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你 ...
-
和沈焕的进展并不像方锐想得那么迅速,第一次见面就确认关系还是快了点,倒不是说她矜持,她天生跟矜持不沾边。
主要还是本着对彼此负责的态度。真爱无关年龄但有关责任,二十岁无所顾忌感情用事可以说成是真性情,三十岁了心智还不成熟全凭头脑发热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年龄差既然存在,与之相伴的现实问题就要考虑到,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取向因素,他能冲动,她必须要慎重。
沈焕接触这个圈子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多,跟她当初年纪差不多。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但没多长时间就分手了,原因是女方劈腿。这圈子虽然男人是稀缺资源,女人是容易被收割的对象,但有男人骗女人就有女人骗男人,大家你骗我我骗你,骗财骗色也骗心。
所以不光是她们在被渣,他们也在被渣。沈焕跟她有着相似经历,遇到第一个对象就踩了雷,只是他比她还要惨一点。她好歹是知道自己取向才去找的对象,而沈焕是被他女朋友带进圈子的,情况跟某些同性恋强行把人掰弯有点像,都是打着“爱我无关XX”的旗号,只是一个讲的是性别,一个讲的是体位。
沈焕就这么被以爱之名忽悠到了四爱的圈子,然后光速被甩,留他一人抬头四顾心茫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虽然心理受了创伤但生理上确实爽到了,以至于他选择留了下来,当然真实接受的过程不是能这么简单轻松一笔带过的。
他这种入圈经历说实话很常见,毕竟这个圈子里的男人鲜有天生的下位者,多数都是被后天改造的,伊年虽然说不主动拉别人下水,但严格来说她也算是乘凉的后人。很多后天被拉入局的人在分手后就回归了传统,剩下的人当中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报复社会,像沈焕接受度这么高的少之又少,概率比现在大学生找一个双休还有五险一金的工作还低。
别的不说,沈焕的优点绝对有诚实这一项,不像有些人身体都食髓知味了嘴上还在说不要。沈焕也试过DIY,结果差点把自己弄进医院,而且也没那种感觉。让他跟男人搞也是万万不行,一是心理上接受不了,二是怕得病,那个圈子的乱象不看社会新闻光看贴吧校园墙都能知道,想爽归想爽但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些他还没跟伊年吐露过,不过就算她知道他留在圈子初衷是为了这种事,她也不会觉得怎么样。老话都说食色性也,追求美好的东西是人的本性,有人喜欢赏花就有人喜欢做|爱,喜欢就喜欢,没有高低贵贱,况且能想到靠恋爱满足自己都没想过约炮怎么不算单纯呢?
而伊年也确实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想起她前几次可叹可泣可悲催的情感经历,遇到沈焕绝对算她走运。但她还保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多次网购的失败经验证明,卖家秀≠实物图,一定要先验货再签收,否则很有可能重蹈覆辙。之前几次她就是有点操之过急没来得及作深入了解,以至于每次交往没多久对方就现了原形,她那几段感情持续时间最短五个月,最长一年,比她最短理财都周期短。所以她建议先处再谈,先买票再上车,沈焕对此没什么意见。
两人正式交往是在三个月后。
看到她发的朋友圈,褚斯宇心情有些复杂,却也有一种尘埃落定感。
这三个月里有些念头时不时就跳出来,但都被他压了下去,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伊年朋友圈出现了红玫瑰和文字,他知道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问他有没有过后悔?答案是有。
第一次就是在那天机场,第二次是在几天后两人见面后。伊年说那次行程并没打算来上海,她跟沈焕先在杭州待了一天,然后就去了苏州,在那边又待了三天。只是恰巧在她准备回去的前一天下午,沈焕接到通知让他提前返校,而他的学校就在上海,于是她把机票退了改到上海送他。
来都来了,不见一面有些说不过去。这话虽然伊年没说,但意思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她约他喝的咖啡,可能是觉得吃饭很容易吃得胃痛。
