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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Thr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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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世子及冠的生日不似旁家设在花园或祠堂,而是选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据说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宸王所选。
天横贵胄说到底都各有几分脾性,宸王又是这些王侯将相中最古怪的一个。他自小伶俐过人,却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专会哄长辈眉开眼笑。在宫中时,因早知他不能继承大统,除了先皇和颖妃疼他,诸位嫔妃和皇后也喜欢他。可是圣上登基过后不久,宸王便对外称病,太医来了也诊不出什么,隔三差五竟有奄奄一息的症状,如此几次,幸好都没死掉。
他还不乏很多别的奇怪之处,如不纳妾和通房、从外面捡个孩子给儿子当师父、府里对下人和对家人一视同仁…京城中对宸王的议论比对其他所有勋贵加在一起还要多上几分。
所以这次,宸王世子及冠的生辰竟然没有发请柬,而是轻飘飘扔出一句“谁乐意看我显摆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宝贝儿子就来看”,大家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对这场盛宴的期待愈发浓厚。
秋风凌厉地扫过树上的枯叶,叶子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铺上了一条金黄色的地毯,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伴着自然界许多这样的声音--蝉鸣、雁归,交织成一曲轻快的交响乐,仿佛能涤荡内心所有的忧愁。
这片空地是宸王一个猎场的入口边缘处,两棵高大的橡树一左一右的伫立着。它们是先皇年幼时所栽,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无声地讲述着不居岁月与如流时节。两树中间相隔丈余,建起了一个擂台,前方正对着主位。因宸王夫妇和皇亲勋贵们都没有武功,离得稍微远些。
段湘看着小厮们摆设席位,目光微闪。他对进宝耳语道:“去跟他们说,在离擂台最近的地方再加两把椅子。”
进宝应了一声,也没多问,利落地指挥着小厮安排。段湘努力地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他冥思苦想,最后宽慰自己道,好赖也是师徒一场,武功都是人家传授的,他想让师父看看自己的成果,极为正常。
找借口的时间有点长,段湘回过神来,宸王已经端庄的坐在主位。毕竟是皇子,宸王不开口的时候,还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素闻我大瑜自古以来有一套评判人才的标准,谓之什么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儿子刚刚及冠,已经满足了这一标准,本王甚是欣慰。”
宸王面若冠玉,身姿颀长,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匪夷所思:“厅中温书。”
话音刚落,四五个小厮吃力地抬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箱子,里面装满了一人多高的书,什么《四书》《五经》《诗三百》,一看便知这是一个书香大族养出来的贵气才子。
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瞅着那个大箱子,她很确定她没有老眼昏花,随着箱子落地,原本整齐排放的书稍微错位,露出了下面压着的泛黄卷边的书皮。
上面分明写着《射雕英雄传》。
然而众人大抵看的不仔细,纷纷赞叹宸王世子博学多才。
“堂中习武。”宸王一边得意地接受大家的恭维,一边接着说。
段湘跃上高台,动作快的只剩一道残影。他袍袖挥出,数十金针齐发,一一射入树林中,箭雨如注,美不胜收。
“好!”有江湖中人忍不住拊掌叹道。“只这一式,便可看出武功深得萧氏真传。”
段湘淡淡一笑,不经意似的瞥了眼台下的位子。
是空的。
他却不料,自己惦念着的人就在橡树树梢向下瞅着他。
他身形一倾,一段细细的枯枝就到了手中。众人正不解他要一段枯枝为何用,就见那枯枝在他手中竟是剑气四溢,萦绕着淡淡的蓝紫色。宸王世子年纪轻轻,竟已经可以做到剑随意动,众人不禁大为惊叹。
沈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段湘。
他无需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耀眼。
为这样的人一次一次沦陷,也不算冤。
“厨中做饭。”
宰相无比震惊地瞪着端上来的一盘一盘的菜,如果不是他拖着蹒跚的步伐坚持去每道菜尝了一口,他根本就无法相信这是他那四肢发达的宝贝外孙子自己做的。
好在虽然外表精致,味道却不敢恭维。
对上暗号了。
宸王笑着挥挥手,仆役又把这些菜端了下去。他可不想新闻头条变成【震惊!宸王府图谋不轨,在饭菜中公然投毒!】
“至于这房中爱重夫人的本事,犬子虽未有经验,但在我和王妃的耳濡目染下,亦是卓尔不群。”宸王缓缓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朗声道,“谁家有适龄的姑娘,我宸王府在此诚意求娶,还请姑姑和岳父做个媒。”
宰相乐呵呵地点点头,老爷子浑浊的眼都布满了神采。要是王妃的眼神能杀人,宸王早就死了千百遍了。内宅尚且鸡飞狗跳,你真是嫌儿子活的长了。
“想必大家也听说过,犬子顽劣,不喜诗词歌赋,专爱舞刀弄棒,学一些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宸王话是这么说,眼睛里的骄傲藏也藏不住。“趁着今儿个,小儿愿向江湖大侠讨教一二,恳请诸位赐教!”
