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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我赶紧向前一跳,跃到淮聆和李希吾之间,拦住淮聆的戟锋。

      “水君与贤纯君是否有什么误会?不妨先好好聊一聊。”

      淮聆眼一眯,露出“你们两个果然有猫腻”的了然表情。

      “那你先替他跟我聊两句?帮他解释解释,派个小眼线鬼鬼祟祟跟了我们一路,有什么盘算?”

      我诧异看向那抽噎的小怪,淮聆呵呵两声:“怎么,你没发现?我师父与你一出渠阳城,它就跟上了我们。被我拿下,审问一夜,终于招认。你倒无知无觉挺开心。”

      “在下的确不认得此怪,亦不知水君为何会认定它受我指派。”

      我被一股温和的力道卷住,飘到一旁,李希吾从容看向那小妖。

      “你若被我指使。不论是被我胁迫、命令或收买,都该有理由。又几时与我相识,为什么会受此派遣?”

      小怪抽泣出声:“贤纯君,小的罪该万死。小的不是有意要攀诬你。昨日小的被水君拿住,拷问一夜,不说与你有关他就不放过我啊~~呜呜呜,小的只想保条小命……”

      淮聆戟锋一转:“竟敢反咬?你昨夜分明已经招认,姓李的与渠阳土地勾结,在研究什么邪术,怕渠阳城中事已令我们生疑,沿途安排尔等小妖跟随,查探我们是否有防备,顺便观察我师父与这棍子的仙气。或是为了那邪术所用罢。”

      这……

      小石头哆哆嗦嗦地嚎啕大哭:“不是,不是……小的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求水君给小的一个痛快……”

      淮聆阴森森问:“怎么,你怕李希吾会让你十分痛苦,不能痛快?”

      李希吾轻叹一声:“听来在下还颇为狠辣。如此,在下又在研究什么邪术?是要翻天还是覆地,或是我想做天帝?只逮小天君、水君和青竹君三位恐怕不够用啊。”

      淮聆狞笑一声:“这么说,你认了?”戟身一抖,挟雷裹电,直向李希吾刺去。
      两只大虾齐齐惊叫。
      “殿下不可啊啊啊——”
      “殿下冷静啊啊啊——”

      生生把我那句“贤纯君当心”压住,不待我有举动,李希吾便略一闪身,避开戟锋。

      我觉得他避得好像很轻松,不禁就定在了原地,只做观察。

      但见淮聆再刺,李希吾从容再闪,白光乱晃,他二位身影飞掠,忽地一道极亮电光劈下,大虾再度尖叫,我亦又惊呼,正呼叫间,电光散去,却见淮聆两手空空,以一个扎马步的姿势挺立地面。李希吾一手握着淮聆的戟,另一手提着那只小妖,姿态优雅地用戟尖轻轻一碰小妖的肚皮。

      “在下此刻是先炼了东川水君,还是这只怪友,来催进我的魔功?”

      淮聆目眦欲裂,小妖嘤嘤啜泣,捆绑它的法绳断碎落地,两只大虾扑向淮聆。我歉然向李希吾拱手:“贤纯君,对不住。此前我等在渠阳城内,确实遇到有妖怪跟随,水君因此多生警惕,一时误解,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李希吾微微一笑:“无妨。”松手用法力将那小怪送到地面,“只是冒昧一言,在下曾与青竹君单独会面,青竹君还让在下伴小天君读书。若在下有什么谋划,有的是机会下手,何必指派小怪,埋伏道途?望水君明察。”再轻一挥袖,双手平托起三叉戟,用法力送到淮聆面前。

      两只大虾一个抱住淮聆的双腿,一个搂腰,死死稳住他。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一直以为,淮聆虽然不太聪明,做事常常拎不清,但蛮能打。动脑的事情我来,他负责武力守卫,我与他就算作凡人朝廷里的文臣和武将,一起好好服侍尚清。

