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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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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似乎是没想到许尘春会这么护着自己,谢楹生怔住了。
“不是…”那人还要争辩,也许是不想就这么被人唬住。
“道歉。”许尘春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气,这一场景引来了很多人驻足观看。
谢楹生下意识往许尘春身边靠了靠,许尘春也很自然地把他往怀里带,又带有安抚性地拍了拍谢楹生的肩膀。
这么多人都在围着看,那人好像也不是个软脾气,迈出两步逼近许尘春,试图用自己中年男人高大的身躯吓唬这个看上去很单薄的人,但是这一注意才发现,许尘春竟要比自己高出不少。
“他们是解灵师吧……惹上了解灵师会折寿的……”
“你这人…”那人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身后有人这样说,又噤声了。
“解灵师啊?我阿婆跟我讲过,我以为是编的呢……”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但是有天我邻家家里出了点事,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自己是解灵师,最后……”
“戴面具的黑衣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啊……”
那人越听越慌,连忙躬身道歉,随后慌忙离开。
那人虽然走了,但周围的人并不打算离开,把许尘春和谢楹生围在中间。
“你们是解灵师吗?”不知道是谁壮着胆开了口,周围忽然陷入一片寂静,像是往死海里掷了石子般。
许尘春没回话,谢楹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再靠许尘春近一点。
谢楹生因年幼生活波折,也没吃上几顿好饭,身形并不高,十七岁的少年本该高挑板正,却仅仅只到自家师父的脖颈,此刻戴着面具衣着宽大,第一眼会有种这二人是夫妻的错觉。
人群中传来一个幼童的声音:“阿娘……这个姐姐和他相公为什么要戴面具啊……”
他娘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捂住小孩的嘴。
谢楹生自然是听到了,藏在黑纱里的耳根莫名攀上红晕。
许尘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是我徒弟。”
周围又一次陷入死寂,众人都没有料到许尘春会在这种话题上开口。
谢楹生也有些茫然,只感觉到许尘春的手指在衣袖下勾住了自己即将滑落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只能任他牵着自己。
“诸位,麻烦让让。”
谢楹生有些恍惚,许尘春这种毫无起伏的声音听着渗人,但就是莫名让他很安心。
众人在面对未知时最终选择了妥协,纷纷退开给两人让路。
谢楹生昏头昏脑地被许尘春牵着回小草屋,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不知道许尘春在想什么,谢楹生也不敢想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回到熟悉的地方,许尘春抬手取下谢楹生脸上的面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谢楹生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次见到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任何不好,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骂他,甚至对他有分敬畏。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有朝一日会听到有人向他道歉。
他活了十七年,日日受人凌辱谩骂,什么恶心的话他都听过了,什么难熬的酷刑他都熬过了。
这十七年从未有人向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这一切苦难好像就是谢楹生应该受的。
他在刚开始,也会有不甘,撕扯着幼兽般尖利的嗓音大声质问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曾有人说,你本身就贱命一条。
你活该。
你就不应该被生下来。
诸如此类,谢楹生听得耳朵都堵了,后来他发现这些人骂人的话也没有新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无非是他不配活着,恶心些就是要把他拉到窑子里受人欺侮,要么就是连爹带娘,说上几句痛快话。
但是他生下来一年多父母双亡了,对于这两个并没有记忆的父母,他并没有什么情感。
倒是有个人……但也早已故去。
好像也没别的什么能够恶心到谢楹生了。
别人说什么他都没感觉。
但今日,那人只是敷衍至极地说了几句对不起,却像是一根根银针刺入谢楹生的心脏,痛得令人窒息。
原来被人伤了是可以得到道歉的。
原来他是可以被人尊重的。