再见面两人虽然不再像在机场那样尴尬,却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种莫名的生疏感,淡淡地在他们周围弥漫着,以至于简单寒暄之后就进入了一种相对两无言的局面。那天的咖啡很苦,连带着这几天跟“男朋友”吃喝玩乐攒下的高兴都被冲淡了一些,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伊年以咖啡壮胆,一口气灌了大半杯下肚,这才找回了来时的信心。
就是那次,他知道了伊年跟沈焕也是第一次见面,还只能算是朋友。
只是朋友。他当时把这句话在心里咀嚼了几遍,慢慢萌生了某种冲动,有句话一度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以后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方锐能看出来褚斯宇对伊年还是有些念念不忘,那天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后他跟他说话都带着小心,后来还想方设法开解他。不管怎么念念不忘终究也是郎有意妾无情,人家都找到真爱了,褚斯宇再单恋下去也于事无补,他可不能眼看兄弟越陷越深最后踏上违反公序良俗的罪恶道路,男小三可不兴当。
既然要开解,自然要对症下药。之前他疑惑伊年怎么会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看不上褚斯宇?但这话其实也可以换个说法,为什么褚斯宇偏偏对伊年念念不忘?她有什么好的?他知道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多多少少都会见色起意,伊年长得确实漂亮,加上她说话做事的风格显得有种攻击性,但有时候又给人一种很懒散非常好说话的感觉,所以看得人时常矛盾。这种矛盾的个性对某些人的确很有吸引力。但也没有到让人魂牵梦绕的程度吧?
方锐作为旁观者,同时作为一个喜欢温柔挂女人的男人,实在吃不消伊年这种类型的女人。他这回实在猜不透褚斯宇的想法,最后只能归结到男人的通病上——得不到的才是最难忘的。男人么,不就那点毛病,得不到就是白月光和朱砂痣,得到了就是蚊子血和大米粒,伊年现在对褚斯宇或许就是红白玫瑰的存在。不过这些话他没敢跟褚斯宇说,怕他一怒之下给他发律师函说他侵犯名誉权。
但如果他说了就会发现褚斯宇只能对他的说法提出异议却拿不出其他事实证据,因为当事人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喜欢上伊年的。
是被她身上的气质吸引的吗?
伊年这个人……自由、张扬,像风一样,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困住她、也没什么东西让她特别在乎,跟她在一起时世界都是平的,她只要站着,一切就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一种无拘无束、自在独行的畅快扑面而来,还有一种在成年人身上少见的纯真。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着迷。
但这也是后来经过相处后他才慢慢感受到的,而他对她的感觉好像还要更早一点,或许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已经埋下了。
“感觉”两个字听起来很虚无缥缈,很像找不到什么靠谱的理由才拿出来搪塞的词,但没什么比它更恰当的了,大概是他们的相遇就带着一点梦幻,暴雪中的从天而降,车上的天马星空、分别的潇洒随意,连再次见面也带着一点偶然,或许就是这种围绕着他们的冥冥之中让人触动,引人心动。一见钟情不像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感情的事从来没有绝对,有时候遇到了就是遇到了……错过了,就错过了。
虽然如此,虽然没有不甘,但他还是没点赞她的那条朋友圈。
人一旦有了对象,最好主动跟其他异性或者同性朋友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不能算是性缘脑,更多算是有边界感以及对恋人的尊重。
伊年和褚斯宇都是有分寸的人,所以两人的微信聊天自那次上海见面后就进入了空白期,最近一次是五个月前伊年有法律方面的问题向他咨询。
然后就是这一次。
