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之心》叶小饶

54、云泥之别

　　四人安静地用餐，间或插一两句话。
　　苏荷始终紧紧拉住杨可颂的手，那是不愿她再问的意思。杨可颂挑着米粒，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问江和易：“你喜欢那个姐姐吗？”
　　“嗯？”江和易一口饭卡在嗓子眼，咳呛出来。
　　苏荷忙递上水，江和易接过，两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触。
　　江和易一怔，对上苏荷的眼睛，暗赞一声好美。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这位是？”他忘了回答杨可颂的问题，径直询问苏荷姓名。
　　苏荷不说话，望着他，片刻后又低下头。
　　沈余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杨可颂犹豫了一瞬，说，“她是我高中好友，也是辅导班的骨干——苏荷。”
　　“苏荷……”
　　杨可颂不知道江和易是怎么把一个名字念得这么缠绵悱恻的。她自觉闪到一边，为苏荷让出空来。
　　为什么要让空？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能让江和易望着苏荷的目光有所阻碍。
　　江和易心里在想什么呢？不知道。他只觉得眼前人有一双美丽的眼眸，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你好，我叫江和易。很高兴认识你。”
　　苏荷没有抬头，轻声回：“你好。”
　　还有美好的声音。
　　江和易心里想。
　　一顿饭吃得七零八落。四人各怀心思，江和易总是忍不住看苏荷，杨可颂总是忍不住看江和易，沈余的眉头则越皱越紧。
　　好不容易熬完一顿饭，什么事都没聊，四人散开。
　　杨可颂化身土拨鼠，扒在苏荷身上无声尖叫。
　　“是他，是他对不对，这是什么言情剧啊！比我写的小说还精彩！”
　　苏荷被逗得想笑，想到江和易，又难过。
　　“他不记得我了……”
　　“他怎么不记得你！你猜他后来为什么总看你？肯定是觉得你眼熟！”
　　苏荷摇头：“他看我的眼神，完全就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一个人，会这么盯着看？”杨可颂想到什么，嘿嘿笑，“所以剧情不是‘朝思暮想’，而是‘一见钟情’。妙啊！”
　　苏荷想起方才江和易的目光，找不到理由反驳杨可颂的话。
　　他的表现确实很奇怪。
　　可是，那会是“喜欢”的意思吗？
　　苏荷心绪难平，眉头微蹙，颇有西子捧心的美感。杨可颂看着她，一脸姨母笑。
　　这么美好的荷荷，江和易勉强配得上。不过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她得推他们一把。
　　杨可颂拿出手机给沈余发送信息，片刻后收起手机，皱眉交代苏荷：“沈余想在外面租房子，合适的不好租，这段时间我们都得看房子。辅导班的事你先顶着，可以吗？”
　　苏荷听他们说起过这事，因此爽快点头：“交给我吧，你们先忙租房的事就好。”
　　彼时，苏荷一心想着杨可颂的事，看她有需要，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但当她和江和易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她后悔了。
　　“苏荷你好，我叫江和易，上次都没机会正式介绍一下。”江和易笑得温和，手心却微微攥着——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苏荷微微颔首，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从容一些。
　　知道要单独和江和易聊合作的事，她紧张的一晚没睡。有心想穿得出众一些，挑来选去，却没一件中意的。
　　她绝望地看着钟表走到约定的时间，匆忙套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坐在椅子上，她才发现江和易居然穿了正装，笔挺的西装明显不是借来的，每一处都严丝合缝，衬得男生愈发俊逸不凡。低头看自己——普普通通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衬衫外套——即不够得体，又不够美丽。
　　苏荷懊恼，却也无计可施。
　　希望江和易没有觉得她敷衍。
　　事实上，江和易根本没注意她的衣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柔柔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
　　江和易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侧过头，悄悄深呼吸，怕女孩听到他心如擂鼓，觉得他孟浪。
　　女生是那么娇柔，他不自觉前倾身体，温柔地介绍自己：
　　“我学的是法律，虽然刚上大一，但家族当律师的人比较多，耳濡目染，法律储备也就比旁人稍多一些。你们不用担心我的专业性，我现在接的案子，都会和家人商议过才出方案。而且，因为我还没考律师证，所以不收取任何费用。”
　　苏荷默默点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其实沈余早就和江和易确定了合作方式。业务方面，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原本四人见面也只是为了熟悉一下彼此。现在少了两个人……苏荷尴尬地拉拉袖子，搜肠刮肚地想话题。
　　“我学的是心理学。”
　　江和易点头，“很好的专业。”
　　“有点冷门。”苏荷摸摸耳垂。
　　“和你们创业方向正好对口。”茶点上来，江和易为苏荷摆好，一举一动都能看出男孩教养很好。
　　差太多了……
　　苏荷心坠了一下，掩饰般挂满笑容。
　　江和易并没察觉苏荷的异样，他像一位绅士，不漏痕迹地照顾着女生，间或聊几句，令人如沐春风。
　　可他做得越好，苏荷的心坠得越厉害。
　　他们的差距，就像他的西装和她的便服，云泥之别。
　　“还要吃点什么吗？”江和易拿起菜单，苏荷摆手，“吃不下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约在校外的茶餐厅，江和易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听到苏荷的话，便让她稍等一下。
　　苏荷没反应过来，等看到他拿着账单回来，才明白他是去付款了。
　　“我们AA吧。”她拿出钱包，被他压住手。
　　“下次你请。”
　　男生的手心微热，压在她手上，触感与她完全不同。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着说好。
　　江和易虚握了下手，笑着跟上她。
　　“你和杨可颂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方便说说吗？”
　　苏荷几次张嘴，都不知从何说起。
　　要怎么和暗恋的男生说自己被霸凌的过去？
　　江和易察觉出她的为难，打算换个话题：
　　“听说你们带领全班同学考了一本？真厉害，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开辅导班吗？”
　　不，是因为想躲避过早嫁人的命运……
　　苏荷苦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全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苏荷不敢再听，指着前方的寝室大门：“我先回寝室了。”
　　女生逃也似得离开。
　　江和易来不及挽留，眼睁睁看着苏荷跑进了门里。
　　他皱眉思索一会，拿起手机。
　　“喂？你能和我说说苏荷的事情吗？”

