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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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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冬季似乎快要过去了。
这天一大早,陆洵和云意正准备一起出门吃早点,家里的下人送过来一封信,是给云意的。
“难不成是秦二叔来信了?”陆洵好奇地问了一句。
云意一边看信一边回:“还真是。”等看完之后,她对陆洵说:“父亲让我回杭州跟他一起过年。”
“只叫了你,没有叫上我一起吗?”
“大概他知道你手头有事在忙,所以才没有提起。”云意解释说。
“他不提,我也不能不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既然陆洵这么坚持,云意也不想扫了兴,便先口头应了下来,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一时半会儿,他是走不开的。越是临近年底,事情就越多。因此当真正出发那日,只能云意独自一人去时,她并没有失落,只是在没有等到陆洵按时出现时,给他留字之后,自己乘坐马车安静离去了。
一路上很顺利,云意到杭州之后立马写信托人送去京城,又按照秦适说的地址找到了他现在住的宅子,只是一进去却看见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前来招待她。
这个女人看上去十分面熟,而下人们竟然称呼她为“夫人”,属实令云意内心一震。
“客房早已给你收拾好了,我这就带你去。”
云意默默推开了那只要挽着自己的手,她还未出嫁,现在回到自己父亲的家中却要住客房。很显然,秦适在这段日子里有了新欢,不,看这肚子已经显怀,估摸着是在京城就有了这个女人......
她在房间里静坐一整天,眼睁睁看着天幕一点点黑下去,丫鬟们进进出出,送来吃的、喝得,又点了灯。屋子里明亮起来,那个女人很识趣地没有来打扰她。
“罢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云意轻叹一声,拿过一旁的饭菜,吃一口就掉一滴眼泪,最后喉咙堵得慌,实在吃不下去,只能整个人伏在桌上,任由眼泪流淌。
“云意,你回来了!”
门口传来秦适的呼唤,他的脚步轻快,一走到自己女儿身边却发现她早就哭红了眼。
“怎么了?”他满眼震惊地问。
“父亲,你另娶了,却也没在信上提。”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没有重逢后的慰问,没有提及自己在京城这段时间的境况,更没有说路程上的事。她实在是又气又累,脑袋昏昏沉沉的,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想自己大概会略过这些矫情的桥段。
秦适眼神有些闪躲,他并不敢看云意的眼睛,“只是一个小妾罢了,没有正式过门的。”
“雯娘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我们有过一次露水情缘......”秦适说着背过身去,“我任性了大半生,大哥去世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你是女儿身,自然更要懂得这些道理。雯娘有了身孕,我不可能不为秦家留后。”
“嗯。”云意笑着点点头,望着秦适的背影,忽然有种漂泊无依之感,双眼又冒出泪花来,终究是咬牙回了一句:“父亲说得在理。”
秦适转过身来,刚想抬手给云意擦眼泪,她却自己站起来躲开了。
“父亲,女儿长大了。”她仍旧在笑,笑得发苦,“舟车劳顿,我要歇息了。”
“云意......”
秦适还想说什么,一个老妈子进来低声对他说:“夫人又吐晕过去了。”
“我马上过去!”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却还是不敢看云意,只交待道:“你好好歇息,要什么就吩咐下人,我先走了,过几日歇年了,我们一起去湖心亭看雪。”
“我不...”我不去了。云意想拒绝,只是秦适走得太快,这次连听她的回应也顾不上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思,必然全部都在那个雯娘身上了。
云意闭上了苦涩的双眼,再睁开时,连倒了三杯水饮下。喉咙舒服了些许,她抓了件披风往外走去。
*
夜晚的杭州城灯火闪烁,尤其是临近新年,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云意回想起之前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恍如隔世。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游走人间的过客,明明亲人近在咫尺,可她并没有找到任何归属。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丫鬟早被她打发回去,不知不觉走到了陆家宅子门前,上面挂着两个孤零零的灯笼,大门紧闭,再也没有往日的繁华。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正欲转身时,从巷子口走出来两个人,近了灯下,云意定睛一看,却是陆阔。那么与他同挽着手的,应当是他的妻。
“咦?秦云意?!”陆阔大叫一声,“你是秦云意?”
云意笑着冲他点点头,“是我。”
“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回来了?”他一边说,挣脱了妻的手,又冲云意走近了两步,“你是被赶回来了?”他带着看笑话的腔调问。
不等云意回答,陆阔又自顾自地说:“我就知道,陆洵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吧,你注定要被他负了!”
