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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琉璃秋(六子来了) ...

  •   恭亲王奕訢是七八天以后才到热河的。
      跪在兄长的灵前,奕訢哭得死去活来,虽然他从冬天开始就陆陆续续听到热河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但是真的看到文宗皇帝那一口黑漆漆的灵柩时,他的内心还是被巨大的悲痛击垮了。从十岁开始,他与奕詝一起念书,一起吃饭,一起跑马,可谓是朝夕相对,感情深厚。他还记得奕詝临行前殷殷叮嘱自己,道:“若是抚局难成,你立刻来行在找我。”可是自从签订合约之后,他一次又一次想来热河面圣,都遭到了奕詝的拒绝,说自己身体违和,需要静养。他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迎来了皇帝的离世的噩耗,他的四哥,那个在洋人兵临城下仓皇出逃的皇帝,曾经文采斐然,风度翩翩的少年天子,才刚刚过完三十岁生辰,就呕尽了自己最后一口血,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他再没有兄长了。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旁边的怡亲王载垣过来帮着扶起奕訢,对他道:“六爷节哀啊…”
      奕訢揩了揩眼睛,趁着低头的功夫四下一打量,果然见到端华正别过头和肃顺窃窃私语,他心里一沉,就听到载垣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道:“大行皇帝之前常念叨六爷,可惜圣体违和,竟终不得一见…”
      奕訢听得心里冷笑,四哥与他是什么情分,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是这肃顺这帮人在热河排除异己,把持朝政,兄弟俩怎么可能终不得一见。他暗暗把这口气咽下去,面色悲戚地和顾命大臣们一面作揖,一面道:“奕訢这次来热河,心绪忐忑,昼夜难安,如今哭跪于大行皇帝灵前,心愿已了,明日便回京了。”
      肃顺冷眼瞧着他满面哀容,心里却是不信,便假意劝道:“六爷日夜兼程地来了,如何这样快要走,等我们八个好好的在宫外给你接风洗尘才好。”
      “肃中堂快不要折煞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受不起受不起。”奕訢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略带踌躇地道:“只是临走之前,有一事不知当不当提?”
      “六爷这般见外了,有何心事便说罢。”载垣爽快地答应了。
      奕訢于是道:“如今先皇大行,圣上虽然年幼,但是奕訢来热河一趟,也不好不见呐…”
      众人心里都是一沉,肃顺耐不住嘴,脱口道:“六爷便是想见一见两宫皇太后,是也不是?”
      这话说得突兀,奕訢脸当即就红了。肃顺却不去看他的神色,直径道:“吾主只有六岁,哪里离得开两宫的照顾?六爷若说见圣上,必然是要见两宫的。”他停了一停,又忽然好整以暇地望着奕訢笑道:“不过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寡嫂小叔子,自然有体己话要说。”
      奕訢暗暗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道:“肃中堂严重了,若是不便,奕訢不见便是了。”
      “嗨呀,六爷。”怡亲王载垣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您快不要理会肃六,他就这个破脾气。你们一家子,到底是该相见的,这是礼数呀。”
      “若是怡亲王不放心我单独见两宫,便和我一同去见也好。”奕訢见状,故意如此说道,引得载垣尴尬不已,连忙道:“六爷哪里话,您是大行皇帝最爱重的兄弟,我们对您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尽管去吧。”
      “如此,奕訢便去了。”奕訢得了此话,正中他下怀,便赶紧拱手与其他人告别。自己得了太监的指引,一路往烟波致爽西所去了。
      给奕訢打帘子的太监正是西太后的心腹安德海,他一面迎着奕訢进暖阁,一面悄声道:“六爷,太后等您多时了…”
      奕訢想起来圆明园一别时,那拉氏那张素净娟秀的面孔,苗条的水蛇腰套在宽大的衣裳里,迎风勾出一段细瘦的轮廓,那种盈盈不胜之态令人心折。他心微微地颤抖起来,问安德海道:“太后安好?”
