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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继 ...

  •   隆冬的午后,阴云蔽日,风嚎如诉。
      付文彬头偏在一侧,顺着他的视线,付婳目光落在回廊的红漆柱上。
      “娘说,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只一眼她便倾心。她还说,农户之子读书本就不易,爹却能中举,期间历程一定极为艰辛。”
      “所以她喜欢爹的风流貌,但更爱爹万难不屈的意志。”
      “傲从骨中生,万难不屈膝。可惜娘看不见,也幸好娘看不见。”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字字诛心。
      付文彬脚下一踉跄,一股羞愧自他心间腾起,令他难以自持。
      他未言,只侧过身,背对着付婳摆了摆手,意示她离开。
      *
      兆光寺,夜幕低垂,天降飞雪,不见月明,四周一片寂寥。
      禅院后的寮房,付家老太太方用过晚膳,正在净手。
      这时,陈贵自山下匆匆赶来,他身披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止步于寮房门外。
      大丫鬟栾若得信从房里走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不得了了,二小姐被圣上赐婚给了瘟神谢长宴,郑姨娘遣了我给老太太报信。”
      兆光寺位于京郊兆光山顶,山上不通马车,青石路面上积雪莹莹,陈贵披着笨重蓑衣,一路上山未有停歇。
      他攥着袖口擦着鬓角热汗,一面又道:“好姐姐,可有口热水喝?”
      然,栾若睇了他一眼,未作回应,拢帘回了屋里。
      寮房静室,设有供桌烛台,禅花香炉,金铜佛尊。
      付老太太双手拈香平举至眉,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一旁拜垫上,大姑娘付栖双膝跪于佛前,正合掌虔诚祈祷着。
      栾若进了静室,悄声退在角落里,未敢出声打扰。
      直至佛香插炉,老太太回过身来,问她:“何事?”
      她才走到近前,“郑姨娘来信说,家里来了赐婚圣旨,二姑娘被指给了幽王了。”
      静室四下寂静,只佛前烛火幽亮,佛音袅袅。
      昏暗的烛光下,老太太手里的念珠猛然坠地,“什么!”
      念珠断落,散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直击人心地声响。
      栾若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太此刻面上神情。
      拜垫上,付栖闻言起了身,弯身去捡地上散落的念珠。
      待颗颗集齐,她起身劝解道:“祖母莫急,当心身子才是。”
      “那可是幽王,我如何不急,咱家若跟他扯关系,日后哪还有好果子。”
      佛珠断线是为不吉,老太太礼佛多年,好久不曾这般慌乱过。
      付栖却淡然许多,她将佛珠置于案几,又一颗一颗重新穿线。
      经过一阵思索后,她便道:“理虽如此,可祖母莫忘了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幽王如何是幽王府的事,不过是嫁了个女儿过去,为何要举家荣辱相系。”
      老太太不解抬眸,佛台烛火闪烁,映照在两人脸上光影斑驳。
      转眼间,念珠已重新穿好,她持着老太太的手,将念珠还于老太太手心。
      她才解释道:“咱家可不止婳丫头一个姑娘,若能另寻靠山,那幽王……”
      那幽王又和付家有何关系?毕竟女婿又不止一个。
      老太太双目微眯,狭长的眼睛里并出一缕精光,她旋即朝一旁的栾若吩咐:“快去备车,咱们现在就回府。”
      寮房外,大雪戚戚,山上道路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不见月明,寒气凛冽。
      栾若下意识望窗外望了一眼,犹豫道:“老太太,外面还下着雪呢。”
      “你是什么东西?祖母叫你备车,还不赶快!”
      付栖面色一改,视线忽然棱了过去。
      栾若哪能再劝。
      *
      凛冬雾雪,夜已深,付宅府门前灯火幽暗。
      付老太太入寺斋戒半月,顶着飞雪匆匆归来。
      等陈管家来报时,付文彬睡得正沉。
      他倦意迷朦,一面细思母亲深夜回的突然,一面又不得不穿衣起身,去问候老母。
      穿过回廊,方至东边的福安堂,他便与老太太迎了个正面,“母亲怎回来了?”
      “哼,我再不回来,家里只怕要翻了天。”
      飞雪廊檐下,老太太杵着杖,睖了他一眼,随后由付栖搀扶着回了主屋。
      付文彬哪能懈怠,忙紧跟着一道进屋。
      还未坐下,他便听到老太太道:“惠娘呢?门房没去禀?”
      话到这,付文彬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郑姨娘又上老太太那里告状了。
      尽管他下午才禁了她的足,但这会儿在老太太面前,他也只能妥协。
      他朝一旁吩咐道:“还不快去。”
      老太太眼皮微掀,又道:“把婳丫头也一道叫来。”
      下面两个小丫鬟得了话,也不耽搁,一路出了福安堂。
      *
      因大病初愈,又劳神一日,付婳不到亥时便歇下了。
      深夜突然被叫醒,她正一脸惺忪,问:“何事?”
      “老太太和大姑娘从兆京寺回来了,这会儿打发人来要叫您过去。”桑念回着话,一面挂起帷帐。
      又道:“八成是为赐婚的事,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大半夜外面还下着雪呢。”
      明知姑娘身子才好一些。
      付婳穿好衣裳,一旁,另一丫鬟云舒倒了滚滚的茶递来。
      趁着她喝茶的功夫,又将暖好的织锦镶毛斗篷拢在她身上。
      等收拾妥当,付婳便叫云舒先下去休息,只领了桑念往福安堂去了。
      她捧手炉穿过垂花门和穿堂,很快到福安堂正房门外。
      栾若见着她忙打帘,问道:“二姑娘可好些了?”