云意低头冷笑,她看出来了,对方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一点慰藉,似乎这样就能欺骗自己过得也不是那么差。毕竟从前她只是寄人篱下生活在陆家,如今要是过得比他还要好,那不是杀人诛心了么。
“你笑什么?”陆洵呆头呆脑地问了一句。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逗留,奈何力气太小,无法撼动肉山一般的陆阔。
“我笑你今晚运气不好。”
“哼,我是输了钱运气不好。但我再差,也比你强吧!看你现在是流落街头,又想回来找我们收留了?哦对,我差点忘了,如今你爹算是功成名就了,我猜想你肯定是先去找他,又被他给赶出来了吧。啧啧......”
“我们回去吧,别说了!”
“吵什么?蠢女人,就知道坏我好事!”
云意摇摇头,和这样的人争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想走时却被对方拽住手臂,“你往哪儿去!你告诉我,陆洵是不是倒霉了?你们都倒霉了是吧!他也回来了对不对?”
“你真的要听?”她极其认真地问了一句。
对方看到她这样的态度,似乎也明白过来了什么,手慢慢松开,整个人看上去软塌塌的,只有气无力地对自己的妻挥了挥手,“走吧,算啦,不要跟这种可怜人多说话了。”
说罢自顾自往小门方向去了,倒是他的妻对云意连连道歉了几句才跟上去。
真是令人唏嘘。
云意想过陆家三兄弟以后的人生,却没想过陆阔会活成这样。那究竟是谁的罪过?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最大的罪责,肯定在他自己身上担着。
他明明有那么好,那么多的机会。他明明从前家境那么优渥,却不懂得珍惜,肆意挥霍,等到触底时才发现再没有回弹的力量了。
因此她又开始认为,人还是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贺老太太那时安慰她的那番话,此刻才显露出真正的水平来,她也才真正领悟进去。
——“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是没有人会对你感同身受的。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做不到完美无缺的关怀。”
像过去那样,总要将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终归是会误入歧途的。不管自己的父亲,还是陆洵,他们不可谓不爱自己,对自己不好,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到底差在哪里呢?
云意左想右想,忽然想到刘玉徽。
是了,如果是母亲,大概会无条件爱自己。
陆阔那么差劲,却有疼爱自己的母亲,虽然这个母亲害了他,但自己还真的挺羡慕他能有一个母亲。
由此看来,陆洵的所有不安,都是源于此。他肯定对周边的人都失望透顶,那时候才会那么铁石心肠地离开。她现在也能体谅到他的一丝艰难了。
“云意!”
出了街道,快到家时,雯娘在岔路口等她。
“云意,你以后出去身边一定要带个人,不可胡来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父亲交待!”雯娘气呼呼地说,但语气是温柔的,听不出半点责备。
“好,我以后不会了。”她谅解地说。
大晚上的,让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在外头等她,旁边跟着一堆急得团团转的下人,这种场景既诡异又温馨。她还是愿意把人往好的一面去想,如果真要细想起来,那雯娘也心机太重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和这种女人有牵扯。
*
这个新年过得不是和想象中那么艰难,反而挺中规中矩。
只是云意没过完元宵节就提前回京了。当她坐在马车上经过别处城池,眼见他人阖家团圆时,又想起雯娘因挽留不成,便打趣她“女大不中留”。
他们以为她是想陆洵了才回去,其实不然,她只是心里烦,在这里待不住而已。
回到京城之后,云意没有先去陆洵那儿,反而去积尺巷的小屋住了一晚。她原本想一个人静几天,但次日还没醒,门忽然被打开,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叫:
“啊?!你怎么在这儿!”
云意听到声音很熟悉,拉过被子遮住身体,眯着眼睛瞅了一眼,门口站着的果然是良玉。“我刚从杭州回来。”她打了个呵欠,重新闭上眼躺了回去,顺带对良玉说:“你自己找地方坐坐吧,我还想睡。”
“刚从杭州回来...”良玉走到床边坐下,似乎没有听见云意说自己想休息的话,竟有些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一回来却来这里住了,你跟陆洵吵架了不成?”
“没有吵架。”
“那你怎么突然来这里。吓我一跳...”
“我自己的居所,为何不能回来。”
云意认命地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她总觉得良玉有身孕之后人变得比之前笨了许多。不过,良玉下意识觉得自己会和陆洵吵架才来这里,想来她也是受了委屈才过来的。
“良玉,你老实告诉我,徐澈对你怎么样?”
其实云意知道自己不该过问这些事,只是她不忍心看到良玉所嫁非人,她做不到像陆洵一样理智去面对这些事。他朝若是真的被背刺了,那就当她自己活该吧。
良玉听了这句话,再看云意真挚的眼神,一瘪嘴又哭了出来。云意知道她心里难过,因此也不再安慰,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只由着她哭个痛快。
“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不想嫁了。云意,我后悔嫁给他了。怎么办呢?”良玉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等他的这几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应该和他白头偕老,但是如今有孕在先,我们草草行了婚礼,只有至亲在场......”
