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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辟谷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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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瀚的洞府里,内殿的大门紧闭着。秦直贴近门边,偷偷摸摸地打响指施法。
周围的古柯宗修士对此见怪不怪。元彻真人秦直当年还是元婴修士的时候,就没少在这里生事:比如他曾经顺走池子里的锦鲤,还狡辩说“它与我有缘”;再比如,他曾在白玉栏杆上刻字,没人知道他刻了什么,但从成玄真人的暴怒反应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如今,就算他拆掉成玄真人的房梁,用它来斫琴,也没人会惊讶了。
今日,秦直用的是偷听的法术。法术飘进去,被禁制挡住,又原样飘了回来。秦直悻悻。他最擅长与声音相关的法术,师叔才防不住他偷听。阻拦他的是殿内的另一位:严能道尊李伏。
半个时辰之前,齐瀚严阵以待,没等来妙觉,却等来了严能道尊。这位统领东岳的道尊,正是为山火的事情而来;他态度严肃,将秦直关在门外,和齐瀚谈到现在都没出来。
秦直不死心,非要等着看看结果——出窍丹,到底在谁的手里?秦直等了又等,无聊到开始随便抓路过的修士陪他聊天,这时候,门终于开了。
严能道尊和齐瀚先后走出来。被抓住陪聊的修士如蒙大赦,众人纷纷行礼。
秦直立刻问:“道尊,我师叔抢没抢出窍丹啊。”
齐瀚看起来挺想揍他的。严能道尊说:“没有。”
道尊向东归去了。秦直大失所望:出窍丹的线索又断了。没有出窍丹,妙觉也不会再来打架。没意思。秦直又看向齐瀚——
齐瀚遥望东方,刀也收起来了。而秦直瞧着自家师叔,眉毛挑了挑。
秦直如今是凌虚阁之主。凌虚阁当然很好,但是,打倒师叔齐瀚、统领古柯宗才是他长久以来的夙愿。秦直师承齐瀚的师姐王丽君,不光学尽她的毕生本领,更继承了她的遗志——打败、超越齐瀚。这位元婴女修自知晋阶无望,此生都不可能战胜师弟,所以培养徒弟替她实现心愿。她并非与齐瀚有何仇怨,而是在古柯宗里,同门师姐弟本来就是竞争对手,任千百年过去,即便一方仙逝,也不会变。
秦直早已无数次挑战过齐瀚,却没有一次打赢。他有“言出法随”的绝技,特别擅长先发制人;可无论他怎么偷袭,都阴不到齐瀚:因为齐瀚非常多疑,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被他怀疑,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他不提防着来自其他人的暗算。齐瀚昼夜不息地运转着无尽踪的身法,偷袭他,尤其用法术偷袭他,几乎不可能成功。
但是。秦直的身体向前倾。但是,现在或许师叔最松懈的时候。这样绝佳的时机,他岂能不试一试?要知道,他此前甚至成功控制过实力更强的妙觉。
秦直说:“师叔,别动。”
几乎同一时间,秦直的手指拨动琴弦,而齐瀚的刀架在秦直脖子上。由于无尽踪的存在,法术绕过齐瀚,随乐音消散在空气里。
齐瀚说:“你再说一遍。”
“呃,师叔,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偷袭以失败告终。秦直捂着脖子,龇牙咧嘴地在空中飞过。前方是落虹崖,他正要熟练地绕开——为了离广武道尊封铮远一点,却忽然发现坐在山崖边的人不是广武道尊。
秦直十分稀奇。今天,坐在落虹崖边的人是广武道尊的旧日小相好:玲。秦直怀着一颗八卦的心,兴冲冲地落到山崖上。他问:“哟,你在这里做什么?”
玲起身行礼,说:“我在等广武道尊。”
玲没想到,秦直听到她的话,简直大惊失色。秦直大叫道:“啊?!”
秦直的失态事出有因。半个月前,他由于无聊,向太瑛真人白圭提出打赌:赌广武道尊和玲会不会和好。
在秦直看来,白圭是一个事特别多的人。以往二人打赌,白圭非得细细敲定规则,要求赌注不得太高,而且还要容他考虑两三天。甚至,秦直眼巴巴地等到两三天后,得到的答复常常是白圭他不赌了!气得秦直到处抱怨他。
但是,半月前的白圭却异常爽快。白圭答应打赌,并且立即选边站:他赌广武道尊和玲会和好。而秦直,认为玲是个固执得不得了的小东西,所以他赌不会。
现在,秦直如临大敌。他可是下了二十万灵铢的重注啊。秦直紧张地问玲:“你找道尊干什么?”
玲有点困惑。她固然善解人意,也料想不到秦直和白圭的赌约。她想了想,说:“我和道尊约好了。”
秦直感觉天塌了。灵铢仿佛正在从他的储物法器里流走,流到白圭的手掌心里。
玲说:“您受伤了?”
秦直不自觉地摸摸脖子。他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淤青,已经被法术治疗过,除了疼没什么大碍。本来也不是致命伤嘛。
玲又说:“像是……被剑鞘打的?”
“什么眼神?这是被刀背打的!”秦直说,“哎呀,这不重要。你不是不跟道尊好了吗?怎么又约见面了?”
玲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直。她说:“您很感兴趣吗?这就说来话长了。”
秦直往地上一坐,一副“我有的是时间”的模样:“没事,你说!”他今天必要给她劝走!
玲却又问:“您是因为争抢出窍丹,才受的伤吗?”
秦直奇了:“你知道素心的出窍丹?”
玲叹气。他竟然已经忘记他当着她的面大声密谋抢出窍丹的事情了。
凌虚阁内阁里,冯长老突闻噩耗:
玲,那个狡猾的金丹女修,又跟着凌虚阁掌门、元彻真人秦直回来了!
