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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哭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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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庆儿,曾颇受夫人的信任,倒如今却惹了夫人的忌讳,被罚跪在雨中,直至晕倒。
幸好夫人不再追究,命人将她抬回房中去,又吩咐着让人来为她医治,这也是她的运气好,否则,即便庆儿死在房中,也无人理会,左不过是被一股席子处理了,草草了事,又或者是,得了夫人的吩咐,被她亲父母领回家,随便找一户人家卖去做媳妇,也未可知。
而府中的丫鬟们私下却议论纷纷,众人都说庆儿怕是没多少好日子可活了,也因此,无人再敢在李夫人面前多言。
“哎,你们听说没?庆儿被罚跪雨中,听说惹了夫人的众怒,这也真是报应呀!”
“唉!你说,庆儿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如今成这样了?她房中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别说了,庆儿怕是回天乏术,唉!真可怜啊!别在这儿议论了。”
“她平日里人缘极好的,也曾待我不薄,可惜呀,好人命薄,希望她挺过去吧,唉!真是造化弄人。”
“都说夫人仁慈,我看未必,以前庆儿挺受夫人器重的,到如今却落得个这个下场,这也罢了,还放任人搓磨她,谁不知道如今是夫人当家,除了老爷以外,还有谁敢在夫人面前叫板?那些姨娘也在夫人面前畏畏缩缩的,谁敢吱一声,你说她不知其中内情,哼,真是叫人心寒!”
“庆儿不是经常照顾着那些小丫鬟吗?怎么现在淋到头,无人照看了,一个个真是个白眼狼,也亏了庆儿那一片真心。”
“你们别说,庆儿那件事可不简单,我听徐英说,房内似乎再说老夫人的事,啧啧啧,你们不知道,当初夫人跟老夫人之间可不对付,老夫人给老爷连纳两妾,夫人可气死了,你们不知,当时夫人可被传妒妇了,可见夫人的小心眼,从此之后,夫人跟老夫人之间就不对付,此事可别外传,小心夫人的脾气,别惹火上身。”
“哎,你别去,我知道你受了庆儿姐姐的恩,但这事儿有猫腻,你也知道,庆儿姐姐平日里不得罪人,可如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前一个丫头跟你一样,探望过几次后,就被徐春那丫头揪住了错处,闹到了夫人面前,被赶了出去,你也不想吧?”
“唉,庆儿也是受了我的牵连,枝头残花,难逃此劫,我怕也是不能伸手帮助,命如草芥啊!我入宫后怕也是如此。”
一名丫鬟听着一路来的小声对话,双手紧握成拳,手心中,指甲狠狠插入肉里,但她还是克制着愤怒,低头躲避着众人,前往那间偏远的房间。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庆儿的房门,进屋后迅速掩上门,来到了床前,低声询问道:“庆儿姐姐,庆儿姐姐,你醒了吗?”
庆儿躺在床上,头发乱如枯草,面容憔悴,仿若风中残烛,又似是枯木般,即将要枯萎,毫无生机,双眼如同树上的那只哀鸣的乌鸦,它凄厉而绝望,它尖叫,它无法挣脱,最后从枯树上坠落,眼神中的迷茫像是黑夜的漩涡,将一切光都吞没,仅仅是这两天的时间,她整整便衰老了十岁,已经像是要不久人世的样子。
“是惜春呀,你不陪在夫人身边,来我这儿,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别连累了你。”
惜春蹲在床前,握住了庆儿颤巍巍伸出的手。
看着庆儿如此,惜春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庆儿姐姐,你怎么成这样了?”
“夫人……夫人不是为你请过大夫吗?怎么……怎么还是……不行,我这就给你请大夫去。”
“不许去!”庆儿声嘶力竭的喊道。
两旁淋过雨水,但至今未被打理过的发丝,已成一缕一缕的,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哑不堪,唯有双手紧紧抓住惜春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直到惜春喊疼,她才渐渐松了力道。
“你只是个小丫鬟,还受人排挤,如今我倒下了,就没有人再能护着你了,这种事情能是开玩笑的吗?”
