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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   太虞道君竟露出一副超尘脱俗的困惑嘴脸。

      “一些凡俗微末小事,你怎的如此在意计较?当下这里确实是个太平地界,民风淳朴,你们不会轻易暴露行藏,没土地成天盯着,又有个现成的李希吾让你搭上教上清念书。还有哪一处不能满意?”

      我气结:“就是土地的事。前任土地究竟是叫甘益还是叙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虚道君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这小城的百姓,确实因贪生怕死,做了些有违道德之事。前任土地不忍见他们犯过,想替他们弥补,但他擅自干涉凡人命定生死,很多事更不在他权责范围内,于是他自己大有亏耗——这个你当有体会。他便提前返回天庭。”

      “道君稍等。”我打断他话头,“您的话罪仙还是觉得含糊。我遇到一只小石头精,说它受了一位姓叙名原的土地大人的恩惠。救治百姓导致体虚不支提前回天庭的也是这位叙大人。可罪仙却又查到,前任土地名讳是甘益。而且小石头说除了它之外,当地其他的精怪都记不得前任土地的事了。罪仙斗胆揣测,像是被抹去了记忆,其中应有隐情。”

      “你还蛮能挖掘。”太虞道君袖起手,“是,这里面确实有点小故事。此地的前任土地是甘益,那个叙原非神非仙。”

      “那是什么?”我紧抓细节,“妖?”

      “差不多吧。”太虞道君半闭起眼,“他本不算善类,被甘益关押,但见甘益行善,受到了感化,也学着如甘益一般帮扶弱小,庇护百姓。土地身被天条拘束,有些譬如教化当地精灵之类的事他不便做,叙原就代劳了。后来也救了不少人。”

      “这二位现下如何?”我追问。

      “甘益仍在休养。叙原因善行抵了一些过错,应能减免一些刑罚。因他身份特殊,不便与此地的精怪太熟悉,又怕被别有用心的妖物利用。所以将他带回天庭的时候大概确实消抹了一些痕迹。这个非本君权责之内,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太虞一直说得轻描淡写,但我不会因此忽视重点。

      “听起来,这叙原不一般,他犯了什么过错?不会在而今再牵扯出一些事情吧。罪仙无意打探隐秘,但要确保天君绝对安全。”

      太虞道君正色:“本君早给过你保证,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尽可来找我。若真是万恶之辈,或能惹出翻天覆地的大乱子,怎会拘在凡间,仅由一个土地看管。这一片的地皮你都踩过,也学了测地气的法术,可有感受到一丝不妥或污浊?”

      嗯……确实没有。

      太虞道君仿佛对我很失望般一叹:“北叶啊,你毕竟是个仙,莫要因在凡间住了多年,眼光思想就如凡人一般了。这些事儿,着实算不上什么,与当下无关,更不会牵扯到上清或你。你扒拉它作甚?若这么翻扯,凡间哪块地界没故事。你去找,找着了瞧上了,和我说,我帮你安排。”

      我将话略放软些:“罪仙万万不敢,只因罪仙无能,恐有隐患,不能招架,所以才询问道君,求个稳妥心安。望道君恕罪。罪仙还有些事想求道君。”

      太虞道君一脸忍让:“说。”

      我立刻掏出备好的纸条:“罪仙想向道君讨几味药材。”

      太虞道君展开那个条儿扫了一眼:“你要去和谁拼命?”

      我道:“不是,罪仙如此安分,怎敢撩架。只为……当作储备。”

      太虞道君挑了挑眉,又勾起嘴角:“你与淮聆,情谊越处越浓厚了。”

      他既然已说破,我也不装了:“罪仙再冒昧请教,淮聆又犯了什么过错,受如此重的刑罚?”

