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不候》宁柔行

53、第 53 章

　　自从知道良玉有了身孕之后，云意整日里担惊受怕，只怕她在客栈里做事熬坏了身子，但又碍于良玉是个倔强之人，因此不敢开口说让她回去歇着的话。

　　这日，云意从外头带了些新鲜的柿子回来，是常住客栈的旅者带给她品尝的，说是自家山上种的。云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陆洵也该回来了，因此就没有进门，只在门口的岔路等了一会儿。原本是想跟他一起进去的，不过她没有等来陆洵，反而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躲在墙角往陆宅处偷偷地看。

　　云意原本站在路对面，只看到两人的侧身，她躲到另一户人家门前种着的树后面，直到其中一个人正过身子来，她惊呼：“陆小五？！”

　　但陆小五旁边那个人，她却不认识。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她正看得认真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惊得她险些“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转头一看却是齐雪贞，这才送了一口气。

　　“嘘！”云意马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挪出了一点儿位置给他，“你看，那边有个人是之前陆家的家丁，而且是跟着陆洵的。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她低声对齐雪贞说。

　　“我能读懂唇语，让我看看他们说了什么。”齐雪贞眯起眼睛来，开始转述马路对面那两个人说的话：

　　“...一会儿你可要仔细看清楚了，是不是他。如果真的是，我们就回去跟大人说，如实禀告上头。”

　　“放心吧，我跟在陆洵身边多年，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识得！”

　　齐雪贞转述完这两句话，诧异地看着云意：“你说的那个家丁，在他旁边的人似乎是给相府办事的。”

　　说到相府，两人双目一对，都不免联想到陆洵的生母来。之前一次她想害人不成，难道现在又要故技重施，想再害一次陆洵么？

　　云意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先进去吧，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陆洵。”

　　“嗯。”齐雪贞点点头，“他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伤心一阵子。我们要是私底下能解决了，那是最好不过。”

　　*

　　天色渐渐沉下去，陆洵今日回来得迟，云意听到声响就从房间里跑出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手里提着一篮子糕点朝她走来。

　　“圣上赏赐的，说是御厨新的手艺，你尝尝？”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拉起云意又回了屋里。

　　“我现在没心思尝这个...”

　　“怎么了？”陆洵不解地问，“还在为良玉的事情烦心？”

　　云意眉头紧锁，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不决，“她的事也算一桩。”她最终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陆洵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被瞒着，可是齐雪贞又那么说，这真的是让她进退两难。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不过今天我回来时，在家门口碰见了陆小五。他躲在墙后边鬼鬼祟祟的，看着也不像是来投奔你的。”

　　思虑再三，云意还是选择坦诚为上。陆洵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轻轻“嗯”了作为表示。

　　“你都不奇怪为什么他突然造访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最近贪腐一事诸多阻碍，连圣上也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下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做表面功夫就算了。我料想他曾经那样壮志凌云地想干出一番事来，必定没有考虑过要怎么收场。”

　　陆洵一边说，一边捡了一块糕点喂到云意嘴边，她咬下小半块，剩下大半块他塞回了自己嘴里。

　　看她小口嚼东西的样子，活脱脱是只兔子。他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来，忽然又觉得这样自己似乎有些痴呆，立刻将目光挪到别处去。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自从和云意日渐亲近之后，陆洵觉得自己变成了黏人怪，总是时不时想起她，想一直和她呆着，哪怕两个人不说话。

　　云意咽下食物之后方说：“圣心难测。依照你这么说来，圣上做事也不过几分热度过后就丢弃了，譬如从前你听到的那些科举改制的消息，到如今也搁置在那儿了不是？伴君如伴虎，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放心吧。总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辞官。我原本以为做官是多轻松的事，结果白日里听那些大学士的差遣叨念，得空还要抽空去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功劳也不会记在我头上。真是把我当牛马使唤了，非但好处捞不到，还四处树敌。”

　　陆洵长叹一声：“这和我一开始设想的，也出入太大了……”

　　他竟然想辞官，云意第一次发现陆洵身上有许多士大夫都没有的书生意气。明明他不是士族之后，为什么会这样不适应官场？

　　不对，他不应该是不适应，他只是不喜欢而已。如果他想做，也肯定能做好。

　　“云意，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不做官了，你还喜欢我吗？”陆洵突然这么问。他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可云意看出来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看，其实他很在意这个答案。

　　“我不知道。”

　　“嗯？”他压低了眉眼，显然这个回答他不满意。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变得好奇起来。

　　“陆洵，其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喜欢你。坦白说，我好像并不了解你。关于你的许多事，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种话听上去好像很熟悉？但这和我不跟你讲我的事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有许多样子，但我觉得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

