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梧叶送寒声》万古春涵

2、第二章

　　沅芷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用小爪子拨开紫藤花，一溜烟地钻了进去，眼中映入的是一片翠绿平整的草地，犹如镶嵌了大块的翡翠在其中，山中的小溪从这里流过，在平缓处形成了一汪清泉，上面漂浮着零星的淡紫色的落花。
　　一身白衣的青年坐在泉边，手持一本书卷，安静地垂眸静坐。长长的银发一部分束在素雅的乌木冠之中，另一部分则垂在肩头，宛如一袭银色的水流般落在腰侧。
　　似乎听到动静，青年微微抬起头，如霜雪般的神韵气质，精致漂亮的面容，让沅芷愣在原地——脸庞轮廓分明，线条流畅，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澄澈，浅色的眉毛和睫毛，淡粉色的薄唇，额间一抹红色的玄鸟纹，像是在无人踏足的洁白雪地上滴上了一滴指尖血。这简直是一尊巧夺天工、精美得令人呼吸凝滞的雕像。当真是“倾国倾城貌无双，惊艳绝伦入梦乡”。
　　“出来罢。”
　　清脆温润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颤。小兔子发出一声乖巧的哼唧，从紫藤花里钻出来，甩了甩脑袋。
　　“妖族？”
　　那青年一眼便看出了沅芷的原身，沅芷索性也不隐瞒了，颇为沮丧地点头。见此情景，青年朝她招了招手。
　　小兔子蹦跶着跑到他身边。
　　“不要怕，我来帮你。”
　　这声音恰似一泓春水，听着十分得抚慰人心。正眼瞅着美人话仙音，还未反应过来，毛茸茸的额头被人一点，一抹小小的荧光从他的指尖散发出来。
　　紧接着那小小的荧光逐渐扩大，白色的光晕很快便将小兔子整个笼罩在内，下一秒便听到“嘭”地一声，一个窈窕的身影凭空出现。
　　皮肤白皙如玉，身材曲线优美，腰肢盈盈一握，胸部饱满，臀部浑圆，四肢纤细修长。少女还未意识到自身情况，只是缓缓抬起手。看到了两只指节分明的人手，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
　　恢复人身了！
　　发现这一点的沅芷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伸手摸摸脸、耳朵、腿还有头顶……等等！
　　一阵冷嗖嗖的风吹来，吹得她一哆嗦，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诶！没有衣服！”
　　下一瞬，一件带着莲花香气的外衫迎面罩了下来，轻拂过面庞，掉落在面前的草地上。沅芷连忙将它扯到身上，把自己给裹了起来。
　　“多、多谢仙君。”
　　银发青年面色冷淡，似乎看不出喜怒，也不知是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翻着书页。
　　好高冷的人(￣ω￣;)
　　沅芷一边调整着宽大的衣衫，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往青年身上打量。
　　没有穿弟子服，排除弟子身份，其次也没穿赤金色服饰，估计不是五蕴山庄的人。刚才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就让自己恢复了人身，看起来术法老练，灵力深厚，肯定有点水平。
　　应该是某个宗门的大佬吧。
　　直觉惹不起，还是赶紧离开好了。
　　沅芷心想着，余光不经意扫过青年那纤长匀称的手指，指间夹着薄薄的书页时不时翻过，显然看得十分认真。
　　视线再往右上方偏移些许，依稀可以看到书上写着几行漂亮的簪花小楷。好像是序章?沅芷微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番。
　　“三省吾身：如何让自己充满亲和力……”
　　还没等她看完，那位银发仙君就抬起手，懒洋洋地朝她挥了挥。沅芷还以为是打招呼，手都没抬起来，一眨眼人就回到了灌木丛外。
　　“……”
　　原来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算了，不管他。
　　沅芷懒得多想，抬脚便往南柯的方向走，准备去和钟琰会合。
　　对兔子来说陡峭难爬的阶梯，现在走起来简单了许多。沅芷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便看到了那愈发灿烂的金光。五蕴山庄的南柯算是镇山之宝，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么大的用处，但是别的宗门没有，就他们五蕴山庄有，所以大伙都觉得稀奇。
　　离那金色的发光点越来越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有穿着红白色弟子服的，也有蓝色弟子服的，有拿着剑一脸正气但一看就单纯好骗的，也有看着仪表堂堂的笑面虎，还有一些两人结对的宗门弟子，一看就是师出同门，从发型服饰到武器都是一左一右对称的，就连表情都大差不差，瞧着像是双生子。
　　但不知为何，沅芷总有种好多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她身上打量的感觉。她现在穿着的是那位银发仙君的衣服，总看不出来是青棠宗的人吧？再说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但也不至于有这么高的回头率，修真界的美人可不要太多。