早有那摁捺不住的武痴,抱着个好奇心态想看看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究竟能习得几分武艺。这一声令下,如蒙大赦。第一个上去的自然是能够打探到最真实的实力,一位蓝衣青年翩若轻鸿,已上了擂台。
段湘礼貌地拱手示意,“兄台,请赐教!”
蓝衣公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段湘,心里感慨离得远看不清,凑近一看,这宸王世子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
“得罪了。”他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这样标致的美人,第一场比试就落败,他都有点于心不忍。
几个回合过后,盛悠然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轻敌了,如果说世子学的是三脚猫功夫,那他自己就是软脚虾了。
反观段湘却一直面色如常,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这样酣畅淋漓的架,他也好久没打过了。棋逢对手,见招拆招,北丐和西毒的传人在剑气的碰撞中惺惺相惜。
高手间破绽不过须臾,盛悠然走神的瞬间局势已经大变。他爽利地收剑入鞘,“段世兄武艺高强,在下自愧不如。”
段湘衣袂飘拂,眼中兴奋之意仍未褪去:“改日必定与盛兄再战三百回合,必定要分出个胜负!”
盛悠然一笑,归席。
接下来几位都不若盛悠然的武学造诣,而且他们念着段湘打的是车轮战,并未全力以赴。饶是如此,段湘深知,今儿的切磋下来,他怎么也得用个一年半载消化理解。
接受到儿子眼神示意,宸王清清嗓子,开口道:“天色不早了,犬子献丑不敢耽误诸位太久…”
突然有一男子站起来,语气谦卑:“王爷,草民为和世子讨教一二,千里迢迢来到京都,素闻王爷并不是那等瞧不起白丁之辈,还望王爷相助草民了此心愿。”
盛悠然刚埋头苦吃,听到这疑惑的抬起头,他不理解,本来这话听着也并无差池,但是总有些怪怪的意味。
这宴席上不少勋贵,这位说宸王不是“瞧不起白丁之辈”,那么谁是呢?
他本不需要把宸王架起来的。
果然,这话一出,有几位老头子就拉长了脸。
宸王的面色有点不自然,但他还是强笑着说,“当然可以,这位公子,请。”
男子上了擂台,与其他的比武者不同的是,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段湘观察着他的步伐,稳健而缺了灵巧,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专修阳猛刚健类武功的。而段湘与江湖人士相比,欠缺最多的,就是内力。
如果这是段湘的第一个对手,他尚且有一战之力,但体力消耗到现在,他知道很难战胜对方。段湘不是个逞强掐尖的,他心里盘算着,略微收着两分,草草了了这一场也就罢了。
两人有来有往,打的中规中矩。段湘瞅了一个空隙,略一退步,稍稍漏了一个破绽,准备圆满的结束这场比试。
岂不料,那男子竟从袖子中甩出一把泛着莹莹绿光的细针,径直地刺向段湘的面门。
近身比武,居然使用暗器!看那绿光,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无疑。段湘下意识地使出六脉神剑回击,可他太过疲惫,先前说的无法运用自如竟在此时发作,可谓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盛悠然察觉到异常,可他离得太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针骤然射去。那毒针足有百余数之多,他知道,段湘就是脚下步伐不乱,也不可能全部躲开。
一切尽在电光火石间。
预料中的疼痛未曾降临,段湘的眼前闪过一片雪白。紧接着,就是毒针刺入皮肉的声音。
重重地扎在段湘的心上。
男子见未得手,眼里充满了愤恨。他攻势愈发凌厉,只朝着段湘去,尽是杀招。
“棒回掠地施妙手,横打双獒莫回头!”沈沐焦急地吼道,他用内力封住了心脉几处大穴,暂且勉力支持。段湘的武功是他教授,他很清楚现在除了打狗棒法,再无可以还手之力。事发紧急,他就传授段湘两句口诀,还是他当初从师父那偷听到的,丐帮列祖列宗,要怪就怪我吧,别怪我师父。
段湘顿悟他的意思,以剑作棒,堪堪躲过对方的杀招。
“狗急跳墙又如何,反击狗臀劈狗尾。”沈沐念到,只是声音已经比刚才弱了些。这毒发作的还是比他想象的快。
艺多不压身啊,多亏他教过段湘基本招式,不然真是彻底废了,他苦中作乐的想。
这时台下的江湖人士和王府侍卫也反应过来,纷纷跃上高台,男子双拳难敌四手,一弹指间便被擒获。
“贾柠伊,快找贾柠伊!”段湘根本无心恋战,他心乱如麻,好在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把沈沐打横抱起,一溜儿凌波微步,向贾府奔去。