      太虞道君隐去笑容:“这更是千年前的旧事了,诸多曲折因果,并非只关系淮聆一个,本君不便多言。既然你们日益和睦,你还是问他吧。”

      我揣着更浓的疑惑返回小院。尚清正在房内沉沉酣眠。海带精对我说,小天君睡得很安稳。我松了一口气,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天,倒是清朗无限,月轮圆满,星子璀璨。只愿日子也如此空此月。

      前任土地的事情,太虞道君虽说得不算清楚,但他做了如此保证,我就识趣地暂时不多过问,只将得到的消息和李希吾说了说。

      李希吾轻叹:“原来如此,竟是李某多心多虑了,让青竹君也平添烦忧,罪过罪过。”

      我道:“贤纯君言重了,其实多知道些,罪仙反倒能更放心。且罪仙手上的一些俗杂也要跟着变一变,更要多谢及时得知这些旧事。”

      城外那块原土地庙所在的地,看来是不能明着做种植之用了。种出的药材制的东西,邤池的人肯定不敢用,渠阳的人知道了心里不好受,其他地方的人晓得了原委估计也会有想法。我索性让工匠暂时停工,商量着改图纸,将屋舍扩大,田亩围起,变做园圃。

      这些工匠本是附近村落的农人,农活不重的时候接些建造活计做补贴。他们村子跟县城做的缺德事无关,当年还曾帮过逃难的人,心下坦荡荡,自然毫不介意在这块地上施工。我这里先结算了当下的工钱,再商量修改,工头挺乐呵,与我讨论着改图纸,还打趣道:“王老板生意真的好,这别院一盖,过得赛过京城的官太爷了。”

      我苦笑:“丁老板见笑。真真是老汉孤陋寡闻,在县里住了数年,不知这块地的隐情。当下才晓得不便耕种,攒了好久的老本都砸这里了,正发愁呢。将房子盖大点,也是为了多点用处罢了。”

      丁工头是个聪明人,年少的时候走南闯北,跟着大师傅学建造,盖过不少富贵人家的大宅,更懂场面会说话,便安慰我道:“其实吧,从盘古爷爷开天辟地到今日,天底下哪块地没点过往?在下觉得不必计较这个,住得舒服就行。这地方临河,恐怕潮气,要不要整屋做出地火道和夹墙?纳凉的屋子,就把窗建大些。要是都拉做园子,还能引水进来,做个小池塘。又漂亮又花不多少钱,城里员外的宅子也比不上这新宅舒适。”

      我道:“多谢安慰,丁老板的规划听着真是不错,但请劳烦先帮老夫算个大概的价钱,老夫还得另去租地,太多真的拿不出。”

      丁工头笑:“放心,老根哥你做事爽快,兄弟定是按最低的价给你算,够个本即可。不然我也可先预留些位置,只是把图纸画好,就同老哥在城里的院子一般,有钱了再多盖点。”

      我拱手道谢,去寻觅另租田地。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上了一个小套。起初推荐我买这片荒地的粮铺康老板,原先包了离此不远的一片地,雇人耕种,但发现这么着其实不如直接跟农户收粮或从外地进一些当地不产的杂粮卖方便。我刚开始寻地的时候,他的田里尚有些作物没有收割,也没跟雇农完全扯清。县衙里掌管土地庙这片荒地的又是他表亲。于是先将土地庙的荒地推荐给我,县衙甩出了烫手山芋,他也赚了些佣钱。如今我这里转头再找,他自己的田恰好都清干净了,便歉疚地来与我说,老根兄,对不住,老弟以为你早知道,但不计较这个。现在整成这样,我着实的不好意思,不然这样,我这正好有几亩地,便宜些与你,只当赔罪罢了。

      我觉得十分可乐,康老板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土地庙的地我虽不便种俗物,却正好拿来种仙材,并没有亏。他的几块地对我来说位置什么的都合适。若让他得点便宜,开开心,我既方便,也算一份功德。

      只是我不能完全免俗,价钱还是得谈一谈,就叹道:“多谢康老板。可老夫手里的一点钱都砸在那几块地上,着实买不下其他了,只能暂先租种,不知能否租价再便宜些?”

      康老板似是很豪爽地道:“好说,好说。”报了个很把我当老傻子的价。

      我这就不能接济他了,按照实际市价还了价,一面也去另外看别的地。最后,还是另租了别人的田地,与康老板的地位置相反,但离着原土地庙这片的距离都差不多。这回遇到了真正厚道的田主,因我是在这个时节租,他家觉得占了便宜,就多给了我些优惠,我们双方都挺满意。

      一场买卖谈下来,我对俗世又多了一份体悟。

      这厢忙着找地,那厢太虞道君遣了一个小仙童送来我要的仙材,又搭了一口辟神钟,还赠了一句话:“君上请青竹君炼药时千万留意,仙丹不比凡药,万不可有一丝一缕落于凡人俗物。”

      我应着,正好城郊的宅子在改图纸,暂时停工,我夜间便去那边炼药,但担心尚清的安危,只能每隔一日炼两个时辰就返回。

      如此忙碌,尚清又觉察出了些许:“根叔最近是否特别劳累?”