      没想到,他竟然连文文弱弱的李希吾都打不过。

      是了,再一回想,他跟水厷打架也就堪堪打了个平手,之前也不知和谁打到重伤,才会让子疏被我胁迫……

      原来他只是很爱打,而不是很会打……我竟一直错估了他的战力。

      淮聆眼珠赤红,牙齿咯咯作响,我唯恐再刺激他,竭力不让内心翻涌的情绪流露到脸上,又跨步到淮聆和李希吾之间,朝李希吾诚挚道歉。

      “恳请贤纯君海涵,着实是因我等太过多虑,得罪冲撞至此。日后还有诸多事情要请贤纯君帮忙,若贤纯君想责罚,我在这里任打任骂。”

      李希吾却爽朗地道:“青竹君言重了,有误会解开即可。只是……”他又瞧向那缩在地上的小妖,“你须说实话,究竟为什么尾随青竹君一行?”

      小怪涕泪满脸:“小的招,小的全都招……一来,是因为那位小仙君身上灵气不一般,小的有些好奇。小的这辈子几乎没见过这么纯正的仙气,便是闻闻味道,对小的也大有补益。第二,是因为……”

      它居然偷偷瞥了我一眼。

      “小的斗胆请教,这位仙君,可是气使大人?”

      啊?我纳闷:“我之前确实曾做过几天气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怪吸吸鼻子:“气使大人有平衡灵气的法力,小的是石头精,吸了天地灵气才侥幸成精,比较擅长探查此类灵气。再加上……大人是买了之前土地庙的地吧,附近的妖怪都传开了,都以为大人或会是这一片新任的土地,还兼任气使。所以都想先熟悉熟悉大人,小的也是……”

      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个犯了罪过的小仙罢了。”小石头确实蛮灵性,我做气使时,天庭和衡正司是赏了一道勘查和平衡地脉灵气的仙法给我,学会了,这仙法也没收回去。我自己都忘了这茬,它居然能察觉。

      不过……

      “你说我买下的那几块地是原来的土地庙?”

      李希吾神色微敛,也紧望着小石头:“你知道前任土地的事?”

      “知道呀。”小石头眨眨眼,“上一任的土地叙大人着实是位好神仙,常常教导我们这些地精修养之法。后来有很多生了病的凡人逃到这边来,叙大人心怀慈悲,救了这些凡人,但神仙好像不能随便救人,叙大人消耗了很多仙元,又受了什么反噬,不能支持,提前回天庭了。这里已多年没有新土地了。”

      竟是这样?可,以仙力救治凡人,算是大功德吧,为什么反而像避讳什么一般毫不提及?

      或是我境界太低,想多了,其实只是仙家风范,不欲刻意彰显善行而已?

      瞧着李希吾的神色,他应该琢磨得不比我少,他微皱着眉,又问小石头:“你可认得字?方才听你称前任土地神君为叙大人,是哪个叙字?顺序的序?旭日的旭?”

      小石头一脸迷惘,看模样是努力想了一时,才道:“是……叙话的那个叙。叙大人说他爱聊天就是因为姓这个。”

      李希吾又追问:“叙大人的全名你知道否?”

      小石头点头:“叙大人的名字叫叙原。就是山川平原的原,他说他的名字很适合当土地。”

      我不由想起了丘壑,看来天庭选土地是有些特定的标准。如果我不叫北叶,而叫北山,北坡什么的,说不定我也能当。

      李希吾仍是一脸凝重,却没再追问,小石头又怯怯地瞅了瞅他,李希吾可能不明白,我却知道它很想让李希吾也问问它的名字。

      我们这样的异类修成形都很不容易,努力学会了与人一般的说话举止,有了名字,就特别想和人聊聊,互相问候,提到姓名。

      看它眼巴巴等待的模样,我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年,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立刻瞧向了我,一丝激动小心地藏在畏缩与猜测中:“回仙君的话,小的名叫岩硕。”

      看来它很想变成一块大石头。

      我夸了夸:“好名字。”

      李希吾亦道:“初看粗豪,大有意境。”

      小石头很开心:“是叙大人起的。姓岩,名硕,还有字,字叠深。”

      它竟然还有字,我都没有。

      李希吾颔首:“意境更深也。”

      小石头应该听不太懂,但明白李希吾是夸它,扭动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我。

      “这位仙君是否最近也曾救过人?小的看你身上有与当年叙大人相近的气息,就想要凑近瞧瞧……”

      它是说我所受的反噬?

