾连出一缕细细的银丝。寒笙君缓缓抬手摸了摸唇角，抬眸看向她，轻声道：“这是何物？”
　　得道者获无垢之体，衣裳常新，发丝常洁，身上无汗常有淡香。寒笙君早已得道，不知这唇角流出的粘液为何物，一副虚心求问的模样。
　　沅芷舔了下嘴唇：“涎液。”她唇瓣晶莹，微微红肿，像极了某种成熟的果实。青年下意识伸出手，帮她擦了擦，动作十分轻柔，没有一丝狎昵的意味。少女眉眼弯弯，泛起浅浅的笑意，看着与现下所处的环境有几分割裂，像是在一滩腥臭的血肉中绽放出的小花。
　　“阴阳双修，并非仅此而已，我还需要寒笙君的协助”，少女面色坦然，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在说什么习以为常的事情：“此乃我宗门秘术，青棠宗一直都是如此修炼，我保证没有别的心思。”
　　此言不假，在这种环境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她只想要增长灵力从此处脱身，至于和他合欢纯粹是达到目的的过程和方式。青年看出她的诚恳，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你知道这双修之术吗？”
　　“此前有所耳闻。”
　　修真界的人虽然只有青棠宗在修此术，但结为道侣的修行者成百上千，他们怎会不知。更何况大部分修行者还没有像寒笙君一样得道，基本的七情六欲还是充沛的，各大宗门传出些桃色绯闻也稀松平常。
　　沅芷好奇地看着他脱去外衫，等着一睹仙君的玉体，谁知这人手指刚抽开腰间的束带，突然便停了下来。
　　“这里有些不妥”，他喃喃道。
　　“嗯？”
　　银发青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那些蠕动的肉块发出黏腻的声响，鲜血和不明的粘液交织，看着令人作呕。他微微蹙眉，抬手做了个法印，柔声道：“稍等，马上就好。”
　　沅芷忽然身子一软，转瞬之间整个人便跌入了一片茂密柔软的草地之中。她惊讶地环顾四周，头顶上方是明媚的蓝天白云，远处的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而自己被吸附在腐肉中的四肢也重获自由。
　　沅芷一时兴奋，抬眸问道：“你直接把我救出去了？”
　　“一成灵力不足以破阵，此为幻境，甚是简易”，寒笙君摇摇头解释道。
　　原来是他觉得那海怪的体内太恶心，不乐意呆在那里做，施了个幻境把环境变得稍微可以入目。
　　换了个感官好些的场地，不用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双修，沅芷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轻声道：“已经够了。”
　　银发青年见她高兴，微微侧了侧脑袋，并未多言。
　　眼中映入一抹身影，少女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牵引着贴上她的脸庞，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对着他挽起了笑意。
　　“要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