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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泪红云·肠断话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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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禺墨道:“士淼兄说那盗贼给王爷射了张纸条?颜永晨点了点头,“昨晚酉时,我正在云岫居看公文,那箭便射了进来。”林禺墨道:“这个盗贼太猖狂了,居然跑到府衙去。”缓了缓,道:“金银珠宝极易携带,可那盗贼偏偏只偷沉重的古玩字画,还留下‘本公子到此一乐’的话,当真是有趣得紧。”
颜永晨道:“这说明他对自己的功夫相当自信,不担心被发现,即使不小心被发现,也有本事逃之夭夭。”林禺墨点了点头,“每次失窃后,过几天定能在城内各个当铺找到赃物。”想了一会,道:“王爷可有派人在各个当铺外守株待兔?”
颜永晨苦笑道:“有是有,可惜一直没等到,我到现今还想不通他究竟是在何时当掉赃物的。”又道:“不但如此,每次失窃后,总有很多乞丐和贫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有银子和纸条,你猜那纸条上写着什么?”
林禺墨道:“有听说,是‘天下不义财,信手尽拈来,财既来自民,方需用之民,贪官污吏赖,黎民百姓叹,此等不平事,吾来管一管,若问吾由来,尔等仔细猜,若是猜不出,千万莫悲哀’。”笑着念完,道:“如此看来,他倒是位豪爽的侠盗。”颜永晨道:“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林禺墨把玩菊花瓷茶盖,道:“此话怎讲?”
颜永晨浓眉紧蹙,道:“最近两月,城里来了很多乞丐。”林禺墨道:“西南最近不太平,想必是从那边逃难来的。”颜永晨道:这些乞丐没有去处,只好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几座庙里。府衙虽然有些银子,但杯水车薪,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林禺墨道:“我明白了,幸好有这个盗贼送银两接济,他们才可勉强度日。”
颜永晨起身,在厅里负手踱步,道:“如果查出此盗贼,依大陈律例,他最轻也得坐十年牢。可是如果把他打入大牢,这些乞丐和贫民肯定十分不满,没准会激起民变。”缓了一缓,道:“如果查不出,就是失职,陈桥趁机参我一本,皇上怪罪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
林禺墨沉默一会,道:“王爷打算怎么办?”颜永晨道:“我很痛恨搜刮老百姓钱财的官吏和为富不仁的奸商,如果可以,倒宁愿睁只眼闭只眼,不过身为府尹,不可如此行事。”坐回椅子,浅浅笑道:“三日前那晚,吴昊在马员外家遇到他了,遗憾的是他功夫太好,吴昊等五人联手抓都没抓到他。今晚我亲自带人去夏侯府,一定要抓住他,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林禺墨道:“他以前劫的都是贪官和奸商的财,夏侯睿是济南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他为何会劫夏侯家?真是怪哉。再说,夏侯家是齐鲁武林世家,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偷东西恐怕不易得手。”颜永晨喝口茶,淡淡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夏侯睿没你想的那般好。”林禺墨道:“此话怎讲?”颜永晨道:“卿儿,你先下去,我和禺墨说些事。”
(2)
张卿儿退了出来,柳絮给张卿儿披上青蓝花卉金丝绸缎大氅,张卿儿往东面转弯,跨上白玉石拱桥,来到濯缨湖边,看了良久冰块,眼睛生疼,泪水扑簌落,于是赶紧拭干泪,起身穿过梅林,绕过几座古朴的院子,在青砖甬道上慢走。不知要走多久,不知要走到哪里,只是捂着抽痛的胸口走,直到登上立在假山上的凝玉亭才止步。
此时夕阳已落山,只剩一层残光铺在西边天际。雪虽然化了一天,但因积得太厚,看不出有何变化。寒风阵阵吹,衣袂飘飘,头发乱舞,单薄的身影融入暮色中,就似一幅永不退色的墨画。
五年前的腊月初一,十七岁的张卿儿做了颜永晨侧夫人。当颜永晨揭开张卿儿盖头时,张卿儿便认定颜永晨。但颜永晨和成亲快两年的嫡夫人林玉容情深意重,张卿儿自然无法走进颜永晨的心。那林玉容秀外慧中,端庄秀雅,深受同宗族人敬重。嫁给颜永晨后,孝顺公婆,治家有方,很尽妻责。
