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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流感这件小事(少年四六的回忆录) ...

  •   懿贵妃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圆明园不比宫里头规矩多,她昨天晚上和皇帝胡闹到半夜,早上便觉得身子酸酸沉沉的,起不来了。皇帝倒是依旧按着点起来了,太监们捧着盥盆,面巾,痰盂进来服侍。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底把懿贵妃给吵醒了,她头微微一动,就被皇帝发现了,遂道:“不起来?”
      她半梦半醒的,裹着锦被翻了个身,含糊道:“四爷告罪,让奴才多睡一会儿罢….”
      “这就累坏了?”皇帝一面理着衣襟,一面悄悄俯过身子,在她洁白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她的睫毛微微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皇帝仔细端详着她,不觉微笑着和韩来玉道:“你看看你们贵妃主子这个赖皮的样子,像谁?”
      韩来玉服侍皇帝十来年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还是推诿道:“奴才不敢说。”
      “但说无妨。”皇帝今日心情很好,韩来玉窥着他的神色,道:“像从前的六爷。”
      此话一说,懿贵妃立刻来了精神,于是从床上坐起来,追问着皇帝:“六爷还有这样的事儿呢?”
      皇帝用眼神示意伺候的奴才们出去,继续带着笑意调侃“怎么,昨天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还没说够吗?听到他的事情那么高兴。”
      懿贵妃知道皇帝这说的是玩笑话,便佯怒道:“明明是万岁爷您引出的话头,在这儿等着臣妾呢。下回臣妾记着了,在园子里见到六爷,就用手帕遮着脸,打边儿道绕过去,这总行了罢。”
      皇帝笑得差点直不起腰,虚点着懿贵妃,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贵妃,朕还奈何不得你了呢。”
      懿贵妃撇了撇嘴,道:“是万岁爷冤枉臣妾来着。实不相瞒,臣妾头一次见六爷的时候,印象相当不好呢。”
      这下轮到皇帝奇怪了“老六自少时起就聪慧机敏,骑射武艺均是精湛。京城内都赞美他是个翩翩少年郎。怎么到了你这儿还颠了个个儿?”
      懿贵妃支起身子,雪白的臂膀挽住皇帝,乌溜溜的头发散落了她大半个肩头,真真是一副海棠春睡的缱绻模样。只听她道:“什么少年郎?那是他们没见过皇上您,您可比六爷俊俏太多了。”
      “别胡说。”皇帝白皙的面孔微微发红“朕也是你能调侃的了?越发的大胆。”见懿贵妃还在捂着嘴偷偷的笑,便无奈道:“还笑呢,现在把你惯得太厉害了,不害怕朕了是不是?坐下来,朕讲给你听就是了。”
      那是道光二十七年的深秋,夜里气温骤降,太监们忙不迭地点起了炭盆取暖。四阿哥奕詝从外头跨进屋子,两颊都冻得发僵,解下披风便凑到暖炉边烤火。才坐一会儿,六阿哥奕訢就从里屋窜了出来,招呼奕詝道:“四哥,你怎么回来得那么迟?额娘差人给我们送点心来了,我给你留了你最喜欢的白玉方酥,你快来吃罢。”
      手指刚刚恢复了些知觉,奕詝却感到喉咙有些毛燥燥的,不太舒服。于是道:“我今天胃口差,你吃罢。”
      “怎么了?我看你今天上书房的时候就有些疲倦,是没睡好吗?”奕訢嚼着糕点走到奕詝面前,果然见他容色暗淡,很是憔悴。便道:“你身子不舒坦,下了学怎么不早些回来?还在那里拖堂,我本来想等你,后来实在等不住。天又冷,就先回去了。”
      “先生今天让写得满文我做得不好,想留下来再请师傅帮忙看看,不知不觉就晚了时候。”奕詝看到弟弟的头发还粘着水汽,便皱起眉头,道:“那么冷的天,你还洗头?”
      “那刨花水味儿我不喜欢,连带着发油味让我恶心。下了学我就洗了,四哥你放心,我不会害病的。”奕訢笑着说。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奕詝道:“现在京城里伤风感冒甚是严重,连老五都中招了,现在躺在府里养病呢。今天早上去上学,你没发现有几个伴读都不在吗?”