终于,惜春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一颗一颗坠落,她猛的扑到床前,绝望的痛哭起来。
“庆儿姐姐,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的看你去死吗?我原不是府中的丫鬟,和那些世代仆从不同,是被人牙子拐来的,我已记不清我的家在哪儿,父母是谁了,原本徐嬷嬷选中的是没有我的,那人牙子也说了,若李家不要我,就得看青楼里要不要了,还不成就只能卖到窑子里,若不是庆儿姐姐看我可怜,让我留下了,我哪有如今的日子?早已被一股席子卷着,扔到了乱葬岗,如今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庆儿呆愣愣的望着她,不发一言,只是伸手轻拂过她的面庞,擦去流下的泪,惜春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一些情绪正在翻涌,最终化为一声笑,那笑里满是不甘,自嘲,无奈和悲伤。
“夫人向来小心眼,既以表达了态度,就再无转圜之地,此时已是板上钉钉,若没有夫人的首肯,那些下人也不会放你去给我请大夫的,这件事弄不好,连你也会被主子嫌弃,一并赶出府,你可知这下场不会好过于我,那也是我牵连了你。”
这一大段说完后,庆儿气喘吁吁,但还是坚持着将后半段说出:“你可知这件事情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身为夫人手下的大丫鬟,若我去了,夫人那边伺候的人就少了一人,多的是人想将他们的女儿塞在夫人手下,这哪是夫人不肯原谅我,分明是他们巴不得我去死!”
庆儿说到最后,甚至是嘶吼着喊了出来,连青筋都暴起,突然,她面色惨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响起,一口血涌上喉,顷刻间便是满口猩红。
惜春慌忙上前想要去扶,却不知如何缓解她的痛苦,她急得满头是汗,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流,伴着汗水,一时看去,甚是狼狈。
“庆儿姐姐,庆儿姐姐,你没事儿吧?你不要吓我啊!”惜春的声音带着哽咽。
“你娘还在家里盼着你呢,前天,前天她就想把你接回家养病了,只是你爹不许,说你是主子的人了,没有主子的允许,不准回家,你娘担心你,就跟你爹顶了几句,便被你爹毒打了一顿,此时还在家中躺着呢,哪怕如此,她也悄悄递了银子过来,叫人照应一下你。”
只是话说到这儿,惜春双眼喷火,恶狠狠的说着:“若不是徐春那贱人,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许多人,还有许多人都想来照看你的,你不是孤身一人,你别就这么离我们而去!”
惜春此时很是无力,她不知这时候的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很想去找秋菊姐姐,当时庆儿姐姐被主子罚跪时,便是她出面,让庆儿姐姐被罚跪的时辰足足缩短了一半,若不是如此,怕是庆儿姐姐当晚就得高烧不退,一命呜呼了。
只是现在,秋菊姐姐还会帮忙吗?惜春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个府中还有谁能违抗夫人的命令,甚至是想不到在这府中,还能能向谁求助,惜春的内心满是恐惧和自责。
“我想要救你。”
有谁能救救她?
“我认你为姐姐,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不能就这么离我而去,我不能没有你!”
“我求你,满天神佛,阿弥陀佛!老天爷啊,观世音菩萨,求求你了,救救她吧!谁来救救她啊!……”
一时之间,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庆儿沉重的呼吸声和愈演愈烈的咳嗽声,仿佛这片空间中,就只剩下了这唯一一道声响,与惜春的抽泣声,交织在了一起。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却刺眼难耐,因为这道耀眼的光,为这凄凉的场景添上了一番暖意,仿佛是在向神明献祭般,有罪之人终将会受到报应,太阳也在期待她赎罪,她有罪吗?
惹主子不开心,这并非庆儿有意,那些话本是奴婢应当提醒的,可主子无情,却拿她出气。
那些下人更是可恶,趁她被主子责罚时,一个个都落井下石,没心肝的东西!明明主子已经原谅她了,她在主子身边多少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定是他们,是他们欺上瞒下,她哪有罪!!她无罪!!!
庆儿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逆着光,看不清此时惜春的表情,只得不停的眨眼,任由眼泪肆意的流出,她这是要前往地府了吗?庆儿突然想起了她那可怜的娘,心中涌上了无尽的思念。
她的身心干瘪而麻木,满是绝望,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心中还是不受控的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庆儿好想活着啊……
她好害怕,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很寂寞?她是否会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而我呢?又该何去何从?
而惜春呢?她又该怎么办?
娘啊,她该怎么办?
娘……若庆儿死后,能否再回到你肚子里?
娘……若再次投胎,你还愿意要庆儿吗?
娘……是庆儿无用,不能护你一生,若我转世为男孩,是否就能护你一生?
娘,你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庆儿等不了你了,只得先行一步,她出不了这个府,你也进不了这个府,咱们母女就此一别。
庆儿颤抖着张着嘴,目光涣散,好似要说些什么,却已无力发出声音,惜春仔细分辨着她在说些什么,依稀听到她在喊娘。
庆儿的声音微弱至极,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娘……”
惜春的眼泪再次决堤,她紧紧握住庆儿的手,这个府中已死了太多太多人了,如今也到了亲近之人的离去,她才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庆儿姐姐,别离开我!”
然而,庆儿的呼吸声越来越弱,房间里只剩下她几乎听不清的呼吸声,与惜春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绝望的挽歌,在祭祀前的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