　　“那你认为，真正的我是怎样的？”

　　陆洵的手指抚上云意的脸颊，圆鼓鼓的手感让他着迷。她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但她的眼里也没有先前的慌张与害羞，反而很自然。

　　“说不上来。”云意笑笑，反握住陆洵的手，她歪着头，感受他掌心的热度。

　　“我能感觉得到——你很不安，很彷徨。”她说着皱起眉头来，眼睛里多了几分伤感，“是你生母的事让你这样无助么？”

　　问出这句话时，云意是鼓足了勇气的。要靠近陆洵，必须面对他从前受到过的伤害。他们之间如今的关系，更像是顺遂少年时的情感，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或许几次亲昵的举止就可以让人忽略许多事。肌肤之亲是最能迷惑人感情的，只怕一场云雨过后，就相看两厌了。

　　她想要完整的爱，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子都会有的，对女子的冲动。

　　“很容易看出来吗？”陆洵抽回了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云意觉得他的表情冷下来，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那样。

　　他说：“我知道陆小五来找我的事。他们认为我不守孝悌，想拿这一点逼圣上停止现在的调查。”

　　“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呵呵。”陆洵轻蔑一笑，“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梁王派人去将我名字在陆家族谱上除名么？其实那上面，原本就没有我的名字！”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想用我来给陆阔铺路。就因为刘玉徽眼里容不下那个跟着我父亲长大的贴身丫鬟。而父亲也需要这样会办事，在京城有一点关系的人成为自己的妻子。”

　　“她好蠢。她怎么会认为一个商人有真正的感情呢？她应该学一学陆茕儿…不，现在应该叫她方茕儿了……”

　　“刘玉徽要是知道方茕儿现在在相府过着好日子，估计鼻子都能气歪了吧！”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但接着神情又变得悲悯起来，“可我上次见她那样，也没什么再刺激她的心思了。我也变得跟你一样见不得别人受苦了，你说，我是怎么了。”

　　话刚说完，陆洵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头顶是云意激动的声音：

　　“你终于肯把这些话对我说出来了！怎么样，说出来之后就好受多了吧……”

　　终于？

　　他蓦然失笑，但心里确实舒服多了，好像负重前行了很久的人忽然把包袱全部扔掉，简直一身轻松。

　　云意忍不住对着陆洵的额头吧唧一口，像在亲吻一个孩童。

　　这种盛满爱意的眼睛让陆洵看得沦陷其中，他好想变成云意身边的一个挂件，就这样一直抱着她，赖在她身上，怎么样也不要松开。

　　“你不想做官，我们就不做。官场本来就尔虞我诈，不适合我们这样的较真的人。”

　　某人不肯示弱，立马反驳道：“你是在说你自己较真吧。我可混得还行……虽然他们贿赂不成，私底下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但见着我，谁不要陪个笑脸。”

　　“是，我是在说我。”她笑着回应。

　　“哼，听上去好像在哄小孩子。”

　　“你难道不是小孩子吗？”

　　“我是不是小孩子，你一会儿就知道！”

　　云意惊呼一声，她被陆洵单手抱起，却不知道他要抱着她去哪儿，于是两只手攥成小拳在他的肩上轻轻敲打，红着脸说：“快放我下来……还不行……现在还不行……”

　　“不行什么？”陆洵走到床边，将她放下，压在她身上笑着问：“小孩子有这么大的力气把你抱上床？”

　　又在故意说岔话来逗人，云意又气又羞，拉过被子盖住脸，“你出去！”

　　“别闷坏了。”陆洵伸手要去拉被子，但被云意死死拽住，他只好柔下声来：“是我错了，不该逗你，让你打一下好不好？”

　　云意狠心拒绝：“不要！”

　　打他？打他自己的手也会痛，这种事太吃亏了，她现在可不做亏本买卖。

　　“那你想怎么做？都依你。”他继续哄道。

　　云意这才放松了一点警惕心，手刚松下来一点儿，被子忽然被掀开，紧接着触碰到柔软的唇瓣。

　　“唔......”

　　她挣扎了几番，最终在陆洵的攻势下逐渐放弃了抵抗。他似乎十分钟情于这种缠绵热吻，总是要亲到她喘不过气才肯放开。

　　即便是隔着一层被子，云意也能感觉到陆洵逐渐失去的理智，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但最终因为看到她眼角因动情而流下的泪水又止住了动作。

　　“云意...”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蹭来蹭去，再次四目相对时，他眼中藏了几分忧虑：“别离开我。”

　　原来他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

　　云意一瞬间有些心疼陆洵，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

　　“我是不是压到你了。”他问。

　　“嗯，是有点重。”

　　陆洵于是坐起来，又跟云意聊了许久才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