      “啥?那么严重!”奕訢瞪大了眼睛,随即抓着自己湿漉漉的辫子,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呢四哥,我头发都洗完了…”
      奕詝从架子上捞了块栉巾给弟弟擦头发,想了想,道:“我听几个南方来的师傅说过,岭南一带的人常常煮金银花水喝,为的就是防范外邪。立刻让韩来玉去膳房煮一锅金银花茶,咱们分着喝了。”
      “好主意。”奕訢立刻站起来冲外头喊道:“韩来玉,四阿哥让你去煮金银花茶,记得,要熬得浓浓一大锅才好。”
      只听得韩来玉应了一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太监提了一壶金银花茶进来,道:“四爷,六爷,现下就喝吗?”
      “搁着罢。”奕詝吩咐道,两个小太监于是将水壶放在桌上,行了礼告退了。奕訢按耐不住地站起来,拿了个盛汤的海碗倒了满满一碗推到奕詝面前,自己也倒满了一碗,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奕詝看着弟弟眼睛都不眨就喝了一碗,不由得瞠目结舌,道:“你喝那么多?”
      奕訢喝干一碗,取了帕子抹了抹嘴,盯着还有半桶的金银花茶犹豫起来“要不再喝一碗?”
      “还喝?”奕詝哭笑不得“你是大象吗?喝那么多水。”
      奕訢又给自己倒了半碗茶,又催促哥哥道:“你也快喝罢,我听着你今天声音有些发哑,不会也中招了罢。”
      “你听岔了罢。”奕詝含糊地道,他清了清喉咙,感到嗓子眼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似的难受,便不再犹豫,拼命喝下了一碗。
      一口气喝了太多水终究是伤脾胃,大冷的天,奕訢晚上传了三四趟官房。奴才们进进出出的,烛火暗了又亮,就算脚步声放得再轻,奕詝也睡不着了。他躺在床榻上,隔着碧纱橱听着对面奕訢的动静,只听弟弟翻来覆去几次,终于是睡下了。他也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赶紧睡着。
      然而到了半夜,他却在一身难熬的冷汗中醒了过来,后背的衣裳床单已经湿了一大块,脸颊和额头的温度高得惊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逆着呼吸涌上来,来不及叫韩来玉,便趴在床沿上呕吐起来。
      守夜的韩来玉睡得很浅,听到动静赶紧起来,见四阿哥呕吐不止,便着急的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奴才去请太医来罢。”
      奕詝吐了几大口,脸色苍白得吓人。他趴在床榻上喘了几口气,终于能说出话来“现在还不到二更天,不要去请太医,免得惊动了汗阿玛和静娘娘。只倒碗温汤给我喝。”
      韩来玉赶紧去阿哥所的膳房里斟了一碗姜汤给奕詝,但是他喝了两口,仿佛更加难受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脸色从苍白变得泛青。他喉咙动了动,指着脚踏上的痰盂,道:“快…”
      韩来玉刚把痰盂端来,奕詝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吐开了,这次吐出来的几乎没有实物,而是清水了。韩来玉哭丧着脸恳求道:“主子爷,还是传太医罢,您这样熬不住的呀。”
      奕詝直到吐得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了,才疲倦地把头躺回枕头上,又吩咐韩来玉道:“你悄悄去请了太医来看,不要惊醒六阿哥,他好不容易才睡下的。”
      “奴才明白。”韩来玉得了令,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而奕詝躺在床上,只觉得面颊滚烫,指尖冰凉,好像半个身子在沸水里翻滚,另外半个身子又在冰水里浸泡一般,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他几乎不能闭眼安安静静躺一会儿,但是睁开眼睛又头晕得厉害。他勉强侧过身子,压制着嗓子眼里咳嗽的欲望,心里只闪过一个想法:自己怕是中招了,千万不能再把病过给弟弟。
      奕詝那里慌慌张张地闹了一个晚上,但是隔了着一个碧纱橱的奕訢却睡得很熟。太监刘至玉按照时辰叫他起床,待叫到第三声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只觉得四肢酸酸沉沉的,精神气也不好,在刘至玉的催促下才勉强爬起来穿好了衣服。
      宫女们端着盥盆,栉巾进来服侍。暖阁里静悄悄的,奕訢洗了把脸,意识渐渐清醒,才感觉嗓子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似得,肺里也呼啦呼啦地发痒,赶紧别过头去,一连咳嗽了十几下才感受些。