　　周身这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持续到她到达山顶。众人都被眼前的金光所吸引，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沅芷也好奇地凑了过去，想要窥见那宝贝的真容。
　　结果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颗圆溜溜的眼球。那眼球还在打转，细看眼白处还有着少许的红血丝，忙不迭地看着围观的众人，有人艳羡，有人惊恐，有人新奇，各色各样的神情好似一场滑稽戏剧。它似乎看够了，又凝起身来，身上的金光愈发璀璨。
　　“南柯至宝，可窥三生情缘，三世轮回，没想到竟是一只眼睛！”
　　“这眼睛好啊！这么大！这么亮！秘境也随这眼睛命名，不晓得是谁的眼珠子？”
　　“传闻说是百年前被寒笙君杀死的那个魔修……”
　　“嘘！快住嘴！”
　　周遭的人七嘴八舌，议论声不绝于耳，沅芷却听得朦朦胧胧，仿佛与那些人之间隔了层隔膜，那些声音都成了背景音。她看着那颗孤零零的眼珠子，心里突然萌生起一个念头。
　　想摸一下
　　人群涌动之中，无人察觉到少女正缓缓伸出手，试探着隐含期待地凑近至南柯面前。那颗瞪得溜圆的眼球看到了她，微微俯下视线，似乎在打量。
　　过了一会儿，南柯低垂下来，停在了沅芷的指尖。
　　是冰凉的、柔软的触感，碰上去有些滑腻，像是摸到了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冰。明明浑身散发着灿烂的金光，却不怎么刺眼，没有灼热的感觉。
　　温柔而又宁静，仿佛是在静静的聆听。
　　“好凉”，沅芷轻声道。
　　南柯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在她指尖蹭了蹭，似乎颇为依恋。
　　不远处，一阵薄雾升起，盘旋至半空之中消散。在那层薄雾结界背后，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目睹了这一切，略带惊诧地看着南柯跟少女亲昵。而一旁身着赤金色束腰长衫的少年浓眉紧蹙，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满含不忿：“父亲，此女竟敢染指我派至宝，请让我将她绳之以法！”
　　话音刚落，少年掌心幻化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弓箭。那长弓通体赤金、银白两色交织，雕刻着繁复的凤凰花花纹，箭矢上淬着淡淡的寒光。箭在弦上，几乎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将那少女直接射穿。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慢声道：“枫儿，莫要冲动。我瞧着倒也不是人家硬凑上去碰的，若是南柯不乐意，以那女子的修为绝对做不到。”
　　“可是此举乃是对我五蕴山庄不敬——”
　　“敬或不敬，不能单凭一家之言敲定。你的性子冲动骄傲，为父教你的三思而后行，可见你仍未放在心上”，中年男子浑厚深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此人正是这五蕴山庄的庄主段陌池：“此时正值仙门大比，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们，绝不能在这时候出半点差错，此事你莫要插手，我会派人去调查清楚。”
　　岳阳派本以为轮到自家举办仙门大比，谁知道最后却花落五蕴山庄，心里头自然一百个不乐意，派来的弟子都是一些外门弟子，根本没多少修为。不少站队如今为首的四大宗门的小宗派也跟着来糊弄糊弄，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后起的势力。
　　想到这里，像只小老虎一般的少年顿时卡了壳，有些赌气般“啧”了一声。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去万春堂罢，寒笙君也要到了”，段陌池说罢。又往沅芷身上瞥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的那件白色外衫上停顿片刻，才转身离去。
　　弟子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聚集在万春堂下方的操练场。万春堂位于五蕴山庄的最高处，可以俯视整个山庄的全景。稍后进入比试的弟子需要进到南柯秘境之中，在此之前纷纷在万春堂处集合，等待五蕴山庄的庄主宣布名单次序。
　　沅芷有点着急，她和钟琰原本约好在南柯附近会合，但她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看到少年的身影。眼看着众人已经开始离去，大会即将开始，沅芷想了想，决定自己先去凑凑热闹。反正钟琰也是要去看弟子大会的，到时候两人就在那里碰面好了。
　　……