      “劳姐姐挂心,今晨方停了药。”付婳浅笑应着,目光从栾若单薄衣裳瞥过,便将手炉塞进她手里。
      “天冷,姐姐该多穿些才是。”
      正值隆冬夜,漫天大雪飘飞,北风犹如刀子般冷冽。
      栾若倒是想多穿些,但回来得急,她又需安排车辆行程,哪有给她添衣的时候。
      自兆京寺回府后,她一直候在门外伺候,便更不得空闲了。
      暖炉入手,她那被风雪割得生疼的手指方有了一丝知觉。
      她道了谢。
      付婳领着桑念进了外屋,正解着斗篷,忽然听见屋外的栾若道:“老爷、大姑娘和柳姨娘正在里间陪老太太说话。”
      付婳解着斗篷的指尖微顿,柳姨娘,不过半日便被放出来了……
      她只轻轻“恩”了声,以作回应。
      绕过紫檀嵌螺钿屏风,桑念从她手里接过斗篷,便没再往里跟。
      隔着碧纱橱,里屋暖阁里的争执声,渐渐穿入付婳耳中。
      “过继?”
      “这些年我提过几次,你一直不作回应,我知晓你是顾及婳丫头感受。但这次不同,若栖丫头能出息,不仅是付家的退路,也是婳丫头日后的靠山。”
      “儿子明白母亲一番苦心,可这时候提过继,要儿子如何和她说明。”
      “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向来懂事,自能理解长辈此举亦是为她做打算。”
      似达成共识,暖阁内争执渐熄。
      付婳闻声不由轻嗤。
      旋即,她唇边绽开一抹莞尔笑意,打起拢帘走进暖阁。
      暖阁不大,霎时噤声。
      付栖正在给老太太捏肩捶背,付文彬独坐一方,郑姨娘在他身后侍立伺候。
      付婳方放下拢帘,便见付栖笑着朝她走来,“呀,是婳丫头来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牵着付婳的手往罗汉塌去,“祖母成天念叨,眼下总算见着了。”
      似又想起什么,她忽然收起笑颜,眉心微蹙,道:“你呀,真真是吓坏我了。”
      付婳知她是指月前被掳一事,便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顺势抽回被她牵着的手,转而向屋内另外三人唤道:“祖母、父亲、姨娘。”
      付老太太半倚隐枕,身着绛紫暗纹锦卦,头戴红宝石镶金抹额,看向付婳的眼神满含忧心,她拨动着手里的念珠,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叫了付婳“坐”,她又道:“真是令人操碎了心,好在见你安好,我这佛也算没白念。”
      老太太自诩佛家信徒,常年念珠不离手,每逢十五便会上兆光寺戒斋小住几日。
      上月十四,恰逢付婳被掳失踪,老太太因过于担忧焦急,连夜带着付栖赶赴兆光寺焚香拜佛,祈求佛祖庇佑。
      这一住便是大半月。
      付婳方在老太太跟前坐下,那头郑姨娘插过话来:“是老太太一片虔诚,婳姐儿这才逢凶化吉。”
      她新添了茶水放在付婳案几前,接着又道:“老太太向来疼你,这不,才得了赐婚消息,天还未亮又下着大雪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郑姨娘原是付老太太的内侄女,早年间付文彬因遭她算计,一气之下需离家不归。
      后来,付文彬娶了首富之女叶氏,接了老太太入京安家,便与她再也没有联系。
      直到叶老县公离世,郑姨娘带着付栖上京,叶氏才知母女俩的存在,付文彬也是在那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大女儿。
      那时,付婳不过七岁。
      再后来母亲叶氏离世,付老太太有心将郑姨扶正,奈何付文彬芥蒂当年之事不肯答允。
      这么多年过去,郑姨娘早已认清现实,也歇了主母的念想。
      眼下她只一门心思为女儿打算,故而刻意提到赐婚,当是起个头。
      随后,她便将目光投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指腹间转动地念珠顿停,看向付婳,旋即一声叹息,道:“那可是天家,稍有不慎便是大不敬,我如何不焦急。”
      “你父亲人微言轻又子嗣单薄,自你母亲走后便不肯再续弦,身后只你和栖丫头两个姑娘。”
      “祖母是真担忧将来有个什么,你身后连个说话帮衬的人都没有。”
      该听的话,付婳在碧纱橱外都已听见。
      父亲厌恶郑姨娘当年之事,遂这些年来,不管老太太如何念叨,他既不愿扶正郑姨娘,也不想将付栖过继在母亲名下。
      自母亲离世,他便一心仕途。
      而今,她却成了他仕途最大的障碍。
      过继,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不等她回应,郑姨娘便急不可耐道:“母亲糊涂,老爷方才答应将栖丫头过继在太太名下,眼下她是府上嫡女又是叶县公外孙女,日后她若出息,婳丫头还愁帮衬?”
      话落,付文彬骇然,猛地看向郑姨娘。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这不还在商量么?
      这个存心挑拨的蠢妇!
      然话已说出,况他本就默许,便不好再说什么。
      过继一事,因他的沉默,已成事实。
      众人心照不宣。
      付婳缄口未言,她浅浅饮了一口茶水。
      一时间,室内突显安静。
      一旁,付栖或许是为打破沉静,她柔柔一笑,低低开口,问道:“届时,不知大哥哥能否赶回来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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