还是跟之前那件事有关,只是这次涉及到了合同纠纷。这类案件对褚斯宇来说属于大材小用,而且他也不主专这个领域。伊年本意是请他推荐一个他们律所擅长合同法的律师,但褚斯宇给她推了律师后他自己也在跟进。
其实当初伊年准备在昆明开第二家民宿的时候,他就有过疑问,近几年昆明民宿市场持续低迷,低价买入等逆风翻盘需要极大耐性和勇气,而且很可能翻不了身。但伊年说赚钱不是目的,主要是为了在昆明有个落脚的地方,开民宿是她本行管理起来也方便。她这么说褚斯宇就明白了,她是为了沈焕。
果然,伊年告诉他沈焕计划读完研后来昆明工作,算一算还有不到三年时间。本来沈焕跟她在一起前的打算是毕业后留在上海,但现在他决定到昆明发展。关于两人未来在哪里落脚的问题,她本来以为他们会为此讨论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或者说服对方,她甚至想过可能会闹出不愉快,但没想到沈焕非常干脆,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就说来她这里。他愿意为了她离开舒适圈,那她就不能让他来了这里连个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伊年不是在投资,而是在准备他们的未来,只是没想到事情中间出了差错。
褚斯宇看了合同,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让她放宽心,也说等事情解决如果她打算换地方他可以找人打听。过了会儿,对面发过来一条消息——【你在昆明也有人脉?】紧接着又是一句——【抱歉,忘了你的客户天南海北了,人脉自然多如山脉】
从她的文字里能感觉到她情绪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甚至还有点幽默意味,他笑了笑正准备说【可以试一试】,就见她说【不过不用了】。他以为是她怕麻烦,于是没再往下说,想等事情解决后再提一次。只是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她和沈焕分手的消息。
其实褚斯宇第一次说帮她找房子时,她就已经跟沈焕分手了,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跟他说,直到第二次他又提了一回,她不想他一直记挂着这才告诉他。
分手就是很正常的分手,没有劈腿、吃软饭、现原形等任何狗血成分,只是遇到了无法说服彼此的问题,多次尝试解决后始终得不到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就分开了。
算一算,他们正式交往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准确来说是一年零三个月。期间两人相处愉快,这是她三十年来第一次谈“正常”的恋爱,甚至可以说不仅正常,还很和谐,各种意义上的和谐。只是正在两人计划未来的时候,意外从天而降。
伊年没想到自己大学时候没经历过的分手季,在她毕业这么多年后找上了她,而她竟然没能扛住这个魔咒?!这何尝不是在打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日后除非他负我否则我决不负他”的人的脸,没错,那人就是她自己。
但说归说,成年人分手很多时候不是感情破裂,没有谁对不起谁,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计划得虽然很好,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就像他们一切按部就班的计划都在沈焕考研失败后戛然而止。
当初沈焕放弃本校保研选择考外校,结果运气不好赶上报考学校专业大幅度缩招,于是就面临了调剂还是出国两个选择,而他父母更偏向后者。因为根据往年经验他的专业很可能调剂到双非学校,本科211调剂到双非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倒不是说他们唯学历论,而是大环境如此,而且他自己多少也会有落差感,所以与其退而求其次不如去国外读完硕博,之后再走海外人才引进回来,到时不论就业还是创业都有助力。
这种事伊年没经验也给不了什么意见,但她的态度很明确,哪个对他发展好就选哪一个。可这话任谁听都是一句空话,道理谁不知道,可很多事尤其是爱情哪能只讲道理。要是他真去了国外岂不是要跟伊年异国恋,异地恋还没结束异国恋就来了,难道她一点都不会舍不得、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吗?