冯长老万万不敢多耽搁。他撂下手里的事情,急忙赶往真人身边,生怕他但凡慢一点,真人就又要上当受骗了。他匆匆赶到时,正看到真人和玲相对而坐,不知已经聊了多久。对话声飘进冯长老的耳朵。
“……所以素心真人选择炸炉自保。既然严能道尊说没有,想来成玄真人真的没有抢到出窍丹。”玲说。
“没错!出窍丹肯定还在素心手里。”
“妙觉真人真的虚弱到不能用出窍丹了吗?”
“我看她精神着呢,她上次——呃,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晚辈失言了。”玲柔顺地说,“看来,晚辈还是回去落虹崖等道尊罢——”
“等、等等!妙觉,对,说到妙觉!吃丹药容易,但她心境受损,历劫更难啊。”
冯长老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出声打断道:“真人!”
秦直扭头:“小冯?怎么啦?”
冯长老揖手,问:“真人,您忽然带她来凌虚阁,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直说:“呃,我带她来,是为了——为了避免她重蹈覆辙!对,没错,感情之事最忌头脑发热。我帮她冷静冷静,不要冲动。”
冯长老听得一头雾水。他再看玲,玲揖手,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冯长老的戒心没有丝毫减少,他祭出杀手锏。
冯长老掏出一根新琴弦,说:“真人,炼器师做好您要的新琴弦了。”
秦直果然大喜:“终于!让我试试!”他忙着试新琴弦去了。
冯长老命令玲:“你跟我过来。”
远远传来秦直的声音:“别让她走了!”
冯长老应声:“是。”
冯长老带玲来到另一处院子。这里堆满了灵草,药香弥漫。几名低阶修士坐在草药堆里,制作同一种药:辟谷丸。见冯长老来了,他们纷纷起身行礼。
冯长老告诉玲:“你接下来就在这里做辟谷丸。”
丸剂与丹药不同,它们制法简便、成本低廉,当然,用途也有限。比如眼前的辟谷丸,它能让凡人一整天都不会饿。修士本来就不靠食物维生,辟谷丸对修士没有效果。
玲若有所思地称是。她问:“我们需要做多少辟谷丸呢?”
有个干活的修士答道:“每天至少要做五千枚,有时候更多——”
冯长老冷脸制止:“不要和她说话。”
修士噤声,继续埋头干活。冯长老四下看了看,指向药篓,对玲说:“你把药篓里的草药全都做成辟谷丸。完成之前,不许去别的地方。”他强调道,“尤其不得打扰真人!”
那些药篓一个挨着一个,堆满了半个院子。就算找一大群修士来做药丸,也得好几天才能消耗完。其他修士纷纷露出同情的表情。他们分给她一些研钵研杵、竹筛之类的用具。玲安静地处理灵草,貌似真的开始专心做药丸了。
高处传来元彻真人调弦试音的动静。他试过几个音,又奏出乐调如流水。琴曲悠扬,沉浸在演奏中的真人也比平时多几分高人风范。
冯长老长出一口气。现在,一切看起来正常、安全多了。
另一边。
“我——找——到——了——”红衣的器灵,方无,百无聊赖地嚷嚷。他手里拎着一只斑纹灵猫,猫炸了毛,呲牙挣扎。对方无而言,猫的爪牙就如其皮毛一样柔软无力。他凑近问猫:“一眼没看住就跑?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啧,挠也没用。我要是能被你挠花,那我早八百年就被李伏掰成两半了。”
猫不是理想的聊天对象。它喵喵叫着,方无听不懂它的话。猫还在继续挠。方无被挠着挠着,忽然发现什么,又问:“咦?你是不是比以前强一点了?”
猫挣扎,它宁可自伤,也不要被方无拎在手里。它尖叫,几乎挣脱。
方无脸上的懒散神情一瞬间消失了。如果他们的捉与逃是封铮安排的无聊任务,那他才懒得和猫认真。但如果猫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会为了赢而不计任何后果。
“别动。”封铮说。
在器灵方无伤害弱小可怜无助的、玲的爱猫之前,封铮随便控制住了它。于是,猫又挣脱开,跑了。
方无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封铮,你倒是追啊!”
封铮望向院墙里,他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他跟在猫后面,没有阻拦它。
方无又说:“你就这么捉吧,捉到天黑也捉不——等等,它这是要去哪?”
玲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她转头一看,香香迎面直扑进她怀里。她惊喜地接住它,爱怜抚摸。她看到封铮向她走来。
玲莞尔。周围有秦直、冯长老、还有其他凌虚阁修士,而封铮无视了他们;她身边散落着各色药材,他也没在意。封铮只是来到她的身旁,挨着她坐下。
方无抱怨道:“你这猫变了,现在一点也不听话——”
玲揉揉猫脑袋。她低头看香香,香香全然一副无辜姿态。在她膝头,它突然变乖了,和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猫。
玲反驳说:“香香一直很乖。”
方无满腔不平,正欲痛斥坏猫。然而封铮将器灵收进长戟,彻底断绝了他抗辩的希望。
玲揣着猫,凑近了封铮。封铮认真地看着她。
玲问:“你们这几天去哪里了?”
封铮的表情为之一变,果真如郦自衡所言——略带心虚。玲眨眨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沉默。沉默愈久,封铮脸上的心虚愈发明显。玲有点想笑,她善良地揭过这个话题。
玲说:“我不想做辟谷丸了。我们走吧。”
封铮立刻说:“好。”
这次没人敢阻拦他们。眷侣乘风而去,而凌虚阁掌门、元彻真人秦直翻看他的积蓄,如丧考妣地拖着脚步走了。
空气中回荡着他的叹息,没人能听得懂:“二十万!二十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