“什么时候的事,你却也没有告诉我。如果你跟我说,我会来赴你的喜宴。”
“那天回去之后不久,我爹就催着徐郎把事办了。他倒是不情不愿。爹爹说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张扬,说亲友们问起,就要说在徐郎家乡办过了。可这和我想的婚礼一点也不一样...”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为这些事难过了。既然他对你好,那这些虚礼又何须计较?”云意说着笑笑,“其实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假,你也觉得很假对不对?唉,女人的一生总是坎坷的,一出嫁,就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她想起雯娘,给自己的父亲忙前忙后,充当起了家中主母的角色,担着一身责任,可临了,父亲都不肯明媒正娶她进门。那时她又很好奇,女子爱上一个男子,真的可以牺牲这么大么?
云意接着说:“只是,也就算为着你腹中的孩子,你也要开心些才是。我之前在药铺上为郎中抓药,时常听他说,女子有孕在身要开心些,否则会生丑娃娃的。”
良玉闻言沉默许久,一只手轻轻搭放在隆起的腹部,云意忽然感觉那里跳动了一下,两人皆是一惊,一对望马上笑了出来。
“你瞧,小家伙也在宽慰你呢。”云意试探着伸出手来,“让我也摸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就是他的干娘。”
“听上去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云意嫌弃地摇摇头,故作玩笑道:“我还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切,你现在这么想,等你嫁给陆洵之后,也要有孩子的啊。”
“我还没想嫁给他。”
此话一说出口,不光是良玉瞪大了眼睛,连云意自己也愣了一下。这是她下意识说出口的话,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而已。
“云意,你该不会因为我的事,对所有男人都有阴影了吧?”
“也没有。只是忽然觉得,做一个妻子好难,不如现在自由自在。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就跟父亲一起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要我整日地待在后宅里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我恐怕会疯。”
“我明白了。”良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是害怕陆洵以后再娶别的女人!”
“嗯。”
“你觉得他会么?”
从云意自己的角度来看,她认为陆洵对女子有偏见,只是独对她不一样而已。不过这只是当前,以后会不会这样,她就不肯定了。而她从前也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痴情的男子,当然,这次回去,她看明白了:秦适只是一直钟情于这类样貌的女子而已。
年轻、漂亮。温柔可人,持家有道。
良玉说:“我答不上来。只不过,我也要说一句难听的实话。”讲到这里,她顿住,看了一眼云意,如果云意不想听,她也可以不说。
“说吧,我又不是听不得实话的人。”
在得到许可之后,良玉方叹了一口气说:“这世上痴情的男子比金子还要珍贵,以我这些年所遇到的所有男人来看,无不是下流成性的。若是真有那看着老实憨厚的,也只是他没有快活的本钱罢了!”
“这是很真的话。”云意赞同地说。
“是啊。要是女人认清了这一点,也就不要给男人分太多自己的爱。在两个人的小家里,一同抵御风雪,当他是面墙,是根柱子,是可以用来挑水的扁担,这样就会舒服一些了。况且家里有个男人,还是顶得上许多用处的。”
“不过仔细想想,这面墙以后上面要靠着许多女人,这根扁担可能会被许多女人抢着用,忽然又觉得无比恶心。”
“哈哈哈!”云意忍不住大笑起来,“良玉,你说话总是这样有趣。可你这样说,你不是已经自己想通了?”
良玉苦着脸说:“我正是跟你有一样的心事。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我的男人。”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非他不可?你也可以像李筝一样,同时拥有许多男人。”说到这里,云意恍然大悟,“天啊,我以前一直觉得她这样不好,其实她的快乐,我根本体会不到!”
良玉诧异道:“这样容易染病吧?”
“......”
似乎聊天的话题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了。云意没有经历过这方面的事情,自然是不便再往下说,于是伸个懒腰,岔开了话题,“我饿了,一会儿一起出门去吃早点吧。我们两好久没一起逛逛了,这几日你就搬过来跟我同住,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回去。”
“对哦,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偷偷摸摸来这里,陆洵肯定不知道吧。万一被他发现了,他难免不责怪我,说不定还会误会我把你拐过来。”良玉还在执着于一开始的问题。
“我有我的自由,有我自己的事情,又不是非得围着他转。”云意掀开被子下床,将良玉推到门口,“我要换衣裳了,你去外头等我。放心吧,陆洵不是你想的那样蛮不讲理,我会跟他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