      “这你都能瞧得出?”

      很能耐啊。

      小石头又缩小了几分:“小的方才说了……小的是石头精,喜欢大地的灵气……还有水气……”

      我明白了。

      “原来我等一行,小天君是纯正的仙气,我身上有地脉灵气,还有龙殿下水君的水气,把你喜欢的凑了个全,你就跟上了我们?”

      小石头嗯道:“是的呢,仙君……”

      “你竟跟这个小妖精越聊越热乎。”淮聆在我背后磨牙,“它在卖乖糊弄大傻子。你居然还帮它圆故事!”

      “我没有!”小石头又眼泪汪汪。

      “不怪东川水君生疑。”李希吾话锋一转,神色又变回凝敛,“本君初到此任,好奇为何邤池县没有土地,曾多方打探,也问过许多山野精灵,但他们都说对前任土地没什么印象,记不清了。”

      “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石头抽噎,“叙大人回天庭之后,他们突然都不提叙大人了,我跟他们聊,他们都说不记得了,不想说。明明叙大人对大家都很好。我们都受过叙大人的恩惠。”

      李希吾再问:“叙大人救助凡人,返回天庭,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旁人说的?”

      “我就在那啊!”小石头激动起来,“叙大人救人到最后,我都看出他不太好了,我劝大人缓缓,他说他守在这里,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受罪,多救一个是一个。我想帮帮叙大人,但我这点灵力,也帮不到什么。后来……天庭里来人接走了叙大人,叙大人临走前,还让我回山里好好睡一觉。等我睡醒了,问其他的灵友叙大人后来有没有回来,突然大家都不再提叙大人了……”

      李希吾又问:“你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就两三年罢了。”又两道小溪般的泪水从小石头脸上挂下来,“我知道土地大人离任后就不会再回这里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到叙大人想回来看看时,或也得好些年之后了……所以我听闻又搬来了几个神仙,就很好奇……”

      “都搬来几年了,你现在才好奇?”淮聆又一声冷笑。

      “先前小的也在睡觉,上个月刚醒。”小石头擤鼻涕。

      淮聆呵呵呵地怪笑:“编,你接着编!”

      小石头抽泣不止,我无奈又向李希吾道:“贤纯君,罪仙觉得今日也只能问到这么多了。不然,先放了它吧。”

      淮聆发出一声怪叫,李希吾微颔首,向小石头道:“你便去吧,只是日后莫要无故尾随。你乃精怪,不论是几位仙君还是凡人,都不应靠近滋扰。”

      小石头乖觉地叩首:“小的有自知之明,万万不会再有下次。”又千恩万谢过不粉碎它之恩,方才化成一颗灰球,飞快滚走。

      淮聆仍未脱出定身术,但浑身的鳞片都要竖起来冒烟了。

      李希吾双眉深锁,再向我和淮聆拱手:“方才这石精岩硕的言语,二位如何看?”

      淮聆哈了一声:“你与它一唱一和,整得一出好戏,还问我们看法?”

      我忍无可忍,趁他动不了,向他丢了个噤声术,再汗颜对李希吾赔罪。

      “求贤纯君千万海涵。今日完全是罪仙与水君之过,望贤纯君万不要因此与天君生分。”

      李希吾道:“青竹君放心,只要小天君与青竹君不弃,读书之事,依旧如约。”

      我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淮聆像要挣脱术法拘束,正要先请李希吾离去,李希吾又问:“对岩硕所说之事,青竹君可有见解?”

      我谨慎道:“说实话,仍有些疑惑之处。但十分钦佩前任土地叙原神君。”

      李希吾沉默了一瞬:“据在下所查,邤池县前任土地名叫甘益,而非叙原。”

      我当下法力不高,所施法术撑不了太长时间,李希吾离开时,淮聆应该早就能说话了,但他一直一声没吭。

      我只当不知道,向他和两只虾道别:“罪仙须回去侍奉天君,告退先行一步。”

      淮聆忽然出声:“你对方才种种和李希吾的话,有什么想法?”