这是两人交往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大的矛盾,沈焕对她的“为你好”十分不满,觉得她不该这么淡定,怎么也该不满,更该对他不舍,结果她却在沉默之后直接说如果决定出国就抓紧时间,现在申请已经晚了。沈焕越想越气,到最后直接不理人了。
伊年舍得吗?当然舍不得。就像沈焕说的,异地恋很辛苦。过去一年她每月都飞一次上海,一次待上三五天,不忙的时候就待一个星期,沈焕也会在寒暑假过来找她。法定节假日她专程空出来陪他去旅游,而他也常体谅她忙安静陪她待在客栈。两人尽力多见面,但就算这样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一般情侣也少得多,所以这一年他们属于痛并快乐着。
她比谁都希望能快点结束这种两地奔波生活,最上头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不干脆去上海投资入股间私人工作室什么的,赚了也算半个事业,赔了就当支持年轻人梦想了,反正她的主要目的也达到了。但一番天人交战后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就有了在昆明开民宿的一段。结果就在她紧锣密鼓筹备他们未来的时候砸下一个晴天霹雳——他们可能要异国恋了,时间至少四年。
但再不舍,跟爱情、跟事业比当然是后者更重要,他到昆明工作已经算是为她放弃了一部分,再为她降低底线调剂到双非,别说他父母不会同意,她都不能接受。沈焕见她不松口又说他可以二战,这样对他们影响最小,只比原计划推迟一年,而且如果他脱产备考还能去她那里,他说着还有些兴奋,已经都开始畅想跟她一起时的幸福生活了。可没等他兴奋两分钟,伊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她没答应,说这事他应该跟家里商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于是几乎从没发过脾气的沈焕一气之下单方面宣布跟她冷战了,哄了几天都不见好。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沈焕母亲联系了她。
说起来,那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家人,说是见,其实是电话联络。虽然跟沈焕谈了一年恋爱,但她自觉还不到见家长的地步,而且她也能感觉到他家人对她这个年长他们儿子八岁的女朋友并不是很满意。关于年龄还有其它她都没让沈焕瞒他父母,她搞不来也不想搞先斩后奏、生米煮熟饭那套,她可不想等爱得死去活来谈婚论嫁了他父母才跑出来因为年龄反对他们。沈焕也一如既往诚实,爸妈一问就和盘托出了,结果让俩大人好不尴尬。
其实他爸妈对她也不能说是不满意,只是如她预料的那样,一般父母都不太容易接受孩子跟对象年龄差太大,尤其是女大男太多还面临生育问题,再加上沈焕还在上学而她是一个社会人士,不论从思想还是从地位上怎么看都不太合适,这些差距现在或许不显,但以后一定会出现。而他父母最担心的问题也不是沈焕被她骗身骗心,而是怕沈焕会辜负她,倒不是不信任儿子人品,只是人品跟感情无关,不是只要人品好两个人就能相伴一辈子。
这点伊年非常认同,爱情爱情,两人在一起靠的是爱是三观是心灵契合,只靠人品没有爱大可不必结婚,结拜就够了。沈焕当时一听她说结拜,还佯装不高兴地说不结拜她也是他姐姐,她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坏笑,掐着他的脸让他叫一声来听听。沈焕平时从不叫她姐姐,只有在床上才会,这算是他们的一个小情趣。果然听了她的话,沈焕忍不住朝她扑了过来,趴在她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听着黏黏糊糊的。
因为认同,所以她对沈焕母亲这通电话并不反感。尤其他妈妈说话很有涵养也很含蓄,说打扰到她很抱歉,第一次联系就是为这种事实在很不好意思,简单寒暄之后就进入了正题,大意是说如果可以希望她能劝一劝沈焕。他妈妈说话很有条理,而且不打感情牌都是客观分析,只是在最后表达了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担忧。再有就是,整个通话他妈妈没说过一句让她感到不适的话,谈话都是围绕着沈焕,没有透露出哪怕半点责怪她牵绊住沈焕的意思,对她也只有请求没有要求。
对沈焕父母她不说有多了解但通过沈焕也略知一二,再加上这通电话,她分得出什么是装腔作势,什么是真心实意,所以对沈焕就更不能听之任之了,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沈焕到底还是年轻,虽然在伊年面前已经在尽力表现成熟了,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比大多数同龄人成熟。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会不自觉展露幼稚的一面。伊年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恋爱中总是对另一半很宠溺,于是在交往后半程,沈焕大男孩儿的一面就占据了上风。