　　沈余和江和易站在实验室拐角。江和易望着窗外，眼前却一遍遍放映着苏荷转身离开的场景。
　　她好像很难过。
　　沈余递去咖啡，看到他的表情，挑眉：“难得看到你皱眉头。”
　　江和易无奈一笑：“对啊，难以置信，我才见了她两面。”
　　“苏荷？”沈余惊讶，想起杨可颂所谓的“一见钟情”剧情。
　　“苏荷……我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江和易揉搓脸，让自己清醒些，“控制不住地想她。”
　　“怎么个‘想’法？”
　　“想她的一举一动。和中毒了一样……”江和易的脑中再次浮现苏荷的面庞，眉头皱得更紧，“今天的她，让我觉得很熟悉……又说不清哪里熟悉……”
　　沈余欲言又止。他想到什么，搜索手机，递给江和易。
　　“杨可颂写的小说，推荐你看看。”
　　“小说？我从不看小说。”江和易接过手机，出于礼貌翻看了几页，笑起来，“她居然把我初中的作文拿来写？女生的心理倒是加了好多……”
　　他继续翻看，浏览速度很快，但渐渐，他放慢了速度，盯着几段内容反复琢磨。
　　这个写作视角，和他完全不同。
　　“杨可颂想象力这么好？”他不确定地问，脸上尽是茫然。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沈余笑，意味深长。
　　江和易翻到开头，重新阅读。
　　剧情将他带回那年冬天那个村庄，那对姐弟仿佛又站到了他面前。
　　“在无法改变现状时，用一些身外之物自保，也是非常聪明的。”他掏出刚收的压岁钱塞到弟弟怀里。姐姐没说什么，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一刻，姐姐的背影与另一个背影重合。
　　江和易猛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余。
　　“是她？”
　　沈余肃正表情，估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回应。
　　“怎么会是她……”
　　江和易捂着头思索。
　　实际上他后来从长辈口中零星听到过关于“姐姐”的事——作为某种令人唏嘘的谈资。
　　听说她被欺负了很多年，整日沉默寡言。后来高中就开始相亲，只因她父母急着嫁了她拿钱……
　　他曾为她的命运悲叹过，但也仅此而已。他一直以为她早已嫁人——一如她当年的妥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