不但如此,林玉容颇有政治头脑,经常为颜永晨出谋划策。颜惠澹即位后,开国功臣及宗室子弟拥兵称霸,与皇权抗争,结果很多人死于非命。林玉容让颜永晨进献其家父南征时得到的皇帝专佩白玉带,颜永晨依言把白玉带献给颜惠澹,颜惠澹大喜,因此尽管后来酗酒好杀,但颜永晨并未受牵连。颜凌烈弑帝夺位后,为加强皇权,大肆屠杀颜达子嗣及功臣后代百余人。林玉容继用前策,劝颜永晨将家中珍奇异宝尽数献给颜凌烈,颜凌烈认为颜永晨恭顺畏己,忌恨之心稍解。颜永晨现今虽被排斥出朝,但仍官居三品,应得益于林玉容两次佐助之功。
颜永晨很疼林玉容,林玉容生病时,颜永晨定亲自送药,终日伴其左右。林玉容总会柔声道:“王爷待妾身过好,知道的人明白是在探病,不知道的人定会说妾身专宠妒忌。”颜永晨不以为然,林玉容道:“做妻子最重要的是端正家风,担心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很好治理家事,而不是一心为自己打算。”颜永晨觉得有理,除了加倍疼爱林玉容,就是默默感谢上苍赐了一位如此贤惠的妻子。
柳絮见张卿儿站了半晌也无一句话,很是担心,柔声道:“二夫人,这里风大,奴婢送您回屋吧。”张卿儿轻轻摇头,走到凝玉亭外远望,天虽已黑尽,但万物被白雪映照,倒显得有些耀眼。此景绮丽多姿,要是心情稍好,看着会很舒畅,但张卿儿心事重重,只觉得苍凉的夜幕里,只有一道瘦削的孤影静静站立。
(3)
张卿儿记得三年前的冬月二十六,颜永晨回府时脸色铁青,神情愤恨,双拳捏得紧紧的。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伺候,唯恐有所不是。颜永晨一动不动的坐在书屋里,直到深夜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两日后,张卿儿得知颜凌烈下旨让林玉容进京,美其名曰“把酒言欢”,实则想染指林玉容。颜永晨若不从,就是抗旨不遵,会被满门抄斩。
张卿儿没去设想颜永晨会怎么处理这事,只是隐约觉得深爱林玉容的颜永晨宁愿玉碎,也不会瓦全。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似乎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痛苦,更多的是害怕。
林玉容当晚召集家人到后堂,正色道:“我从出嫁到如今,从未见王爷做违道之事。现下宗室中很多人受皇上猜疑,皆因家中奴仆不是善良之辈、诬陷他们的主子。你们都是先王在世时的旧人,应当怀念先王昔日恩德,牢记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胡作非为。有不听我话的,我死后必不放过他……”
一语未了,所有人都低声哭泣,张卿儿拿起手绢抹泪,见林玉容哀婉的大眼肿似核桃,脸上虽有哀容,但神情庄重,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畏惧,王妃的威严拿捏得恰到好处。
林玉容嘱咐张卿儿以后要尽心料家,好生照顾颜永晨和世子颜允恭,还笑着强调道:“妹妹放心,姐姐必不负王爷,也不会让王爷蒙羞,此心皇天后土皆可明鉴。”张卿儿泪水满溢,明白林玉容说这话已抱必死之心,想着颜永晨黯然神伤的样子,犹如百箭穿心。林玉容抱着张卿儿,柔声道:“妹妹莫哭,哭多了伤身,以后府内大小事务还得靠妹妹打理。”张卿儿连连点头,那一刻,她有些理解颜永晨为何独宠林玉容。
颜永晨知道林玉容打算进京,痛不欲生,一度想与颜凌烈拼个你死我活。林玉容劝颜永晨以祖宗基业为重,切勿感情用事,颜永晨被说服,连骂自己“没用”,抱着林玉容哭,林玉容好言安慰,心似刀戳,却没有在颜永晨面前流过一滴泪。
林玉容离开济南那日正下着雨,那雨大得就若冰雹子,砸地时绽开一朵朵硕大的水花。狂风怒吼,碗口粗的树枝尽数折断,那嫣红的梅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碎裂无痕。颜永晨负手站在王府的白云楼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北方,整整一天都没有动,仿若灵魂已随林玉容踏遍千山万水,只留麻木的躯壳留在原地。
有些被颜凌烈看上的女子为了守节,夫妻二人都被颜凌烈杀死。林玉容深知自己若在济南自裁,颜凌烈必迁怒颜永晨,因此走到京郊良乡时,才留下绝命书,趁看守人不备,投进固节驿站附近的河里。
凛冽的风刮来,张卿儿打了个冷战,环视四周,原来夜已深,走进凝玉亭,忽听风声中夹杂着吵嚷声,忙道:“发生何事了?”柳絮躬身道:“奴婢不知道。”指着王府北面,道:“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张卿儿侧耳细听,惊道:“好像有打斗声。”说着快步跑下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