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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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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婳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桑念轻声提醒,“姑娘?”
她骤然回神,连带着髻间珠钗隐隐发颤,她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抬步入府。
过了月前台,便是前院。
院内中门大开,正前方摆着香案。
香案的下方,妾室郑姨娘着一身崭新地水田衣,与府上几个得脸的老仆候在一旁。
陈贵儿先一步回前院禀话,付婳来时,御前太监史公公与付文彬正一前一后从厅堂走出来。
见她来的正是时候,付文彬便朝她一指,又对史公公谄媚一笑,道:“这便是小女付婳。”
付文彬有着令人艳羡的皮囊,多情桃花目,鼻挺唇润,一身降纱官袍加身。
然他此刻满脸堆笑,生生折了这风流之貌。
人群中,付婳目光从他藏不住喜色地面容瞥过,朝史公公俯身作礼。
史公公神色淡淡,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随后,他一甩佛尘高唱道:“太常寺卿付文彬之嫡女付婳接旨。”
付文彬当即高呼,“万岁!”跪地。
他高昂的情绪十分明显,引得史公公侧目,多看了他一眼。
饶是面对不知前路的茫然与恐慌,付婳跪地之时,却也没忍住心底冷笑。
她的父亲,此刻梦作的有多美,一会儿就得有多失望。
待众人皆跪,史公公展开圣旨。
太监独特地尖细嗓音,在头顶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常寺卿之嫡女付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特以指婚大皇子幽王谢长宴,册封幽王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钦此。】
指婚大皇子……
是他。
付婳猛地一怔,脑子一阵空白。
“恭喜付姑娘。”史公公合上圣旨,已来到近前。
付婳缓缓抬首,她下意识接过圣旨,仍有些浑噩。
“不是太子?”耳旁响起付文彬惊愕地低喃。
付婳忽然笑起,是他啊,倒也不错。
她叩头谢了恩,不安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前院却陷入诡异地沉静。
除付婳外,付府众人仿若被定格般仍保持跪地之姿。
为首的付文彬头低垂,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圣旨里的内容。
竟然不是太子?
他作梦都想与东宫攀上姻亲,自付婳被掳流言四起后,他不是没打消过这个念想。
然,他也向太子保证过付婳虽有被掳,却并没有失节。
而,太子也向他表明过并不介意。
两人均达成共识,又怎会突生变故?
最可怕的是,圣上赐婚的竟然是幽王。
付文彬从大喜转而大悲,低垂着头,心绪一阵慌乱。
“不是太子……”
“怎么能是幽王……”
他自喃的嗓音很低,史公公却听了个明白。
伴着一声轻嗤,史公公似笑非笑道:“付大人慎言,这可是圣上御笔亲书的圣旨,咱家可不敢读错。”
付婳目光淡淡瞥过他,难得心情大好。
幽王啊,那可是京中避之不及的存在。
圣上弃之、唾之、厌之的存在。
可真是太好了。
她双手奉过圣旨,缓缓起身,又将圣旨供放在香案上的木龛里。
付文彬跪地垂首沉默,瞧着似深受打击,史公公便没再多做计较。
但见付婳言行得体,又对赐婚一事未有微词,他便朝她笑着道:“陛下念及王爷岁数不小,原早该娶妻生子的,遂希望他尽快完婚,好早日了却这桩心事。”
“皇后娘娘亦瞧过了,下月就有几个不错的日子,眼下只待王爷从中择选一个心仪的日子。”
话落,付文彬倏地抬起了头。
他神情错愕,目光左右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香案的木龛上。
圣旨就稳稳地供放在里头,似一座大山,压得他方寸大失。
“下月,竟这般急?”
他倏然起身,完全忘了在圣旨前,身为臣子该有的礼仪。
直到此刻,他想得竟还是如何寻求太子,如何悔婚。
如何保住他本就止步不前的仕途。
即便攀不上太子,他也不能与幽王结亲。
“付大人是在质疑圣意?”