      我老实地说:“我觉得李希吾没说谎,他只是有点执着于查之前那个土地的事。”

      淮聆又问:“前任土地之事,如果姓李的没说谎,确实蹊跷。天庭做事,少有这样遮遮掩掩。你以为真相如何?”

      我道:“说实话,我不想猜,不想掺合。”

      淮聆似对我这个回答很意外:“姓李的一直在钓着你跟他一起查。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我道:“好奇必然有。可我又不傻,李希吾确实想找人和他一起查邤池县土地的事,如果只有我,或许就陪他查了。然当下我只想好好服侍天君,能不沾其他的事,就不沾。”

      “说得跟你蛮拎得清似的。”淮聆冷笑,“那你为什么执意要让李希吾靠近我师父?”

      我耐心解释:“当下能教天君读书的,李希吾是最合适人选。罪仙觉得,他应该没对天君有什么坏心思。他教天君读书时,罪仙也会一直看守在旁边。”

      淮聆不屑地盯着我:“我都打不过他,你看着有用?”

      我没想到淮聆居然这么坦荡承认自己输给李希吾,但仍不敢太刺激他,毕竟他打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便斟酌着此词句道:“水君今日只是发挥不好,或是低估了对手。”

      “不必这么假惺惺。”淮聆硬邦邦道,“当下我确实打不过他。”

      我顿了顿,再道:“既然水君和罪仙都打不过他,如果他有歹意,无论教不教天君读书,都可以随时下手。教了天君读书,天君还能多学点……”

      “你的意思,按照你的计划做,我师父还赚了?”淮聆的眼珠又开始发红了,“你觉得自己特别机灵?”

      我不知道该接啥,就再拱手:“罪仙万万不敢如此自满。”

      “速速滚吧!”淮聆声音暗哑,“我怕我忍不住捏粉了你。”

      我立刻遵命,恭谦有礼又飞快地遁了。

      中午,我到学堂送饭,看到尚清,只觉得什么隐秘、阴谋、盘算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消散了。只余下简简单单一片朗朗天空,与阳光下尚清单纯天真的小脸。

      他最近又交到了朋友,几个孩子拿着自己的饭晃过来,想同他一道吃。我特意多做了些饭菜,更有些从渠阳糕饼铺买回来的花样精致的小点心,分装在各个小漆盒内,留待尚清分给同伴。我远远坐到一边,看他和一堆孩子叽叽喳喳地边聊边吃,不由露出微笑。

      我只愿他一直都这么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都不会沾上。

      吃了饭,尚清又跑到我跟前,同我说今天上午夫子都教了什么,下午将要上什么课,竟还一本正经问我:“根叔今日的生意好么?”

      我正色:“上午有些清淡,所以老奴都在忙那些大客预定的活,下午兴许出来逛街的多些。待老奴努努力,争取多赚一些,晚上能再加一道好菜!”

      尚清点头,又稚声道:“根叔也不要太劳累。先生说,行事可徐徐图进,稳固根本而渐渐增益。”

      我赞叹:“太有道理,多谢少爷告知,老奴受益匪浅。”

      尚清开心地笑了。

      守着这样的笑容,我还需瞎琢磨什么呢?

      然而很多事,越不想沾,越会自动地找上来。

      尚清同小伙伴回去听课,我拎着空食盒刚出了学堂的大门,就看见淮聆的水产手下们愁眉苦脸地在路边转悠。

      上午来让我去拦着淮聆的两只大虾之一,须副将,迎将过来,轻声道:“殿下有事暂时离开两日,让小的们在此留守,青竹君可随意吩咐。”

      我本不想打探淮聆的事,但见须副将的神色不对,还是没忍住问:“你们殿下,不会是与贤纯君起了冲突,将有什么责罚吧。”

      须副将黯然:“殿下就这个脾气,有事绝不遮掩。”

      不会吧,淮聆真的自行投案去了?这不叫不遮掩,简直是楞了。

      我无奈委婉道:“ 其实这事,大可化小为无,相信贤纯君不会计较,我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

      须副将红了眼眶:“殿下说,他本也要回去一趟,连罚一起领了,免得麻烦。”

      我唏嘘,须副将吞下一口气:“横竖这事也瞒不住,小的也想请青竹君帮忙……殿下这次本是回去拔钉的,若再一并领了罚,小的怕殿下吃不消,还请青竹君预备些伤药,小的们叩谢。”

      我诧异:“什么拔钉?”

