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满途》南陈九门

6、起飞

　　其实汤卫森对纪燃的这份坚定真的很重要，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过去漫长的人生路途上，在他从初中高中到大学那么漫长的时间里，纪燃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纪燃从小镇到市重点到全国数一数二的外国语大学，这其中的艰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在这条路上似乎没有什么人指点他。

　　在别人眼里，纪燃聪明有天赋，对什么东西都能快速掌握，似乎无师自通一般，可是那只是别人看到结果后下的总结。别人不知道的是，纪燃每个寒暑假都在提前学习下一学期的课本。不知不觉，日积月累，纪燃就已经超过同龄人很多了。

　　刷过的无数的试卷，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咬牙坚持，成全了纪燃。是纪燃的努力真正成全了他。

　　在落后的小镇，纪燃初中才开始学英语，接触的英语资源很有限，老师上课也不太讲英语。可是自从纪燃有一次去村里的小卖部，小卖部有一台很大的电视，小卖部的爷爷扇着扇子，昏昏欲睡。纪燃没有叫醒睡着的小卖部爷爷，却被电视里一段新闻吸引力注意。那是条国际新闻，纪燃看到了某国家战火连天，身边的人四处逃窜。有一个中国记者在报道，报道的途中，一个小女孩跑到记者身边，记者用了纪燃听不懂的语言问小女孩，小女孩说完抱住记者哭了。

　　当时纪燃只记得记者哭着用中文说“中国大使馆已经被炸了，我们也没办法接待难民了，我们现在都没有地方去了。”

　　可是记者却没用女孩的语言说，记者拉紧了小女孩的手，抱着女孩抚慰她的恐慌。

　　那个时候，纪燃不知道为什么很愤怒很悲伤。他似乎体会到记者的恐惧和无力感，那双眼里的悲痛明明与纪燃那么遥远，却被纪燃就这样记在了心里。

　　当时，英语是纪燃唯一可以学习和接触到外语，所以纪燃很努力学英语。纪燃让爸爸妈妈给他买了一台老式收音机，就这样纪燃听着根本听不懂的英语。

　　后来，纪燃的英语却考到了小镇有史以来最高。后来纪燃凭借每门近似满分的成绩，被本市重点高中录取。

　　这也是汤卫森与纪燃最大的区别。纪燃是真的很努力，纪燃原本就有梦想激励着他，而汤卫森拥有一般人没有的智商，学习上从来不算多么努力，甚至对成绩没那么上心，没有多少要求，却能轻轻松松考到满分。

　　纪燃凭着远远超出他能力的结果走到了最后。
　　纪燃有时候回过头，觉得普通的他能走到现在或许真的是幸运。

　　可是纪燃就是这样凭着自己，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在别人眼里，纪燃很耀眼，纪燃很努力，纪燃积极阳光，可是纪燃从没有真正的朋友。
　　任何人似乎都成了纪燃人生道路上的旁观者，纪燃似乎和任何人都没有成长在一条道路上。纪燃的爱好，纪燃的生活步调，让纪燃没有同伴。在遇见闫斌之前，前二十二年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纪燃的喜怒哀乐，没有人真正走进过纪燃的内心。

　　成长路上的孤独是家人无法参与的。纪燃就靠着自己，就这样成长起来。

　　直到遇见闫斌，纪燃以为得到了爱，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分享和扶持的人，他可以有了依靠。

　　可最后，纪燃才终于闫斌也不过是演着爱他的戏罢了。

　　闫斌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汤卫森不懂，纪燃其实与他一样孤独，可是纪燃没有再赌的勇气了。

　　纪燃要拥有什么，从来都是拼尽全力，纪燃从来都知道自己真的输不起。
　　而汤卫森从来都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很多东西吧。

　　汤卫森得到了沈丘丘不计代价的爱，汤卫森得到了众多影迷死心塌地的崇拜。汤卫森靠着自己的天赋，给了很多人一跃龙门的机会。
　　汤卫森成就了角色，成就了演员，更成就了一位伟大的导演。
　　纪燃真的赌不起汤卫森的爱，更赌不起自己了。

　　纪燃买了回家的机票。
　　是时候告别了，是时候回家了。曾经有着对未来的许多期许，有着被称为梦想的东西，可是在现实的一次次狠狠的冲洗下，纪燃觉得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巨大的无望之中。
　　曾经内心无比渴望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似乎很多一直以来努力追寻的东西，变得没有什么价值。剩下的只是真实世界对他的一次次打击，告诉纪燃，或许你根本就不应该对梦想抱有任何期待，你应该清醒一点。