      宫女们赶紧捧起茶杯和痰盂,待奕訢漱口之后才退了下去。刘至玉上前帮他束好了腰带,又挂上荷包和香囊,奕訢才感到这暖阁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从小到大,四哥奕詝都比自己勤奋好学,天色早早地就起床带着太监和哈哈珠子往书房去了。有时候他赖皮不肯起床,刘太监就吓唬他道:“四阿哥走了。”他听到后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地穿上衣服,连声唤道:“四哥等我,四哥等我。”
      那么勤勉的四哥,怎么今天罕见的晚起了?奕訢觉得奇怪,便问刘至玉“四阿哥那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刘至玉道:“四阿哥昨天夜里发热,吐了半宿,连夜去传了太医看,现在服了药,才睡下没多久。”
      “四哥病了?”奕訢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
      “四阿哥特地嘱咐悄悄地请太医来,不要惊动您的。”刘至玉说完又催促道:“主子爷还是快些去上书房罢,时候不早了。”
      奕訢夹起书本,临出门之前又往碧纱橱那边张望了一眼。奕詝睡得一点声都没有,仿佛是累极了的样子。他带着许些担忧的神色跨出门槛,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刘至玉急了,忙道:“主子,要不让太医来给您请个平安脉罢,我看您气色也不好。”
      奕訢道:“向来皇子们上学,不到病得起不来身怎么能够请假?我们还是快些罢,不然师傅看我去得晏,又要发怒责罚伴读了。”
      于是主仆两人一路吹着冷风前行,到了书房的时候,奕訢已经觉得浑身发冷,又开始咳嗽起来。刘至玉连忙给他倒了些温开水润了润喉咙,接着就开始例行的温书,将师傅昨日讲述的内容通篇朗读,背诵。往常的时候,奕訢两兄弟至少得大声朗诵十几遍,但是今天他一打开课本,就感觉那些字隐隐地上下浮动,眼睛几乎不能把字儿完全抓住。他读了几行,就已经头晕眼花,肺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师傅贾桢发现他的不适,亲自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温言劝道:“六阿哥还是回去好好修养罢,我瞧着您额头有些烫。”
      奕訢摇头执意不肯,但是后来他几乎每读一行文字就要咳嗽十几下,擤鼻涕的帕子也用了一箩筐了。刘至玉急了,派人到静贵妃那里传话,言六阿哥外感时疫,身体不适,不能继续读书了。然后让几个小太监强制性地抬起他,一路往阿哥所走。
      奕訢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但睁眼看到自己进了阿哥所,便竭力大声道:“放下,把我放下来。”
      太监们怮不过他,只好把他放下来。刘至玉赶紧扶住他的身子,急道:“主子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奕訢头晕脑胀的,但是还勉强能开口说话“我去找四哥。”说着他甩开刘至玉的手就往暖阁里走。
      “四阿哥病着呢,您这…”刘至玉话没说完。奕訢已经拖着有些漂浮的步伐,绕过碧纱橱来到了他哥哥的床前。
      四阿哥奕詝仍在昏睡,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脸颊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单薄的身子裹在锦被里,好像初雪一般脆弱到快要融化。奕訢盯着他半晌,终于举起袖子擦去他鬓角滑下的汗珠。然后掀起被子,把脚上的靴子蹬掉,一股脑地钻了进去,在他哥哥身边躺下了。
      “四哥,咱们终于可以一起赖床了…”他说完这一句,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所以,六爷是个赖床大王?”懿贵妃听完这个故事,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皇帝有些责怪地瞥她一眼,道:“你也不知道心疼朕,那会儿朕一连病了大半个月,几乎起不来床。若是病得再凶险一些,你都看不到朕坐在这里了。”
      “万岁瞎说”懿贵妃赶紧“呸呸呸”几声,伸手去捂皇帝的嘴“万岁洪福齐天,一切都可化险为夷。”
      皇帝把她的手从嘴边拿下来,继续回忆着那天的事情“那一日朕越睡越觉得憋闷,几乎喘不上气,一睁眼就看到老六半个人压在朕的身上,外头穿的衣服都没换,自己倒睡得香甜。”
      懿贵妃托着腮笑起来“您从前常常和六爷睡一个铺吗?怪不得如此亲厚。”
      “兄弟之间睡一个炕头不是很寻常吗?”皇帝反问道:“你两个弟弟不睡一块儿吗?”
      懿贵妃摇摇头“没见过他们睡在一起,只见到他们两个常常玩闹打架。”她侧过头带着几分戏虐笑道:“您应该不与六爷玩干仗罢?”
      皇帝回忆起少年时的往事,不觉微笑道:“朕怎么会与他玩干仗,朕那都是让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流感这件小事(少年四六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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