      我道:“确实忙了些,但买卖更好了,少爷与老奴可住的地方更大了。忙着也开心!”

      尚清正色:“钱财房屋都是身外之物,我觉得现在已经住得很好,吃得很好了。根叔可不必太忙。身体才是根本。”

      我内心大暖,点头:“少爷说得极是,老奴等下就再多吃一碗饭。”

      尚清看了看他面前桌案上的碗碟,又道:“根叔不必另去用饭,最近东川先生不过来,我独自吃饭十分冷清,根叔同我一起吃。”

      我在下首躬身:“多谢少爷,但老奴是仆,偶尔违规矩还可,不能日日如此。门户虽小,礼数仍然要守。”

      尚清垂下视线。淮聆之前日日过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东川先生”的陪伴,最近“淮聆少爷病假”,“东川大管家因事务去了外地”,他一个人吃饭,确实不如有淮聆在的时候吃得香。趁着朱五娘最近忙,我便常让泥鳅过来,但顶多只是一顿晚饭,早餐还是尚清独个儿用了。

      我见他怏怏不乐,折衷道:“少爷若想热闹些,老奴先逾越几日,在下首陪少爷用饭。”端了饭碗,斜坐在饭厅门槛处。

      尚清又道:“那里冷,门缝漏风,根叔就和我坐一桌吧。”

      我道:“这个万万不可。”将小板凳往靠着墙根的地方挪了挪,“如此便吹不到风了,少爷放心。暖和得很。”

      尚清推推桌上的菜盘:“根叔,这个豆腐锅我不爱吃,你吃吧。”

      我起身:“多谢少爷恩典,只是老奴不可在主人用膳时从主人桌上取菜,稍后撤到厨房,老奴再接着吃。”

      海绵精插话:“少爷与根管事便不要再推让了,如此饭菜都凉了。”

      尚清再垂下视线,嗯了一声,继续慢慢吃饭。

      饭后,海绵精悄悄向我感叹:“小天君着实纯善可亲。”

      我道:“是,且也着实想念你们殿下,只盼你们殿下早日回来。”

      海绵精似想多说点什么,又没再说,只长长唉了一声。

      凡间有句俗话曰,人不经念叨。龙也是。

      就在次日,天空突现异象,浓云蔽月,黑里泛红。不待水产们含泪奔来,我自抬头一看,就知道是淮聆回来了。

      淮聆当真心细,挑选在夜晚,且是尚清已睡熟了的时辰回到此界。我跟着几个抽噎的虾蟹奔到云上,只见一条半昏的龙蜷在云中。

      都已这般模样了,淮聆还死要面子,将全身都罩在雾里,不肯露出伤躯。我看不清该往哪里撒药,就先拿太虞道君赠送的辟神罩笼住他,与虾蟹们合力将他推送到淮府上空。

      我再先下到庭院内,后院有个大池子,本有满池的咸水,是淮聆和手下们泡澡用的。我这两天早已请淮聆的手下将池子收拾了出来,此刻先取备好的药汤注满池子,再同虾蟹们一道将淮聆拖下来,按进池中。

      淮聆一声长啸,一尾巴精准地扫中我,险些将我拍碎在辟神罩上。

      我从给他准备的伤药中抠出一把,塞进嘴里,坚强地爬起,完全不可能有那份狠心与他置气。再狠毒的家伙恐怕也不能在此情此景前多有计较——

      淮聆已彻底昏死在池中,原本翠绿的药水被龙血染成墨色。以我这样的法力,轻施一术,他便毫无反抗之力地缩小,半漂浮在水上。

      陪着淮聆折返的一只老龟和两只龙虾应是龙宫的重臣,比留守在邤池的这群沉稳强干许多。老龟掏出一个大网兜模样的法器,从池中捞起淮聆,放进龙虾们捧着的云褥中,运送进卧房。