　　纪燃或许真的不该活在自我想象中的世界，纪燃该清醒了。
　　对于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或许按部就班，回到自己那个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行了，不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再让自己一次次陷入无望之中。

　　纪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带走的，也不想带走任何有以前生活气息的东西。
　　纪燃只想回家，去一个安静不关注娱乐闲谈的地方，去一个只能紧张生活，没空想其他的地方，一切重新开始。

　　回到那个从小生活的小小的镇子上。

　　纪燃看着飞机在地面上滑翔升空，地面上的建筑慢慢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机舱外出现很多云气。
　　纪燃透过窗户看着自己悬浮在巨大的地面上，看着自己远离自己的过去，离开那个有伤害有感动的城市，离开那个苍蝇馆子阿姨和汤卫森救赎他的地方。
　　纪燃深知，留在那座巨大的繁华的都市之下是他更深的孤独和寂寞。
　　那份孤独和寂寞不会因为有苍蝇馆子阿姨和唐卫森的出现，多缓解一些。

　　所以不告而别是他离开时能做到的最大的体面。

　　一切都结束吧。

　　让过去那个无比广阔却又伤痕累累的自己，结束在离开的这一刻。

　　他不会后悔走这一趟了，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只要一切再能回到起点，他就有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了。

　　虽然汤卫森救赎了他，带他离开苍蝇馆子，带他回到现实世界。可真正能救赎他的只能是自己。
　　没有汤卫森，他也要学着站起来。
　　成长总是在一个人的自我完善的时候发生，纪燃是时候学会自己承受一些，自己站起来了。

　　可他不会忘记，在他麻木的灵魂之下，是唐卫森在慢慢消解他对世界的恐惧和冰封的内心，是唐卫森温暖的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些相信自己的勇气。

　　谢谢你，唐卫森。
　　也请忘记我，放开我吧，汤卫森。
　　对不起了，汤卫森。
　　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他觉得以汤卫森这样吸引人的人，会遇到他最后爱的人，那个人也会紧紧的抱住汤卫森，相互陪伴走过余生。
　　想到这里，纪燃的心被扎了一下，汤卫森会和别人在一起，对别人无比的温柔，而那个时候他纪燃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过去，一个一次次推开他，用寒气和尖刺逼他离开的那个人。

　　或许他纪燃对汤卫森来说，不是对的那个人。
　　对比之下，汤卫森会做出更适合他的选择。
　　所以，纪燃觉得自己离开之后，或许对汤卫森也是一种解脱。
　　汤卫森可以慢慢忘记他，去认识新的人，重新开始爱一个人。

　　纪燃带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带着口罩，精致的五官在口罩之下隐匿，大大的黑色的眼睛，慢慢浮起雾气，湿漉漉的。他的睫毛很长，但也遮盖不住他眼里的难过。

　　纪燃很高很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的骨架优越，肩宽腿长，在人群中无法不惹人注目，可他只想试图将自己藏于人群之中。他不喜欢受到人群的关注，更不想和任何人有语言上和身体上的接触。

　　可是这份疏离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更加特殊和迷人。

　　纪燃旁座上坐着女孩，总是不经意瞄一眼纪燃。但纪燃一直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感伤之中，没注意到女孩，直到纪燃面前多了一张纸巾，女孩伸手眼里透着一些善意的关心。

　　纪燃看向女孩。女孩有着一双很大的眼睛，骨架很小很可爱，染着茶棕色微卷的头发，垂落在肩头，齐刘海也是卷起来的。此刻，一双大眼里充满青春活力，还有几分善意的关心，看向纪燃。

　　“谢谢。”纪燃接过来那张纸，看向机舱的窗户，天已经黑了。窗户像反光镜一般映出纪燃的脸来，那双眼睛分明有着水光。身侧女孩的脸也映在窗户上，看向纪燃，他们的目光在窗户上对住，女孩发现后，忽然害羞的转过了头。

　　曾经有很多女生喜欢纪燃，这种感觉纪燃太熟悉了。纪燃不可能感觉不出来这个女生对自己也有同样的好感。可是自己好像从来不喜欢女生，相反喜欢过的对象，闫斌，汤卫森都是男人，而且是那种透着成年男人魅力和优越感的男人。

　　性取向这一点似乎印证了以后娶妻生子也不可能了。

　　纪燃心里自嘲般笑了一声。

　　似乎很多事情都是注定会发生一般，很多人都是注定会遇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