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蝴蝶公子》请君南下

74、十一点钟（上）

　　大三的那个暑假，他们异地恋了。周云何因为家事不能待在校内，而且听说还要出国，所以整个假期，薛艺嘉都和曾璃还有梁秦他们待在一起。

　　“我看到了，表白墙上的那句话。”午饭的时候，薛艺嘉在食堂遇到了梁秦，平淡地提起此事。

　　只见梁秦拿筷子的手顿了下，抬起头后笑道：“什么话？”

　　“是你写的吧。”薛艺嘉将手机伸了过去，不知为何，虽然是匿名留言，但看见这几字的瞬间她就确定是梁秦。

　　然而，对面的男生看了下她的手机后继续闷头吃饭，边吃还边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薛艺嘉又把那句话读了一遍，苦笑一声，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梁、梁秦。”她有点拘谨地再度开口。

　　“嗯？”

　　“周云何他最近还好吗？”话落，她也觉得可笑，立刻想要撤回，却被梁秦的回复堵住了：“你俩闹矛盾了？”

　　“没有啊，当然没有。但问题就是这个，我们不闹矛盾，就算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和我说。”薛艺嘉抿了口汤，味道还是一成不变的咸。

　　“唉，那是他不想连累你。”梁秦的眸色却暗了下去，“很像呢，他们很像。”

　　“他们？”

　　“哦，没什么。”梁秦即刻摆了摆手，余光慢慢扫向不远处的角落，随后又默然低下了头。

　　薛艺嘉悄悄朝那个方向望去，曾璃笔挺的背影在角落里非常引人注目。

　　饭后，梁秦和薛艺嘉一起离开，在门口却被人意外拦截。拦路的女孩头发又剪短了许多，现在刚刚齐耳，看着干净利索，凸显出了标志的五官。

　　“薛艺嘉，”曾璃开口，声音冷淡，“我前几天听陈嫣说了，周家似乎和许家有来往。”

　　一句话让她心绪一沉，瞬间不知所措。

　　“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一声。”曾璃淡淡笑了笑，随后转身要走，却被梁秦忽然抓住了。

　　薛艺嘉在旁边，看出少年的尴尬，须臾松开了五指，解释道：“一起走吧，薛艺嘉也要去女寝。”

　　曾璃低下了头，以至于他人看不出她的表情：“不用了，我还有事。”

　　然后，梁秦竟然不再强求，看得薛艺嘉心急火燎，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色，可他还是毫无反应，硬生生地等到曾璃离开才缓过神：“走啊，看什么，你以为谁都跟周云何似的那么死缠烂打。”

　　“……”薛艺嘉苦笑一声，“你和他真是相爱相杀。”

　　“吐槽一下还不行了。”梁秦径自往前走了起来。

　　薛艺嘉察觉到猫腻，跟上前问：“周云何之前是不是和你有过节啊？”

　　“嗯，看来他都没告诉你。”梁秦的笑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在遇见你之前就是一滩烂泥，还撩过曾……嗯，见谁就撩，简直就是神经病。”

　　薛艺嘉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你居然不生气？”梁秦十分意外。

　　“有什么好生气的，都过去了嘛。”

　　“我看没有吧，你和他心里都有没过去的坎儿。”梁秦不甘示弱地丢下一句话，接着就在他的宿舍楼前停步，“我不送你了，再约。”

　　“好。”

　　回到了宿舍，薛艺嘉很快又忙碌起来。最近她在为一位教授当研究助理，有不同的数据和学术论文要研读，而这就是她整个暑假的大致情况，一直持续到八月下旬，她接到周云何要回来的消息。

　　当时程可刚从国外回来，还在倒时差的阶段，她接通电话后正准备出门：“什么时候，几号？”

　　“你怎么那么小声啊。”周云何笑问。

　　“哦，现在好了。”薛艺嘉蹑手蹑脚地把宿舍门关上，站在窗边笑道，“程可还在睡觉，我不想打扰她。”

　　“她刚回来吗？”

　　“是啊，感觉挺累的。”薛艺嘉的手紧了紧，“你呢，你怎么样？”

　　“我很好啊，回来就轻松许多，事情也算办完了。”

　　听着他又用云淡风轻的口气和自己对话，薛艺嘉总有些无奈和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只好温柔地道：“那个……你回来后，咱们约会去啊？”

　　周云何听着她小心翼翼的口吻，不由自主地笑了：“当然，这段时间你和梁秦他们待久了，回来和我待待。”

　　“嗯……”她又犹豫了下，“还有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片刻周云何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没有吧，你先忙，我回来前一天给你发信息。”

　　“好，那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别太累了。”

　　他们照例道别，然后照例在挂断电话之后投入进两个不同的世界。薛艺嘉靠着窗沿，手指无意间抠着墙缝，弄了一指白灰。她想起了几周前他们的某次吵架，具体内容她不记得了，只是想起自己曾在生气的情况下对他道：“周云何，我最近压力真的挺大的，你别再异想天开了好不好……”