　　正午时分，晨间的微凉已被渐浓的暖阳驱散，耀眼的日光如瀑般倾泻。万春堂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衬得这座气宇轩昂的殿堂更加气派几分。这是座内部构造繁复的殿堂，设有几处内阁，沿着踏道四周还铺了金箔，人站在下面仰头望去，只觉得熠熠生辉，富丽堂皇，视觉冲击力极大。果然是后起的佼佼者，这万春堂每个角落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来往聚集的一众人一时不经纷纷仰起头打量。
　　内阁中，段陌池还在慢条斯理地挑选扳指。他面前是一排价值连城的宝石，但在他眼中也如园中铺路的鹅卵石一般，看着也索然无味。他选好后，又拿起一枚象牙白的玉玦细细打量。
　　“昱枫长得越来越像你了。”
　　屋内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段陌池见惯不怪，神色中没有丝毫波动：“毕竟是我亲生儿子，不像我还能像谁？”
　　“良木初成，仍需精心栽培。”
　　段陌池无奈地摇摇头道：“如今天下安定，魔物皆已斩除，再无纷争，这些孩子们多享福，也是好事。”说罢，他目光似乎带着一抹伤痛，奈何转瞬即逝，恍惚是错觉。
　　转身立于桌前，“另外，我这边正好有一件要事禀报”，段陌池斟酌了一下用词：“关于那个穿着您衣服的小姑娘。”
　　银发青年闻言思考了一瞬，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只雪白浑圆，耳朵带点墨色的小兔子。
　　见他不说话，段陌池疑惑道：“难道仙君不知晓此事？”那女子大摇大摆地穿着浮光锦，上面的灵力至纯至美，除了出自这位仙君以外他想不出世间还有第二人。
　　下一秒，空气中弥漫出淡淡的莲花香，青年的身影在一缕流光中逐渐显现，柔顺的银发垂至腰际。段陌池立刻恭谨起来，微微垂首，弯身行礼。
　　“寒笙君”
　　银发青年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那女子乃是妖族，灵力耗尽化为原型，我帮她恢复了人身，须得有一件衣裳。”
　　段陌池这才恍然大悟，摸了摸鼻尖：“原来如此。”这位仙君一向心地仁善，虽然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却是个好脾气的，不然以他的地位来讲，四大宗门都得俯首帖耳，怎会将一个小小妖修放在眼里。
　　但他就是这么一个可称圣人之人，品行高洁到无可指摘，就连百年前围剿魔君也是他出力最多，最后差点和那位魔君同归于尽，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最终还是险胜。幸好是胜了，不然哪儿来如今的安宁日子。只是修真界的人敬他怕他——敬他心怀苍生，一颗玲珑心一尘不染，又忌惮他天上地下首屈一指，是座靠山也是威胁。
　　想到这里，远处传来报时的钟鸣。段陌池微微叹了口气，又换上一副笑脸来，伸手做了请的动作。
　　“时辰已到，比试的弟子都在外等候，该仙君您出场了。”
　　参加比试的弟子已经按照不同宗门列成方阵，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沅芷没有往近处凑，寻了个人没那么多的角落安静地呆着，视线四处搜寻着钟琰的身影。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原来是五蕴山庄的庄主和少庄主出来了。父子俩人都穿着赤金色的衣衫，腰间系着繁复花哨的玉带钩，看起来富贵袭人，不像是仙风道骨的修行人士，倒像是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
　　庄主段陌池简单地同大家寒暄了几句，宣布仙门大比开始，然后便微微后退几步，让出中间的位置来。这个举措颇有深意，不少人已经隐隐猜到什么，神情雀跃。
　　此时沅芷正百无聊赖地抬起头来，恰好便看到了霎时出现的绚丽流光在不停闪烁，如同在半空中炸开的烟花般耀眼夺目，少女不禁发出一声赞叹，目光不舍得移开半分。
　　下一瞬，空中浮现出精美绝伦的玄鸟宝座，一头泛着淡淡柔光的银发映入众人眼帘，一袭白衣的男子端坐在宝座之上，高高在上地俯瞰众人，宛若站在冰面俯瞰冰层下的蜉蝣众生。那些银白色的发丝仍在随风拂动，像极了春风里的“绿丝绦”，不过一会儿便乖顺地伏在男子肩头。
　　身侧的小弟子喃喃道：“是寒笙君……”
　　“能一睹仙君真容，此生无憾啊。”
　　“玄鸟宝座，玄鸟纹印，银发白衣，是寒笙君……是寒笙君！书上所言不假！”
　　这等传说中的人物，一般的小弟子只曾见过祀坛上所塑的金身雕像，亦或是歌颂其事迹的画作中略窥得一丝风采。如今这般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年轻的弟子们顿时欣喜若狂。沅芷看着那张惊艳又熟悉的面容，低头瞥了眼身上正穿着的外衫，又抬头看向端坐在宝座上高不可攀的仙君。
　　等下，也就是说自己方才误打误撞遇到的大美人就是传说中的寒笙君？帮她恢复人身！还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这是什么大好人！
　　虽然众人热情高涨，但宝座上的仙君却只略微现身后便飘到了万春堂里面，不再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之中。仅是惊鸿一瞥，可也足够了——要知道这种祖辈口口相传的人物出现在眼前，这感觉不亚于神话志怪走进现实，脑子里满是“这个人原来真的存在啊”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