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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替人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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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颜凌烈忽而道:“你让你夫人说说她妹子,叫她好生呆在景华宫。朕最恨女人争风吃醋,朕宠幸谁是朕的事,岂由她们从中作梗?朕看在你的面上饶恕她这次,下不为例。”颜亦昕惊道:“皇兄这话是何意?”颜凌烈坐回龙椅,道:“溪玥卧床月余,是因为德妃在重阳糕里动手脚。”颜亦昕暗叹口气,道:“敢问皇兄,这事从何听来?”颜凌烈道:“朕亲耳听阮修仪说的。”
原来那晚阮修仪回到寝宫后,心有余悸,坐立不安,一晚没歇好。自后每到夜幕时分,定吩咐人点燃蜡烛,将寝宫照得宛若白昼才敢歇息。过了几日侍寝时,噩梦连连,一会是兰昭仪要向她索命,一会是萧雪落要她赔命,一会又是一些人棍凄声大叫。她本就胆小,惊慌失措中,在梦里说出天葵兰之事。颜凌烈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怒从心起,甩手就是一巴掌。阮修仪被打醒,愣了会神,来不及擦嘴边的血,跳下龙床磕头认错。颜凌烈念在德妃是颜亦昕小姨子的份上,饶恕了德妃,阮修仪则是被打入冷宫。
颜亦昕离开大安殿时,大雪已停,只有几片雪沫轻飘。那雪沫落在颜亦昕大氅的白狐毛上,任凭风如何吹,始终不肯掉地。走到永安殿外一夹道旁,忽听有人道:“秦王金安。”颜亦昕回头,见芷芸在身后行礼,道:“起来吧。”
芷芸谢过,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扑通”一声跪下。颜亦昕不明所以,惊道:“这是做什么?”芷芸一面磕头,一面道:“奴婢多谢秦王救命之恩。”颜亦昕道:“这话何解?我何时救过你命?”未等芷芸回答,又道:“地上全是雪,仔细着凉,有话起来再说。”
芷芸道:“谢秦王。”起身后垂手侍立,道:“贵妃娘娘病了数日,群医无策,幸亏秦王派人及时找回乐迦大师,乐迦大师诊断出贵妃娘娘中了天葵兰,配制解药给贵妃娘娘吃,贵妃娘娘方才转危为安。贵妃娘娘待奴婢极好,璟娴郡主走前吩咐奴婢要好生照顾贵妃娘娘,如若贵妃娘娘凤体有损,奴婢纵然死一千次也不能弥补过错。秦王派人找回乐迦大师,乐迦大师治好贵妃娘娘,就是救了奴婢小命。”
颜亦昕释然,道:“你误会了,是萧大人禀告皇上,说贵妃娘娘可能中毒了,皇上这才要我派人去找乐迦大师。贵妃娘娘是我皇嫂,作为臣弟,为皇嫂寻医,不甚荣幸。”芷芸道:“即便如此,奴婢还是要给秦王磕头道谢才会心安。”颜亦昕笑道:“头也磕了,谢也道了,心该安了。”
芷芸浅浅一笑,颜亦昕抬起头,只见西边天际几朵白云微微泛黄,那快要下山的夕阳蓦地发出万丈光芒,照得琉璃瓦上的雪就似洒了金般熠熠生辉。他举手挡光,望着高大的殿宇,低声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又看向墙角,笑道:“梅花开得真好。”芷芸微怔,脸有惊异之色,颜亦昕道:“时辰不早,你快回朝阳宫伺候贵妃娘娘。”芷芸躬身道:“奴婢告退。”
(2)
芷芸走出狭长的夹道,拐过一道弯,来到长门宫附近,见一位女子从长门宫跑出。那女子穿件莹白单衫,披头散发,赤着双足在雪地里狂奔。一个宫女站在宫门前,厉声喝道:“娘娘如若不听招呼,休怪我无礼。”说完拍了拍掌,那宫女身后走出几个太监,每人手持一根绳子去追那女子。
那女子跑到梅花树下时停步,痴看随风飘落的梅花瓣,展开双臂,笑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 ”
那声音凄惨悲凉,带着绝望无助的哭腔,似在控诉老天不公,又似哭叹命运无情。芷芸眼角一挑,见那女子纤瘦楚楚,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无神,正是美艳一时的阮修仪。
阮修仪被打入冷宫后,备受其它嫔妃欺辱,她生性怯弱,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吃不饱穿不暖,忍受了一月便变得疯疯癫癫。
夜色渐浓,宫里上了灯,阮修仪看着那点点星光,蓦地瘫倒在地,全身颤抖不止,双眸全是恐惧,抓起地上的雪乱扔,默默念叨:“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你不要找我索命,不要……不要……”
风越刮越大,梅花枝上的雪到处飞,那雪落在阮修仪发梢,瞬间凝固,冰子儿晶莹剔透,直刺心眼。那几个太监跑到阮修仪身边,行了个礼,拿起绳子将阮修仪捆起来。阮修仪一动也不动,只是一遍遍低声重复“不要找我索命”,任由几个太监抬进长门宫。
芷芸连叹了三声气,看着西边早已模糊的远山,心想,皇宫究竟有什么好?为何有这么多人想进来?爹,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贵妃娘娘被皇上这般宠下去,不然,以后的日子难熬啊。
芷芸一路惆怅,脚步缓慢许多,回到朝阳宫,萧溪玥正在东暖阁梢间的小佛堂念经。芷芸见那正殿有几根蜡烛快要烧完,对旭冉嗔道:“瞧你这眼神,都看什么去了?还不快把那蜡烛换下来?仔细娘娘见着了不高兴。”旭冉轻轻打了下自个儿脑门,笑道:“方才是准备换,给娘娘送了本佛经就忘了。”芷芸心下生奇,娘娘以前从不念经,最近怎么天天都在念?