      待将淮聆安置在床上,我看清他的伤势,更多生出浓浓怜惜。

      淮聆的原身,本是一条浅金色的龙,十分尊贵华美。我一直忌惮他,正因他长得又好又贵气,即便拿鼻孔嗤我,都嗤得仪态万千,远非我这根野竹子能比。我自己都觉得,若我是子疏,不可能白放着这么个淮聆,反而去瞧一根啥也不是的竹子。

      然眼下,淮聆浑身遍布伤痕,金色的龙鳞几乎无一片完整,皮肉外翻,甚至可见白骨,脊背上一个深深的血洞。

      他连血都几乎流不出了,龙血颜色十分浅淡,我赶紧掏出药膏,厚厚糊满他通身,再塞补神养元的丹药。

      药入他腹中,竟无力融化。我又塞催化的药,但血气生出,伤口又溢血,渗透药膏,染赤云褥。

      几个不太禁事的虾蟹顿时呜咽起来:“青竹君……我们殿下不会……不会撑不住吧……”

      “求丞相大人让殿下回龙宫吧……殿下在这,在这不行啊……”

      我飞快再糊另一层药膏,继续塞丹药。老龟亦沉稳地帮我将淮聆翻面。反复几次,淮聆的血终于止住,浑身气息亦开始微弱流动,老龟取出一颗大珠,喂进淮聆口中,过了片刻,淮聆的爪子颤了颤,眼皮下的眼珠也慢慢一转。

      我松了一口气,掏出调元固本的药汁。这是所有药中效力最猛也最珍贵的一瓶,用了我从太虞那里讨来的最珍贵仙材。为了炼它,我不得不使了个焖炼法,将药鼎套在另一口鼎中,缩小了藏在我附近,再分元神护养,炼足九天九夜,方才成功。在外面当罩子的,我的一口很好的鼎也废了,从此只能当炭炉。

      这药炼出,我自己亦十分得意,不想在凡间这般艰苦的条件下,我还能炼得这么好的药。此刻正是检验它功效时。它果然没辜负我的自信与期待,我刚拔开瓶塞,将瓶口凑近淮聆的口鼻,淮聆的龙须便微微一动,眼皮慢慢撑开,视线凝聚,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不……不要……你管……”

      我无奈:“谁能管得住水君殿下,我更哪里敢管。我与殿下非亲非故,硬攀关系,顶多就是一个前师爹罢了。沾了个前字,万不敢以殿下的长辈自居。”

      淮聆的眼皮猛一掀:“你——”

      我趁机把药汁倒进他牙缝,老龟飞快把我薅离淮聆喷出的电光,淮聆也在药汁灌入喉咙后,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一切都搭配得如此完美。

      我再给自己塞了一把丹,又在淮聆身上厚涂一层,彻底涂做个叫花龙模样,这才从元神中分出竹魄,将他罩住。

      老龟与虾蟹们向我道谢,我摆手:“不必,天君与罪仙一向托赖水君和诸位照顾,都是应该的。请各位照看好水君,九日之内,万不可从竹魄中出来。”

      淮聆对我的竹魄恐怕有些积年的恨意,未必肯老实待在其中,不得不多此一句托付。

      我再留下些丹药,告知老龟和虾蟹们打开竹魄喂给淮聆的方法与时辰,告辞离去。

      天已亮了,第一丝阳光穿过我的神魂洒上小院的屋脊,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发虚,赶紧一头扎回小屋,灌下两瓶凝魂药,方才成功套回王根的身躯。

      尚清起床后,又频频瞧我。

      “根叔身上有药味,是否受伤了?”

      唉,少爷的鼻子太灵,有时候也不大方便。

      我笑道:“又被少爷闻出了。其实老奴昨晚出去了,淮聆小少爷回来调养,老奴过去探望,带了些自己做的补药。”

      尚清皱了皱眉:“严重么?”

      我轻叹:“淮少爷病得确实不轻,得再调养几日,少爷才能去探望。”

      尚清神色黯然,抿了抿嘴:“根叔,难受么?”