他不太成熟的一面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连伊年都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个中缘由,有来自父母的压力,也有对伊年“不在乎”的不满,但更多的还是他个人的压力,考研失败对他而言也是个打击,年轻人从小到大没在学业上受过挫,猛地来一次还有些难受。而人在难受的时候总是容易做一些糊涂事甚至失去理智的事,比如和伊年冷战,比如在得知母亲和伊年联系后小发脾气……比如答应了伊年说的“分手”。
准确来说伊年说的不是“分手”,而是“分开冷静一下”,但这在沈焕听来跟分手无异,在冷战的时候提冷静跟在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于是沈焕心一横说分手就分手,谁要回头谁是狗,然后就着手开始准备申请学校。他想的是让伊年着急一回,体会一把什么叫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结果他offer都收到了也没等来她的追悔莫及。
但这时候他自己也冷静下来了,想着当小狗就当小狗,反正他本来就是她的小狗,于是带着最后一点别扭跟她道了歉,准备坐下跟她认真谈一谈关于两人的未来。他们谈了不只一次,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谈到最后沈焕都没底气再说“你等我四年”这种话。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但一段感情如果从开始就聚少离多那注定日后会面临更多问题。异地恋除了消耗精力,还会消耗感情,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猜忌,猜忌之后就是误会、争吵……这是她不想看到的。算是杞人忧天吗?她觉得不算。
只是她会累,沈焕也会累。在这段感情里他们都为彼此牺牲了一些东西,小的牺牲是感情的增温和黏合剂,但牺牲太多到最后势必会成为负担和算计,这是人性,伊年不会把自己也不会把别人想象成圣人。
……
分手的前因后果,伊年当然没有跟褚斯宇说,但只是一句“我们分手”了都打得他措手不及。
褚斯宇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半晌都不知道该回什么,顶级律所的顶级律师此刻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但其实他也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伊年大概也不想让他安慰什么。
伊年确实不需要安慰。处理完合同纠纷就忙着五一小长假,小长假忙完又忙望梅的扩建翻修,忙完装修就到了暑假旺季……她在望梅盯了一段时间就给自己放了个假。
又是自驾游,还是老地方。
出发前她收到了沈焕出国的消息,她给他发了句注意安全、顾好身体、一切顺利。十分钟后,沈焕给她回了一条——谢谢,你也是。
看来他还是有点别扭,伊年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还有点五味杂陈。别看她当初表现得那么清醒,实际上回去她也后悔了好一阵子。甚至如果沈焕当时再坚持一下,她很可能就妥协了。前人都说了享受当下,难得糊涂,那么清醒干什么,太清醒的结果就是她那么大一个男朋友飞走了,搞得她又要来西藏排解失恋的苦闷。
这次是真的苦闷。在褚斯宇面前那么淡定把分手的事一笔带过不过是故作轻松,不狗血的恋爱谈起来开心,分手了也是真伤心。她总算体会到了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句话的含义,过去一年多回想起来竟然有种镜花水月一场梦的感觉,到现在大脑都有点晕晕乎乎的,后来又往前开了一段才发现自己大概可能有点高反了。
看看,失个恋把身体素质都拖累了。她赶紧喝了几瓶葡萄糖外加红景天,休息了半天这才不晕乎了。
伊年自己宽慰自己——没事,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不是每对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多得是有情人天各一方。
再者爱是什么,爱是克制是成全,她虽然失去了爱情,但沈焕也不用背井离乡了。
每个人对背井离乡的接受度都不一样,沈焕还好,但他父母一直希望他能离家近一点。而她爸妈则是非常看得开,从她毕业就跑来云南经营民宿就能看出来了,她爸妈当时不仅没反对还说要是钱不够他们可以支持一部分。到现在他们聚少离多,爸妈也从来没有过不满,最近几年更是高兴数着日子,说等过几年退休了就当一对大雁父母,天热了在北京,天冷了就来她这里过冬。