      安德海垂下眼睛,低声道:“奴才说了不算,请六爷快去看看罢。”
      奕訢听了,心里头一阵发紧,脚步不由得加快,转过一道屏风,就看到一身素缎纱袍的东太后坐在炕边,见他进来,便惊喜地道:“我倒不想六爷来的这样快。”
      奕訢从前在宫里常能见到皇后,因此并不生疏,便规规矩矩地跪下来磕了头,道:“臣奕訢见过太后。”
      “哎呀,快请起来。”东太后和蔼地吩咐道,又让人给奕訢看座。奕訢刚坐下来,眼角的余光便悄悄地四下打量一圈,东太后见状笑了,道:“兰儿刚刚去吸了一袋烟,现在让几个奴才伺候在洗手,一会儿就来了。”
      话音刚落,里间的帘子被人挑开,西太后那张清秀白皙的长瓜脸出现在两人面前。因着新寡,她面上只薄薄敷了一层粉,没有涂胭脂;抿得光光的发髻上斜簪了一朵白花,其余首饰一概都除了,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无纹纱袍,素净得如出水的新荷。那双秋水含星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奕訢,良久,终于滚出了两行热泪。
      “太后…”奕訢起身,他想到很多次自己和这位嫂嫂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刻就情不自禁的落泪了,这让他的心都要碎了。“太后…臣奕訢来迟,太后恕罪…”
      西太后拿着绢子揩眼泪,呜咽着道:“得亏六爷还惦记着我们母子,不然我们姐俩真真是要没有活路了。”
      奕訢面色微沉,他低声道:“我收到过小七的密信,那肃六真的狂妄至此吗?”
      东太后望望哭得噎声背气的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我倒也罢了,肃顺他们对着我礼数还算过得去,只是不太让我们看折子,奏对也是含含糊糊的…但是兰儿确实受了大委屈了,那肃顺穿着便袍常常来寝宫找她,在那儿胡许乱许,没话找话…”
      奕訢听得脸色都变了,他嘴唇动了几动,道:“他竟如此…如此…”
      西太后含泪道:“先帝在时,便在行宫只手遮天,先帝不在了,他们把热河围得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进来…皇帝又那么小,我可找谁说理去?”
      东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又对奕訢道:“六爷呀,咱们姐妹是个女流,面前这个处境,还要靠六爷拿主意呀…”
      奕訢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臣以为,肃顺等人在热河一手遮天,实在是没有办法运作,若是到了北京,则一切好办。”
      “我们姐妹的意思,也是尽早回北京去,先帝驾崩在热河,但是丧事也得回去好好办。”西太后眼眸微亮,道:“明天就召他们八个来提一提这个事儿,于情于理,他们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奕訢的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先帝只许两位太后留着印,但是到底也没给个明话。我想着,不如挑明了话头与肃顺他们说说听政的事情…”
      “若是说垂帘听政,本朝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呀。”这个话一出,东太后就连连摇头,道:“祖训讲:后宫不得干政,等闲是没有由头违背的。再说肃顺说一不二惯了,哪里能许了我们姐妹听政。”
      “我倒觉得不打紧。”西太后止了泪,一双秀目闪着兴奋的光芒。“先帝给我们留了印,本来也是许我们可以过问政事的,若不然做个橡皮图章,又有什么趣儿?前些天咱们要求看折子,那肃六絮絮叨叨半天,到底也同意了。”她望向奕訢,诚恳地道:“只是我们毕竟是深宫妇人,也写不出一句整齐话,还请六爷帮忙…”
      “这个奴才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会让人帮忙上折子,太后只管召肃顺他们来议事便好。”奕訢回答道,他抬起头望望外头的天色,便向两宫太后行礼告辞。“太后,天色已晚,奴才不宜多留了…毕竟隔墙有耳…”
      “也好,六爷慢些去罢。”东太后态度亲切的嘱咐道:“让奴才们仔细打着灯才好。”
      “六爷啊…”一旁的西太后上前几步,眼泪婆娑,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俄尔,一颗泪珠从她眼尾滑落,滴在奕訢的手背上,他浑身一颤,又闻到西太后身上飘来一股淡雅的薰香,不知不觉痴了。只听到那拉氏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我们母子的未来,就仰仗六爷了…”
      他心头狂跳,几乎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拉氏年轻秀美的脸庞。那是他四哥的遗孀,他是没有指染的可能的,但是她哀婉伤神地哭泣,比雨打梨花更令人心碎,他忍不住去想,哪怕他能为她做些什么,那也是好的。
      “太后,奕訢记住了。”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奕訢终于在夕阳西斜之前离开了烟波致爽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琉璃秋(六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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