      我道:“淮少爷病那么重,肯定难受。所以少爷看到他的时候,可多和他说几句关心的话。”

      尚清眼眶有些发红,垂下视线,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再笑了一下,拖着步子回到厨房。

      万幸今天是休沐日,李希吾过来教尚清功课,不用去学堂,不然我真不一定能完美撑住。这么一想,淮聆确实细心,与尚清相关的一一都考虑到了。我平常确实有些错看他。

      发生的种种自然无法瞒过李希吾,他教完尚清,送了我一瓶药酒,给我输了些元气,又道:“水君对在下有些误解,李某不便登门探望。青竹君若缺什么药材,尽可与我说。”

      我道谢,又诚心称赞了一番李希吾修为了得,既能帮我修复神元,前日打淮聆亦不费吹灰之力。李希吾谦逊地道:“青竹君谬赞,惭愧说句实话,李某还是人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仙,成仙之后更是两眼发懵,不知如何是好。但想着既然已经是仙,不能虚担此位,窃食仙禄,就从头学起。只是起步甚晚,略积攒下一点小小修为,与其他仙友万不能比,仍多需用功,求思进步。”

      竟是认真把神仙当成一门学问来修习,这样的严谨律己与刻苦,令闲混千载的我由衷仰慕钦佩,自惭形秽。

      所以人家能成上仙,我只是挂了个仙字的野物。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论种田还是成仙,皆要遵循这个道理。

      多亏李希吾帮我补了元神,他的药酒亦很有效,我终于不感觉自己发虚,随时随地要从王根的身躯中飘出了,抖擞回精神,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尚清又看了看我,我问:“少爷,怎了?可是膳食有哪里不合口味?”

      我生怕自己手发颤放错调料,饭好之后还让海带精和海绵精都帮忙尝了一遍。

      尚清摇头:“没有。只是我今天想早些睡。”

      我放下心,再问:“少爷为何会累?休沐日原本少爷应休息,今天却请李先生来试课,若少爷觉得课业繁重,便不再多加了。”

      尚清再摇头:“李先生教得很好,我喜欢听课。”

      我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尚清又瞧瞧我:“之前那个很好闻的香,根叔是送给李先生了吧,我闻着味道很像。”

      我笑起来:“是啊。李先生单独教少爷功课,老奴就制些香相赠权作答谢。”

      尚清嗯了一声,正色道:“根叔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功课。”

      我半跪下身,认真道:“请少爷万勿这么想。老奴嘴笨,不知这么解释少爷是否能明白……老奴请李先生来教少爷功课,是因为少爷喜欢读书,亦觉得李先生教得很好。若少爷不喜欢李先生,老奴就请其他的先生。少爷如果不爱学这些功课,那就学别的。比如少爷想习武,老奴就去请会武功的先生。少爷想学画,老奴去找精通画画的师父。首先是少爷喜欢,且只能是少爷喜欢,老奴才会安排。”

      尚清又嗯了一声,双眼在灯下清亮:“我懂的,根叔。”

      我心中泛起欣悦:“多谢少爷明白。”

      而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明白。

      待尚清入睡,我再去看淮聆。其实在傍晚我就感受到淮聆醒了,只是那时抽不出身。

      之所以感受到他醒了,是因他醒来后果然不肯再待在竹魄里,老龟和虾蟹没按住,被他挣了出来。

      我到了淮聆的卧房,淮聆仍是龙形,闭着眼盘在床上,竹魄悬浮在旁边。

      他这么一折腾,不少丹药就算打水漂了。我不由得叹气:“水君这是何必,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水君早一些恢复,便可快一些照顾天君。这些日子,天君一直很挂念水君。”

      果然最后这句话管用,淮聆的眼皮立刻一动。

      “天君最近没有东川先生的陪伴,吃饭都没有滋味,说十分冷清,水君若不信,可以去问院中留守的几位。天君这几日也挂心着淮少爷的病情,竟是为水君担着双份的心。天君昨晚还问我,淮聆少爷是否病得很重,难不难受。”

      淮聆的眼皮再颤了颤,突然微弱地道:“你为何这般卖好。没了我,不就只剩下你在我师父跟前了。”

      咦,竟能囫囵地说出这么长的一个句子,值得庆祝。看来老夫虽在凡间,实力却未减太多。

      我道:“我无能,独自一竹怕不能护天君周全。这么说,水君是否满意?”