所以虽然都是离家,但意义不同。
她这样随心所欲的性格跟家里的氛围脱不了关系,她爸妈不仅对她事业很支持,对她感情也毫无保留给予信任。就像当初她说自己在跟小八岁的大学生谈恋爱,他们也没反对。如今她三十岁还没结婚,他们也没催过。她爸妈觉得结婚不在年龄、不在早晚,只在找到自己喜欢的。甚至连她决定丁克他们都没意见,问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他们已经有自己的大宝贝了,她有没有自己的小宝贝全凭她个人意愿。
所以对伊年来说,虽然她取向特殊,但实际上没有任何压力,甚至比大多数人过得都要轻松,这也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她在感情方面的单纯——总期望并相信着人能拥有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情。但自由不能过火,信任不代表不关心,她之前几次分手每次都过于突然,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俩大人再开明到最后也忍不住多想。所以跟沈焕分手这事她暂时没跟他们说,好不容易谈场正常且超过一年的恋爱,等过段时间再跟他们谈吧。
这次新疆行的路线跟上次一样,还是走的若羌公路,主要她想去看看当初没找到的小圣泉。上次来的时候夹风带雪,无人机差点跟粑粑来场亲密接触,这次阳光和煦,连风都透着股温柔,小圣泉也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山西大姐诚不欺人,圣泉就是三五个洗手池大,水很热,只是果子还没长出来,她还是没能尝到味道。
继续往北走,在车上她边吃梅子边想到了跟褚斯宇和方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现在回想简直喜剧效果拉满,尤其是方锐那个SOS,跟荒野求生似的,一晃竟然过去了三年,梅子还是当年的味道,但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
就在她追忆往昔之际,前面两百多米远突然出现了一面挥舞的大旗,黑底白字,看不清上面是骷髅头还是XO。她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一路上搞这种类似行为艺术的人很多,大多是年轻人。然而她嘴边“这就是青春啊”还没说出口,就见旗杆朝她车的方向歪了歪,甩来甩去的,一个跟赛车女郎似的小伙子还冲到了路中间。
她也看出来了,这架势不是找茬就是有事,果然一问之下是车抛锚了。伊年边下车边想这么巧的吗,连位置都差不太多,是她运气的问题还是路的问题?这次她倒是知道车哪里坏了,但问题有点严重她修不了,跟他们说叫拖车吧。结果一抬头就见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那个举旗的姑娘到她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拖车太贵,他们叫了付不起。
伊年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等好心人呢。几个人都是大学生,出来一趟预算有限,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思来想去想了这么个主意,怕她不信还把学生证都掏了出来。还摆手说他们不是想白嫖,就是希望能比官方价格少一点。
要不说是清澈真挚的大学生呢,当初方锐他们是不是都没说给钱来着?好像就说了一些什么以后有法律上的问题他义不容辞之类的话,都是成年人的客套话,夹在一堆彩虹屁里更看不出真诚。帮个忙本来也没什么,出门在外谁都免不了遇到点事,尤其学生还是祖国花朵,爱护花朵人人有责。就算没前面这一出,凭着“巧合”的缘分她也会帮。
载着几朵花到了当初的车行,车行的人一看车眼熟、人也眼熟,车、人一对就想起来了,还开玩笑说这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路上扔了钉子专坑过路人呢。
伊年拒绝成为“同伙”,同时也拒绝了几个学生给钱、请吃饭的邀约,自己开车一转去了当初那家小饭馆。来都来了,不打个卡有点说不过去。
开饭馆做生意的人记性一向不差,尤其客人长得还挺好看,看到伊年就说她瞧着眼熟,经她一提醒马上就想起来了,还问这次褚斯宇他们怎么没来。
伊年说了句忙工作,等菜的时候忍不住拍了张饭馆里的照片给他发了过去——【眼熟吗?】
【在新疆?】褚斯宇回复得很快,一眼就认出了这家店。
【是啊】
【对了,跟你说个特巧的事】她把遇到车抛锚的事说了一遍,还跟他说抛锚、车行、饭馆,像不像是进入了某种循环,有种科幻片的既视感。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褚斯宇看完她发过来的那几段文字,松开了刚才因为紧张不自觉握紧的手指,暗怪自己不该再出来那一点心思。