只听旭冉嘀咕道:“这是什么?”芷芸走近,见炭盆边缘有张未烧完的纸屑,仔细一看,是“癸亥年正月十五”七个字。
旭冉道:“癸亥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二年,正月十五是晚菊盛会,娘娘写这个做什么?”捂嘴轻声笑道:“我明白了,娘娘说娘娘第一次见皇上是天德二年正月十五,娘娘肯定是写诗作词怀念呢。”
芷芸想着萧溪玥和颜亦昕的一言一行,又担心又释怀,拿起火钳把纸屑夹进炭盆里烧掉,道:“当了这么久差,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么?下次再私下谈论主子,仔细我罚你跪一宿。”旭冉吐了吐舌头,“我的好姐姐,没有下次了。”芷芸笑着点头,看了眼沙漏,想着萧溪玥该念完经了,叫春柳准备晚点。
(3)
济南连下了十天大雪,到腊八这日,天空放晴,暖阳高照,积雪开始融化。日头偏西时,颜永晨出府衙大门,坐上暖轿,四名轿夫抬着轿子往城东走。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座宅院前。那宅院方圆数百亩,楼阁高啄,亭台脉连,玉树莹枝挂冰琼,古朴大气,不失风雅。门前两狮怒吼,威严震震,八名锦衣侍卫持刀两列站立,朱红漆门上方悬挂一块牌匾,牌匾上镶錾金字,正是越王府。
颜永晨下轿后,进了府门,一个清丽柔和的声音响起,“王爷回来了。”只见几个丫鬟拥着一位紫衣少妇从厅堂西边走来,那少妇皓肤娇面,瓜子脸,修眉杏眼,朱唇含笑,和蔼可亲,步履轻盈多姿,体态优美华贵。
此少妇名张卿儿,其父张璇为辽阳节度使,其母高氏和颜永晨的母亲李红媛是葭莩亲。
张卿儿走到颜永晨跟前,做了个福。颜永晨道:“化雪天很冷,怎地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解下黑色绦带,脱掉大红碎花缎面连帽斗篷给张卿儿穿上。张卿儿眼波微转,欠了欠身,柔声道:“谢王爷。”
俩人走到厅里,一个丫鬟给张卿儿脱斗篷,另外几个丫鬟端上茶果,只听张卿儿笑道:“今儿是腊八,妾身想着王爷要再不回来,就派人去衙门请,可巧走到静默轩,禺墨说王爷快到府门了。”
方说完,厅外有位男子朗声笑道:“王爷可算回来了。”张卿儿在颜永晨耳边说了几句话,颜永晨笑道:“芳洁这丫头脾气古怪,亦喜亦怒,禺墨肯定遭了不少罪。”张卿儿点了点头,抿嘴笑时,那男子已走到厅门。丫鬟打起帘子,那男子进大厅后,雪帽也未摘便躬身道:“禺墨给王爷请安。”
颜永晨假意嗔道:“你这小子最近去哪胡混了?寻个人切磋剑法却寻不到。”那男子摘下雪帽递给丫鬟,道:“王爷此言差矣,林某面子小,见王爷比天玉皇大帝还难,王爷已有半月没回王府了?”
颜永晨深知自己这位小舅子素来口无遮拦,当下微笑不语,端起茶杯喝茶。张卿儿笑道:“妾身去瞧瞧他们有没有在腊八粥里加甘草。”颜永晨道:“不用了,我拜祭列祖列宗后就要回府衙。”张卿儿脸色微变,纤手拽紧丝帕,幽幽的道:“王爷才回来又要走?”颜永晨笑道:“今晚有场好戏看,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
他左手轻轻敲打桌面,那大拇指上的翡翠珑玲扳指跟着敲打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忽而抬头见张卿儿神情凄婉,道:“你莫怪,我还有十来日就闲了。”张卿儿勉强一笑,只觉鼻子很酸,似要流泪,忙侧身看那青铜枫叶纹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