莫名的委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终于在许尘春准备转身走出门时爆发,他没哽住,竟是呜出了声。
许尘春停下脚,回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徒弟。
三月的傍晚并不寒人,不过和蝉鸣喧嚣的夏夜比起来还是逊色些,黄昏苍穹醉人,偶尔有惊鸟颤翅,朝着巢的方向远去,留予人一片被鸟翼扑打起春意的波澜……
门外小枝上拴着的红绳随风飘摇,许尘春墨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成了剪影,模糊不清。
谢楹生抿着唇,眼角却先泛了红,也不知是积攒了多久的脾气竟不合时宜地涌出,少年身躯一抽一抽地,依旧咬着唇不愿意出声。
“怎么哭了?”许尘春的语调甚至可以称之为绵软,他走近谢楹生,轻微斜着身体。
“……”
谢楹生没应他,可能也觉得因为这么个小事落泪有些丢人,倔强地低下头,不与许尘春对视。
“来给师父说说。”许尘春靠得更近了些,轻轻抬手抚摸谢楹生的头,手臂将人圈在怀里。
“没…没。”浓浓的鼻音和说了一半就哽住的话使得谢楹生更加崩溃,干脆把头抵在面前人的腰腹上埋头抽噎。
许尘春其实也能猜个大概,小少年的心思并不难懂,许尘春见他不愿说,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谢楹生的头。
或许是依旧心存芥蒂,谢楹生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尘春听,可那人的怀里暖得可怕。
暖得让人想睡觉。
鼻尖沉香的气味萦绕,他的委屈好像也没那么痛彻心扉,抽泣声渐渐缓下来,只是在许尘春玄色的衣袍下留下点点泪痕,看着竟有些许滑稽。
“你这样……以后去报仇,人家跟你道个歉你就开始哭?”许尘春有些无奈地揉乱谢楹生的头发。
谢楹生的心思被看透,有些倔强地哼唧了两声。
许尘春低头,轻声道:“不过,我要教你一个道理。”
谢楹生在许尘春胸口的衣服上擦了眼泪抬眸和许尘春对视。
“听到有人跟你道歉,其实不是好事。”
谢楹生没说话。
“我年幼时曾养了一只兔子,那时的一位大户小姐也爱养兔子,每天找人给她带出去玩。”依旧拍着谢楹生的后背,“有天,小姐的仆从不小心把兔子摔死了,我抱着我的兔子路过。”
谢楹生已经料到了事情的结果,但他还是听着许尘春说。
“那人先是跟我道歉,随后令人把我手里的兔子抢走,我没肯……”
许尘春没再说下去,谢楹生也知道了。
二人都是备受歧视的群体,还会怎么发展呢?
“对不起三个字,要么出现在人负了你之后,要么潜藏在人对你有二心之前,都是噩耗。”
谢楹生的泪没再落下,也没再吭声。
“人间每一句道歉都是无用的。”
许尘春沉声。
“说句话弹指间,真正原谅释怀要多久。”
“真的吗?”谢楹生忽然开口。
“……”许尘春没有立刻回应。
“或许吧。”
片刻后,许尘春忽然皱眉,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师父?”
许尘春示意他噤声,指尖在谢楹生额头前不知画着什么符号,突然——
“咚!”
巨大的钟声在谢楹生的耳朵里响着,谢楹生试图伸手捂住耳朵,但那个声音依旧在脑袋里嗡嗡作响。
“以后听到这个声音,就是要干活了。”许尘春两手食指揉着谢楹生太阳穴,“第一次听到可能会有些不适,日后慢慢就习惯了。”
“干活…?”谢楹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原本没想着这么快会有人,好多东西还没教给你,但不打紧,在任务过程中我慢慢讲与你听。”
谢楹生还是不解。
“解灵师在民间是不接受人主动来找的,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有真正需要我们帮助的人出现时,我们便会听到刚才的钟声,当然这也是属于我的法术。
“我们大部分时候只需要陈述事实、帮助将死之人瞑目、处理普通人自己无法解决的矛盾,但有些时候也会麻烦些,可能需要许多复杂的法术。
“我们要干的事杂乱且令人头痛,而且大部分时间接到的人脾气都不好,所以我之前同你说干这个是受气包。”
“哦……”
谢楹生静静地听着许尘春讲话。
“别害怕,我带着你。”
眼前的视线又被局限,许尘春再次给谢楹生戴上面罩,想都不用想,许尘春自己也戴了。
“我们不休息吗……马上天黑了,现在去吗?”
“你若是想睡觉,我不介意抱着你走。”
“那……还是算了。”谢楹生感叹这人的贫嘴技术。
“开玩笑,今晚没打算让你睡。”
“啊?”
“你要给我指路。”
“我怎么指?”
“我会教你,今天晚上就是你掌握这项技能的时间。”
天色已然暗下,许尘春督促着谢楹生整装待发,二人现在都着黑衣,在月色中行走显得云谲波诡,谢楹生走在前面,许尘春在后边紧跟着。
“调动体内灵力,听钟声的来源。”许尘春沉声道。
那钟声听着庄严而不可侵犯,予人灵魂洗礼之感,在黑夜中听力似乎会更敏感些,谢楹生便歪歪扭扭地走着,走一步停一会儿。
寻找着声音,二人在宵分抵达了一个人户密集的地方。
许尘春立即刹住脚步,拉住身前的谢楹生。
“怎么了?”谢楹生被扯得差点摔倒。
“你确定是这里?”许尘春用陈述语气询问着,自己也开始听钟声。
“对…啊。”
“这已经是皇城附近了。”
“皇城?”
“日后再说。”
这地方即使是午夜也依旧有许多灯火还亮着,内城还有巡视的守卫,在这种环境下原本的隐蔽条件就不是很足够了。
许尘春揽住谢楹生的腰迈出左脚纵身一跃,刹那间右脚尖已经点在屋顶边沿,衣袍的声音淹没在风中,二人在屋顶阴面飞速奔行,谢楹生也没有继续充当指南针,全程被许尘春带着走。
“皇城我不好露面,先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