沈沐一路上都很安静,他脑袋依偎在段湘的心口处,他能感觉到段湘胸腔下猛烈跳动的心脏。
如果他就这么死掉,是不是段湘就能记他一辈子。
段湘自然做梦也想不到沈沐脑子里居然在想这样令人发指的事。他看着沈沐的脸色愈发苍白,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沈沐不会有事的。
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攫取了他身边稀薄的空气。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如果沈沐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的人生将会是漫无边际的荒芜。
不消半柱香,他们就闯进了贾柠伊狭小的住宅。好在贾柠伊就躺在床上睡大觉,他揉着眼睛爬起来,看上去还不太清醒,所以段湘在他像鸟窝一样乱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冷水。
“碧磷针。”沈沐虚弱地开口,细如蚊呐。
贾柠伊懊恼地拍了下手:“前些日子那碧磷针的解药过期了,我给扔了,还没来得及现配呢。”
段湘简直想把贾柠伊的脑袋掰下来,沈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汹涌的疼痛卷土重来,他双眼一闭,陷入昏迷。
贾柠伊无言以对,他确实是疏忽了。段湘轻柔地把沈沐放在软榻上,转向贾柠伊:“我得先回王府帮爹娘操持,他就交给你了,用任何可行的办法,要他身体最小的损伤。”段湘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顺便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吧。”
贾柠伊目光呆滞地望着段湘身后。
段湘疑惑地一回头,盛悠然就站在门口。不同于贾柠伊的局促不安,他就像开屏了的孔雀似的,得意洋洋地走到贾柠伊旁,亲密的挽住了贾柠伊的胳膊。
“段世兄尽管回去忙正事,这边有我和柠檬哥哥呢。”
如果段湘头脑清醒的话,他一定会想起来贾柠伊之前喝多了提过他有个年轻貌美的夫人,跟他吵架从家里跑了。但是段湘贫瘠的脑袋不足以支撑他联想这么多,所以他只是迷迷糊糊的点点头,并给盛悠然又发了一张好人卡。
段湘回到王府,狼藉已经被打扫一空,宾客也已经散去,大堂中只剩了宸王夫妇,宰相,长公主,和被侍卫控制住的男子。
男子抬头,众人细细地打量着他。他五官端正,面容刚毅,肤色黝黑,是个勤恳的庄稼人模样。男子冷笑道:“不愧是小王爷,死到临头还有人舍命相救。不过我杀不了你,黄泉路上有你心上人相伴,倒也不亏。”
王妃肃声说:“我们王府与你有何冤仇,值得你以命换命?”
这话显然拨动了男子的逆鳞,他颤抖着握紧了拳头,眼神中浸满了怨毒。“你们都是贵人,自然不知我有何
冤屈。我三岁那年,我娘出门买菜,惨遭醉酒的县令儿子玷污,不堪其辱,投河自尽!那一家子恶霸自行包庇,就推了一个仆役充在牢里,预备秋后问斩。就在那问斩的前几日,我们尊贵的小王爷降生了。那可是天降祥瑞!先皇大赦天下,就连那作为替罪羊的仆役,也安然无恙地出了狱。可怜我娘,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我爹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他心里恨啊。”
男子停顿了一下,手臂青筋暴起,似乎能把绑住他的绳子崩断。愧疚席卷了段湘,他不知道皇爷爷充满疼爱的一句大赦天下,背后有多少个平民百姓不甘的泪水。王妃看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
“我爹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长大,我刚能下地干活的那一年,陕北大旱,颗粒无收,赈灾的粮食只是皇族指缝中漏出来的一点,还要经过层层剥削。我爹是活活饿死的,朝廷命官昧良心,损阴德,他们不得好死啊!发的粥里掺石头,我一个半大孩子也是强活下来…”
突然侍女一声惊叫,原来大家都被男子讲述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没有看到宰相的胸膛剧烈起伏,竟是已经气晕了过去。
方才一直沉默的宸王终于开口,“所以找上我们报仇,仅仅是因为那仆役逃过一劫?”
“自然不是。”男子看着宰相被抬走,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还多亏了王爷您,若不是您礼贤下士,小的怎么会有机会混进世子的生辰礼这种贵重的场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