史公公身为御前大监,太子见了都得礼待三分,哪容得付文彬接连失语。
他面上虽带笑,说出的话却毫无暖意。
付文彬如雷灌顶,才恍然自己方才一时慌乱,竟犯下大不敬。
他阵阵后怕,忙躬身俯礼,“不敢不敢,圣上钦赐婚事,付某只是一时被突如其来的圣眷冲昏了头,这才言行不当,还望公公宽恕。”
犹如吃了黄连般,付文彬有苦说不出,在圣意面前更不敢说出。
此刻,他心提到了嗓子眼,身躯压的很低,硬着头皮让自己看起来更恭敬一些。
过去良久,史公公才有回应。
“罢了,本是大喜之事,想来陛下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终于,付文彬松了口气。
他擦着冷汗,连连道:“多谢公公。”
然,他还没有完全直起身,便又听见上头尖细地嗓音道:“只一点,陛下看重这桩婚,大婚之前,付二姑娘可不能出任何闪失。”
付文彬身躯一顿,这话中的意思,他明显还没回过味来。
史公公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挥拂尘,他转眸看向一旁的付婳。
“咱家还得去寻幽王殿下,就不留了。”
此刻的付文彬哪敢懈怠,忙又躬身作礼,与付婳一同道:“恭送公公。”
付文彬携众人将史公公恭送至府门前,又目送暗紫舆轿走远,众人才回府。
前院,香案前。
付文彬屏退一众仆从,忙从木龛里取出圣旨。
他似不死心,必要亲看一番。
不怪他不死心,只怪幽王太过噩梦。
幽王——皇长子谢长宴,已逝元后之子。
十八年前,当今方登基两年,国基不稳,恰逢临土景国来犯。
为平息战事,皇长子册封为幽王,主动请缨前往景国为质。
整整十八年,边疆再无战事。
世人皆认为他不会在回来,圣上更是早早为他建好了衣冠冢,只待刻碑。
然,谁也没想到。
三个月前,他不顾两国协议,竟然私逃归国。
更为可气的是,圣上欲再将他送回景国之际,景国却派来使者道
——听闻贵国谢长宴早立衣冠冢已是废子,而太子谢寅学富五车乃治国之才,既然商朝想延续契约那便拿出诚意,勿要再送死人为质,请令谢寅亲往景国。
太子储君乃国之根本,圣上怎肯轻易送出。
两国关系因此恶化,朝廷亦因此陷入两难。
毕竟商朝国库空虚,谁也不希望再起战事。
若没有幽王的私逃归国,便不会有这两难的抉择。
圣上面上不说,但谁都清楚他对幽王态度。
厌之、唾之、弃之。
与他沾上关系,定不会有果子。
然,付文彬手中的圣旨,明晃晃地写着
——“指婚大皇子幽王谢长宴”
付文彬眼前阵阵发黑。
仕途要到头了。
他的身旁紧挨着妾室郑姨娘,她伸着头也跟着往圣旨上瞧去。
瞧过旨意,她一声叹息,“还以为是太子,没想到是他。”
瞟了一眼身侧的老爷,她接着又抱怨道:“陛下也真是的,要羞辱人将妓子赐予他便好,何苦为难咱们。”
付婳被贼子掳走一夜,在京中早就声名狼藉。
明眼人都知,皇上赐婚背后的用意。
然,付文彬迫于天威不敢言明,只能沉溺在仕途晦暗的绝望中。
偏郑姨娘要捅破窗户,无疑是在提醒他,他此刻所承受的灾难皆因付婳而起。
郑姨娘想祸水东引,却不分时候又言辞不当。
她怎么看,都不太了解付文彬。
付婳想笑,便略克制只轻笑,道:“姨娘此话何意,是在置喙圣上为夫不仁?还是认为太常寺卿府养妓?”
“妄议皇室,污蔑老爷,姨娘安得什么心思?”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笑意,却听得郑姨娘不寒而栗,浑身仿佛被冰锥扎过般,留下阵阵凛冽彻骨的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瞟向身侧的付文彬。只见他面上无虞,正恭恭敬敬地将圣旨放回木龛,似乎不太在意。
方松了口气,她暗忖“好险”。
霎时,付文彬反手一耳光挥来,不偏不倚打在她脸颊。
“鸱鸮弄舌的蠢妇,嫌命长莫拿阖府性命祸害。”
“即日起,不得准许休要再出屋门。”
“滚!”
郑姨娘总能在不经意间点燃付文彬,她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对他的禁足勒令也不太放在心上。
她只庆幸,府上的下人都被屏退,倒不至于令她太难堪。
她惧他,却又摸不准他的脾性,便不敢再多言,捂着脸当即回了后院。
随着郑姨娘的离开,前院只剩父女二人。
一日之间,付文彬经历跌宕,由唾手可攀的东宫转眼成了幽王丈人,心绪可谓是大起大落。
经郑姨娘一搅和,他算是看明白,以付府的低微,只能恭然接受赐婚,不能显露出半点微词。
然,他汲汲营营半生,从农户之子到三品命官,他还想再进一步,哪肯就此任命。
他思忖良久,道:“太子那边……你再想想法子。”
付婳双眸低垂,长长地睫毛遮盖着眼底的黯然,“爹要女儿想什么法子?”
付文彬虽没明说,却心知她能明白他的意思。然她直言相问,显然是心生抵触。
付文彬默了一阵,一番斟酌后,才道:“婳儿,你自小聪慧,又岂会不知幽王并非良配,以他今日的处境,会害了咱家的。”
“你母亲去的早,爹只你一个嫡出的女儿,自幼悉心栽培,寄予厚望,纵有姨娘庶姐也从未越过你去。”
“爹固有私心,却也实为你着想。”
说到这,似知晓接下来的话有失德行,他话锋一顿,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道明。
“太子身处东宫,哪怕是妾室,若得他欢心日后也将是一宫之主。”
“只要他愿意,你与幽王的婚事便能迎刃而解。”
话落,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闪躲,随即心虚地偏过头,不再直视着她。
付婳却不愿就此作罢,偏要揭开他的心虚,铺在台面上,逼他直视。
“圣旨在前,女儿已被许做幽王妇。”
“爹是想女儿行苟合之事?暗渡陈仓,万事有太子顶着,陛下纵有迁怒也只会大事化小,而婚事自然也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