【还有种可能是过去的记忆是错觉,心理学上不是有对这种现象的解释吗?】
【那,我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是AI】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见她有些开玩笑的样子,心情应该是好了点,他也放心顺着把话接了下去。
伊年继续分享,专门说了说人家大学生的单纯,说人家不仅要请吃饭,还要给拖车费。
【所以就来这里吃了?】
【没,我这么大人哪能让一群孩子请客】
但她也没说请他们,年轻人还是太热情了,刚才在她车上听说她没明确目的地后就极力邀请她同行,她怕饭一吃她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趟旅行除了小圣泉她没规划任何路线,主打一个“在路上”。相比各处人满为患的景点,路上的风景也值得一看,夏天整个大西北环线加上疆藏两处随处都是美景。她又不像很多人似的假期有限,赶景点跟赶火车似的着急忙慌这站看完赶紧去下一站,所以她一路走得很惬意,走走停停喜欢哪儿的景色就停车待上半天,完全不需要去想这会不会浪费时间。
风景慢慢欣赏才能看进心里,伤口慢慢养才能好得彻底。从分手到现在差不多小半年时间,她总算有时间完全独处。既然把这趟当作是疗伤之旅,她出发前就准备打算一慢到底,没特殊情况就在外面待到国庆假期。
看到她说要疗伤,褚斯宇沉默了会儿,得知她要在外面待近两个月的时候表情微微一变。
【注意安全】
【好】
谈话到此结束,这是两人国庆前最后一次联系。假期刚过,伊年就收到了褚斯宇的消息,问她回没回望梅。看他的意思像是要过来?褚斯宇说出差结束正好有时间,就想过来坐坐。他要来,伊年当然欢迎。
算一算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望梅了,实际上从她跟沈焕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来过,甚至他们两个连面都没再见过,只有几次微信和电话联系,还是为了合同的事。
佳佳见她收拾客房,随口问了句“老板你朋友要来啊”。上半年望梅扩建重装,伊年专门留了两间客房出来,专门给她朋友准备的。佳佳以为又是她的哪个朋友要来,结果竟然从伊年嘴里听到了褚斯宇的名字,吓得她差点把手上的水盆掀翻。
褚斯宇何许人也?就是那个她和同事们第一次嗑老板CP的男主角,然而没嗑多久就被正主亲自打脸,告诉她她嗑的CP“BE”了,而且用的还是最扎心的方式——官宣。当时佳佳只觉眼前一黑,比她自己分手还要伤心。后来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老板跟别人谈恋爱的事实,老板还特意叮嘱她不准跟他提褚斯宇,让她更觉得意难平。然而万万没想到时隔近两年她竟然又听老板提起了他,CP粉的雷达一下子动了,莫非这就是她最爱的小说桥段——破镜重圆?
伊年不知道她的八卦魂已经控制不住了,不过再跟褚斯宇见面她确实有点莫名的紧张。也不算紧张,跟好久不见的朋友见面总会有点忐忑。而且她没办法否认,也不想否认,褚斯宇跟其他朋友不一样。
见面、寒暄,她尽力表现得自然,和之前一样。她能看出褚斯宇也是这样的想法。这种刻意的自然让他们偶尔露出一点笨拙,这种笨拙显得有些可爱。直到晚上在凉亭喝上青梅酒,两人才算真正重新“熟络”起来,尽管话还是不多。
凉亭重新规制了一番,正中挖了个圆形的坑,贴了木质地板,坐下伸开腿没问题,上面放了张桌子,其实就是小型温泉池中间搁了张桌子,主要是喝茶、喝酒不用再盘腿了,还能打麻将吃火锅甚至泡个脚也不错,冬天下面围圈毯子也暖和。
伊年没盖毯子而是搭了件脱下来的外套,喝了酒有点热。凉亭、晚风、青梅酒,再加上褚斯宇,感觉像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在这里喝酒那天,但心境却不似从前了,也不知道这该算是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亦非。感慨一上来,酒就容易喝多,她也不管褚斯宇,一个人自饮自斟。褚斯宇也不说话,就在旁边坐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目光时不时放在她身上。
伊年已经习惯了他的安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她说得多一点,他负责配合。沈焕就不一样了,他在的时候嘴就没停过,总是有话说,她自然就成了听话的那一个。
这次她拿的是度数不高的九江双曲,喝着不容易上头,褚斯宇看她一杯接一杯喝着,看出了点借酒浇愁的味道。眼看大半罐梅子酒都进了她的胃里,他最后没忍住夺走了酒提子,换来伊年疑问的目光。
“少喝点吧。”
“没事,我酒量好,再喝半瓶没问题。”她拿回酒提子给自己又舀了一杯。
褚斯宇看着空了的手掌,又看了一眼伊年,真的……那么喜欢吗?