      淮聆嗓子中哼唧一声。

      我索性再多说几句更让他满意的。

      “我确实一直有些嫉妒水君,因为我知道,水君也知道,与你相比,我什么都不是。无论从前或现在,我都不可能留在天君身边很久,本也没资格接近你们。而今我至多也就再待个十来年,已是天庭慈悲恩典。前尘往事记起时,天君不打死我算开恩了,更无可能容我再近前。水君是天君永远的徒弟,来日方长,更当珍惜身体,莫要辜负天君,何必与我计较。我当下这般作为,亦只为了照顾天君时不出差错,不然我连十来年都没有。本也是出于私心。”

      淮聆再轻哼一声。

      我用竹魄裹住他,他却没有抗拒。

      不知是因身体底子好,或是被罚皮实了,又或两者兼顾,当然,亦因老夫医术高超。总之,淮聆恢复得挺快,再养了二十来天,他就能化成人形了。

      待他可稳定化形后,我带尚清去探望他,给他添些精神。

      淮聆裹在厚厚的被褥里,待见到尚清,竟挣扎想下床,被床边的老龟和龙虾沉稳迅速地按住。

      他变成东川先生时把外貌调糙了不少,这时的娇滴滴淮小少爷模样更接近他人形的本来面貌。裹得粽子一般柔弱地靠在床头,更平添乖巧。尚清坐到床边,问他好不好,让他多多吃饭,快快恢复,再一起玩耍。说一句,淮聆就软软地应一句,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楚楚动人,乖得可怕,甜得齁心,看得我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离开香得令我发晕的淮府,尚清仍沉着小脸,一副忧心忡忡模样,我劝慰:“少爷不必太担忧,淮少爷已好了很多,再调养几日,过年时便可与少爷一起看舞狮子和花灯了。”

      尚清嗯了一声,仍未展颜。可能是他们师徒缘深,心有感应吧。

      我暗暗轻叹,并琢磨怎么让他放松心绪,尚清突然定定看我:“根叔,有件事,我想问你……”

      难道想起了从前?我一凛,仍和缓地道:“少爷请说。”

      尚清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问:“根叔,我长大后,要与淮家成亲吗?”

      啊?我怔住:“少爷怎会这般问。”

      尚清眨了眨眼:“他们说……我们家和淮家走得这么近,是因为我和淮家的小姐订了亲。”

      我的天!

      “谁们?哪个说的?”

      哪个家伙这么能想象?

      “他们都这么说……小虎他们,他们说他们的爹娘也是这么讲的……”

      尚清再眨一眨眼。

      “他们还说……淮聆是女孩……我就是要和淮聆成亲……”

      “不是的!绝没有!”

      我险些一个旱地拔葱顶开车厢盖,外面赶车的海带精手滑了,马车猛一颠簸。

      我捂住差点砸到地面上的下巴。

      “他们怎能这么说!淮小少爷怎么可能是女孩?!少爷难道觉得淮小少爷像姑娘?”

      尚清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可,小虎他们说,淮聆不跟大家一起坐,一道玩,就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淮聆从没在学堂用过厕房,别人的东西他也不碰。小虎还说,淮聆老不来学堂,也因为他是女孩子,女孩子经常会不舒服的,他姐姐就是这样……”

      我赶紧打断了尚清:“老奴敢用性命担保,淮少爷绝不是女孩!”

      小虎,真是个懂得挺多的孩子。我日后要多多留意他。

      尚清小心翼翼地看看我:“那我长大后,要和淮家成亲吗?”

      我用平生最认真的姿态,一字字道:“不用。少爷没和任何人订过亲。少爷长大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跟哪个成亲,就跟哪个成亲。谁都不喜欢,也可以不成亲。”

      尚清的双眸恢复了明朗,脸上亦露出了笑容:“嗯。”

      只是……经过这么一提,我不由自主就回想起方才淮少爷娇乖的模样……

      别说,确实有点像……

      我并无幸灾乐祸之意,但仍没留神笑出了声。尚清疑惑地瞅瞅我,我忙收拾神情。

      “少爷请勿再疑虑,淮聆少爷真的不是女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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