　　今时今日回想起来，她实在后悔，但也仅仅在聊天记录里和他道了歉，即便他没有一句责怪。

　　“还好吗。”忽然，左侧方传来程可的问候，穿着一身睡裙的她有种慵懒的美。

　　“还好。我没吵到你吧？”

　　“你接电话之前我就醒了，只不过不吭声而已。”程可顿了顿，“以前不明白李依为什么可以一直沉默地躺在床上，最近我好像可以理解她了。”说到这里，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看着对面甜美又略带疲惫的女孩，薛艺嘉的眉心微微一皱，紧绷的弦在动摇。“我想，我其实挺幸运的。”她没头没脑地道。

　　“嗯？”程可打了个哈欠，没听清她的话。

　　见状，薛艺嘉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你回去休息吧，我上个卫生间。”她转身离开，躲进了那个无人之地。

　　光线昏暗的镜子前，她想起那次和李依偶然的碰面。李依喜欢背着人偷偷哭，她也想学着那样子哭一场。然而，泪水却不争气，干巴巴的让她头痛。

　　那句未完的话，薛艺嘉想说，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太幸运了，以至于李依就那样果决地放弃了周云何；以至于陈嫣从未疯狂争抢过；以至于丁悦也曾有过哪怕一厘米的让步。

　　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幸运，也许只是迟钝带来的好处罢了。毕竟，她不曾彻悟她们暗藏的心事，当河水纹丝不动，她趋于维持那虚假的平静。

　　不过，后知后觉相对应的结果就是，薛艺嘉没有彻底失去谁，却又好像和所有人都渐行渐远了。

　　陈嫣曾在聚会时不经意说过一句话：“我的选择无关任何人，那是我的选择，就算错过我也认。”

　　——她是多么佩服她的坦荡。

　　曾璃也说：“有些人可能注定要错过，不论他有多好，不论你多么喜欢他。因为长大的我和成熟的他之间，永远有一道段跨不过的时间线，我在这头，看他的时候，只会心痛。”

　　——她是多么佩服她的清醒。

　　在成长这条坎坷的道路上，他们互为对方的配角，然后在自己的剧本里燃烧。那片火海随风嚣张，终于波及到了那一天，那个薛艺嘉会永远铭记的日子。

　　周云何回来了，和她约在了校园里见面。晚风徐徐，吹得树影轻漾，他们坐在夕阳下，烈火般的橙红色灼烧着黯淡的天际。

　　薛艺嘉带了两瓶啤酒，其实是程可给的，非要让她尝尝，说是度数不高的果汁啤，味道苦中带甜。

　　“想我了吗。”少年问。

　　许久不见，薛艺嘉盯着周云何看了好半天，一笔一画在心里刻着他的样貌。他的笑容依旧张扬，唯独目光似乎变了，多了些雾蒙蒙的水气。

　　“当然啦。”她打开了易拉罐，率先往嘴里灌了清凉的啤酒。那时候，酒的味道还在发甜。

　　“感觉你瘦了。”周云何抓起她的腕子琢磨了半天，“考研备战辛苦啊，抱歉我一直不在你身边。”

　　“怎么会，我可以和梁秦他们待着，不算太孤单。”她翘起了嘴角，感觉酒精在一点点腐蚀着自己的内心。

　　周云何也拿起瓶子抿了一口，眯着眼望向遥远的天际。他们都生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同时又有好多话憋在心门处被不断劝退。

　　“我其实知道的啊，你没必要一直瞒着我。”在喝了一半酒的时候，薛艺嘉慢慢的只能尝到苦味了，“你不用因为我特意和许言去闹，也不用为了我和家里决裂。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事情苦恼。”

　　闻言，周云何的目光变得幽深，眼底有一道淡淡的猩红。“不把你搅进来，是我该做的。”他平淡地道，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做到了啊，没有人来打扰你，这就好。”

　　“可是你自己呢？你还好吗……”薛艺嘉凝视着少年的侧脸，恨不得他可以冲自己发火，从而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陈嫣又说什么了吗。”他却仍旧安静地道。

　　“所以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了解你的事情还要通过陈嫣，甚至于通过问梁秦才——”她的话断在半空，被周云何狠狠地吻住。这一次，她有力地挣脱开了他，然后将手挡在唇前，道：“你回答我。”

　　周云何的目光落进她的眼眸，掀起了惊天骇浪。

　　“你要是不认真回答我，今天我们就——”

　　“我不同意。”周云何的声音严厉起来。

　　她愣了愣，张着嘴无语凝噎。夕阳散尽，剩下空中漂浮的金光很快要被黑暗吞噬，像即将落幕的童话。

　　记忆中的那天，酒只剩苦涩，他们坐到了十一点钟，那是个神奇的时刻，再过一会儿将会是新的一天，仿佛在催促人们今日事今日毕。

　　可他们谁都不愿意提那两个字，所以留恋着始终凝坐，就希望这一天永远持续下去，永远不会翻篇。

　　“嘉嘉。”还是周云何开的口，音色经过了泪水的洗礼。他没有说下去，一切都止步在了那一声轻唤上。

　　完后，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