伊年以为他说的是酒,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答说:“喜欢啊。”
褚斯宇没想到自己会把这句话问出来,可还没来得及懊悔就听到了她的回答。伊年的直白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听她亲口说出来,他一下子愣住了。
伊年把空了的酒杯放下,随口问了句“你呢”,却不见他回答。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神,她愣了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他说的不是酒,但她沉默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你不知道我们这圈子谈个正常的恋爱有多难。”伊年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是她第一次跟“知情人士”谈论自己的感情。
关于她的取向褚斯宇是圈外唯一知情人,她父母包括朋友都不知道。不跟父母说是怕他们担心,不跟朋友说是没有机会,毕竟谁有事没事会跟人科普自己的取向?褚斯宇是唯一的例外,或者说意外。
以往失恋,她朋友也会开解她,但不明真相的劝慰都是隔靴搔痒,说不到点上,所以有时候伊年也很郁闷,满腔怨念无处诉说,搞得她只能靠自驾赏景排解,也还好她承受能力够强,这才不至于憋出心理疾病。
但她也没有强大到能一个人消化一切,有时候她也希望能有个人听她说一说。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为她不平,只要听一听就好。只是褚斯宇知情的前因后果让人难免尴尬,所以她没想过跟他说,然而今天……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亦或是受了刚才他眼神的触动,她突然有了一股倾诉的冲动。
就当她在说醉话吧。她把前几任男友逐一拉出来讲了一遍,时不时点评吐槽几句跟讲段子似的,倒没有特别气愤或难过,只在讲到沈焕的时候换了个语调,感情丰富了一些,“都过去这么久了,到现在也说不上难过了,也谈不上后悔,就是想到还是会觉得有点可惜。”
从第一任讲到沈焕,还有她遇到的各种奇葩糟心事,她早就口干舌燥了,又连着喝了好几杯酒。所谓无事一身轻,一口气把憋了这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她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对另一个听话的人造成了什么影响。
褚斯宇花了一段时间才消化完她说的话,盯着她久久未能言语。直到见她想去再拿一罐酒,他才出手制止,这一次伊年没能挣脱。
伊年盯着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第一反应是——真好看。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双手了,也没再见过比他的手还要好看的。还有就是,他的手心好烫。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却没有松手。喝了那么多酒,伊年头脑已经有点模糊了,连带着视线也模糊了。
暖光下,亭子是朦胧的、风是朦胧的、青梅树是朦胧的,他也是朦胧的。
她在朦胧中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是回到了那天那晚。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好像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那晚出现过的喜欢。
伊年想,她大概是醉了,是她醉了,还是他醉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他说……
“我们试试吧,伊年。”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拽着她的手腕靠得更近了一点。近到她看见了他眼睛里的自己,看到他眼里的坚定和感情,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体会到了他的呼吸……他亦然。
她的头脑彻底不清醒了,连呼吸好像都停住了,只有瞳孔不住震颤。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回答了吗?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