      须副将眼眶更红:“青竹君竟不知情?我们殿下因之前触犯天条,身上被钉了九根刑神钉。不然也不会连那小白脸都打不过。今将刑满,可每隔百年拔出一根,这次就是去拔第一根……”

      竟有这事?我听得都浑身一疼。我之前翻查淮聆老底,没查到过这段,他到底闯下了什么泼天大祸?

      这就解释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了——为什么这帮子虾蟹如此怕淮聆再惹事。为什么当年淮聆重伤,满天界法力无边的大仙,子疏偏偏来找我这根微末野竹,还甘愿被我胁迫……

      须副将又哽咽说,本来淮聆早就能拔钉了,因为他老惹事,拔钉的期限就一再地后推,这回擅离职守私下凡界,又和李希吾起了冲突,还不知能不能成功拔出第一根。

      听得我都不禁对淮聆起了些同情。须副将攥着袖头蹭了蹭双眼:“青竹君曾医治过我们殿下,了解殿下的身体。不论拔钉还是领罚,之后殿下肯定立刻返回,小的怕殿下扛不住……”

      我叹道:“明白了,我先预备足伤药。”

      淮聆的这帮手下都很会来事,须副将连声道谢,着重地称赞我仁心仁术,胸怀宽广。我被抬到如此的境界,不能不崇高地道:“前尘往事便如云烟,而今都是为了天君,若有罪仙能帮忙之处,定尽力而为。”

      与须副将作别后,我晌午刚松快下的心情又沉重了。

      唉,为什么哪里都有这么多的事儿!

      我回到铺子里,边调制香料,边琢磨应给淮聆预备什么伤药。我存着的仙材不多,原是给自己备着以防万一的,没料想都将变成淮聆的口粮了。

      正纠结之际,朱五娘过来取汤料,我心下稍缓。

      朱五娘最近也在看铺子。她帮我介绍买卖赚的佣金,加上她自己攒了数年的积蓄,差不多够开个小饭馆了。朱五娘舍不得让照顾她多年生意的老街坊跑远路,打算还是盘下出摊地方附近的铺子。

      我已帮她预先酿了一批酒,她也在忙着试菜——饭馆的菜单须得比小摊丰富许多。

      这么忙碌筹划,朱五娘瘦了不少,但忙的是喜事,自然神采奕奕,倒比之前更显年轻。她笑嘻嘻道:“我上午去林木匠的铺子看桌子样,木匠娘子还问我,怎么瞧着气色这么好。我说,因为天天擦老根叔家的香脂,她说正打算过来你铺子里看看呢,约莫就是明天。我先同你说一声。”

      我道谢,她摆手:“客气啥。我正还有件事要托你哩。傍晚我让泥鳅到你这边玩一时吧,我去高家铺子看看碗碟。”

      我道:“这还用说个托字,让泥鳅直接过来行了。是了……”

      我知道朱五娘最近跟高家铺子的买卖有点小坎坷,朱五娘想买花色一致的成套瓷器,但瓷器铺老板略滑头,仗着小县里只他一家瓷器铺,又借口朱五娘买得多,不容易凑齐,将有些做工略糙的碗碟也拿来凑数,开价也比较高,半分不肯让。

      旁人的事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但因是朱五娘,我便道:“我在渠阳城的市集见着好些瓷铺,有的还是窑厂自己开的门面,想要什么样式都能订。反正你铺子装饰还要些日子,不如哪天也去渠阳转转,直接同窑厂订都行。”

      朱五娘的笑意定了一下,变得有些勉强:“渠阳怎么能去。不过老根哥你说的对。傍晚跟高家的再聊不定,我就改日到顺化那边瞧瞧。那里肯定也有你说的那种店铺。”

      我纳闷:“渠阳比顺化近,又是州府城,不是更方便些?”

      朱五娘神色再变了变:“其实我也一直想问……老根哥你天天去渠阳买东西,那些铺子里的人听说你是邤池来的,没说过啥?”

      我道:“没啊。”

      被她这么一提,我才回忆起,之前买药材的时候,药铺老板的确问过我,哪里过来的。我说邤池。老板道,哦,邤池人啊。我说,虽住在邤池,但不是邤池本地人,近年才搬来。老板再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之后几个铺子,或是我接大主顾订单时,也被这般问过。我当时不曾多想,以为就是凡人之间寻常闲聊罢了。

      难道另有隐情?

      朱五娘再皱眉看我:“老根哥你住了这几年……竟……一点也不知道?我们邤池,着实不敢与渠阳来往。你看县里的铺子,进货都是在别处。哪怕渠阳有救命的药,轻易我们也不敢去。”

      我惊诧不已:“为什么?”

      朱五娘叹了一口气:“没脸哪。我们邤池做过对不起人家的缺德事儿。多年前,渠阳那边发水灾。吃的水被污了,那边发了瘟疫,说跟水里的东西还有点关系。渠阳人喜欢吃炒螺蛳,好像就是那螺蛳里有虫子,吃了得病。还有蚂蟥,吸一口,人也得病。那边的人往这里逃,知县大人怕他们把瘟病传到县里,锁了城门不准他们进,还让兵赶他们。那些人想喝口水都没有。光城墙外就死了好些……泥鳅他爹也是守城的兵,你说我咋能去渠阳?”

      我愣住。朱五娘又瞧了瞧我。

      “老根哥你买下的那几块地原本是土地庙,这你肯定是知道的……”

      我皱眉:“那里变成荒地,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朱五娘犹豫片刻,长长一叹:“我以为你晓得。是我对不住你,早应当跟你说……眼下照实说了,你别犯膈应,也别见怪……当时那些渠阳人,被赶了也不走,就往土地庙处聚着。可能是病急了,竟把土地爷当药王爷拜。或是老天可怜他们,聚在那边的,大多都没死。得了病的人就传说这边的土地爷会治病。有瘟病的人就越聚越多。土地庙旁边有条小河,病人都吃那河水,县里的人说,水跟我们城内的井水是连着的。沾了瘟病人,本县的人也得发瘟。”

      我忍不住道:“真真胡扯,地上地下,水脉如何互通。”

      朱五娘涩然道:“是啊,就是当时心肠坏了,这么谣传。结果,不知是谁,半夜把那土地庙烧了,得病的人也被烧死了几个。他们都真把那庙当成了救命的地方,火烧得厉害也不肯跑,那哭喊声真是扯着心肝,我们县城里听得清清楚楚……后来瘟病退了,渠阳人跟我们邤池人也没办法来往了。从知县老爷到我们县里人都心虚,土地庙也没重建,知县老爷还找人做法,又借口翻修,把城里的庙也给拆了。所以我们县里城隍庙土地庙一个也没有。”

      我心里拔凉,连傍晚面对尚清时,都几乎不能遮掩。尚清皱了皱小脸担忧地瞅瞅我:“根叔可是又觉得身体不舒服?或有什么烦心事?”

      我尽力活泼地微笑:“下午老奴一桩买卖谈得不很顺,让少爷挂心了。”

      尚清认真道:“根叔莫要烦忧,事都常有波折,看似这时有失,或者他处复得,下一桩还能赚到。”

      我轻叹:“少爷说得真好,老奴醍醐灌顶。”

      我强自按捺到晚上尚清睡下,拜托淮聆的手下们守好门户,再次请动太虞道君大驾降临。

      “罪仙一直相信道君的言辞,以为是在一个太平安乐的小城服侍天君长大。如今却不得不请问,为什么要把天君安排到这个处处是非的积怨之地?又为何藏匿许多隐情,不明白告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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