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怨[明]》赤英里

29、第 46-47 章

　　“你是对的，倭馆这边核查下来，是有个左边脸毁容的男人，他登记的身份是喜多屋贸易船上的一个帮工，名字这里写的是幸之助。” 听圭拿着倭馆这边的记录，一边翻阅一边和李晖转述。

　　“他平日里一直沉默寡言，因为脸上毁容的部分看起来很吓人，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刻意和他交好，说得出他的确切行踪。”

　　“我猜他平时一定做了一些简单的易容，把他脸上其他的部分弄得比较平常，这样别人一眼望过来就只能看见那个火灾造成的可怖伤口，觉得这人长相丑陋，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倾国倾城几个字去。”

　　“而等他男扮女装时只需遮住上半张脸，露出自己本来的面貌，谁看了都要夸一句神秘的大美人，也无论如何不会把这和男装的他当成是同一个人。”

　　听圭在说这些时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佩服，因为他就是那些没想到的人的其中一员。当时搜查的时候他就扫到过这么一个男人，但也是只在脑子里过了一句丑男人，就毫不犹豫地让他过去了。

　　而对方就凭着这些信息上的不对称，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金蝉脱壳，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所以他现在人呢？”惜风倒是没想这么多，只关心人到底去了哪。

　　“在两天前的下午跟着喜多屋的船出海回倭国了。”

　　“果然……”本来也不抱希望的李晖这下终于彻底死了心，信念一散后整个人又朝着一旁倒，吓得惜风和听圭两个赶紧围上来又帮他躺了下去。

　　“虽然我们这次没有抓住他，但也至少把他赶回了倭国，让他没有机会再破坏朝鲜地脉了不是吗？”惜风想安慰一下李晖，于是尽可能地淡化事件的严重性。

　　“不，你不知道我二师兄……那个森兰丸的个性，他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我们这一次唯一的好消息是确定了对方是谁，契约的到底是哪一位圣灵，除此以外，都是噩耗。”

　　“这……这么严重吗？”听圭虽然内心隐隐有类似的判断，但还没正式出仕的他总还是对世事抱有一点希望，多少有点心存侥幸。

　　“你也听说了，森兰丸和现在倭国当政的丰臣都是织田信长的重臣，想必这俩人在当年就有着大量的合作。”

　　“如今他们中一个人掌握了倭国的军政大权，挥手间就能指挥大量的普通人；另一人掌握了窥探天道的秘法，能在一片茫茫然的未来里找到一盏领航明灯。你觉得他们俩个会不把各自的优势重新整合，而是各凭心情在各做各事吗？”

　　“你是说，对朝鲜的图谋不轨，不是这个森兰丸一人的事，而是有着倭国举国的支持？”听圭一听也是眉心紧皱，他现在可谓是十分理解李晖的这俩日表现出的紧张和失望了。

　　“我二师兄这个人，一向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若真决定动手了，都是雷霆手段。说不定这次的地脉异动本来也就是他的试探，为了要引我上钩而故意做成这样的。”

　　“也许他在朝鲜的这些日子，已经把所有的朝鲜地脉节点都勘测明白了，下一次才是他要动真格的时候。”

　　李晖回顾自身这一路的调查，因为对方漏过了一大堆地脉节点，即使是在使坏的，也故意弄成很简单明了的样子，所以让李晖误判了对方阴阳师的能力。还把真正的朱雀神君，当成了是天狗模拟出来的产物。

　　“而他这一次诈我一下就是趁我轻敌，看看能不能提前排除我这个因素。”

　　“要不是惜风果断，帮我现场送神，我最好的下场也是交代出去半条命，不修养个两三年别想接着动用秘法。若运气再不好一点，我直接死在当场都是有可能的。”

　　“你师兄怎么能……这样对你，你们的师门情谊何在啊。”听圭毕竟是个儒生，很讲究尊师重道这一环节，对于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倾轧怎么都看不过眼。

　　“那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斗争，在国家面前，师兄弟又算得了什么。师兄们以前对我的批语一点都没错，是我太天真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啊，谁能想到堂堂朱雀神君，宁愿遮蔽自身威能，伪装成一只小火鸟的样子，你自然以为是对方能力不济而不是藏拙啊。”惜风依然觉得他们这一路的判断没什么大问题，错就错在那个森兰丸太狡猾。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我怎么能还没照面，就先假设对方是能力不足，而不是使用了阴谋在算计我呢？我一步行差踏错就是天壤之别，这种人和人之间的斗法，哪像普通的请神驱鬼，虽然神鬼都有比凡人厉害的地方，但它们的心倒是比凡人干净许多。”

　　“最可怕的果然是人心啊。”听圭听完感叹了一句，“那我们接下来的应对要怎么做？”

　　“这一次我虽然被反噬了，但好在及时停止了降神，大夫的药也给得很对症很及时，所以我在这里充分修养个两三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了。”

　　“此举不是我要惜身，而是在森兰丸回国计划下一步行动时，这是一个难得的平静时期，我一定要抓住时机，恢复状态，以应对下一波的事态。”

　　“至于汉阳那边……”

　　李晖沉吟了片刻，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块贴身戴在脖子上的金镶玉牌，把它交到了听圭手里。

　　“你先替我回去报告我们这一行的所见所闻，正好之前去倭国出使的使节团也回来了，你可以对照他们的所见所闻，替殿下分析一下目前的局势。”

　　“倭国对我们必有所图，无论那两群忙着党争的使臣回来到底说了什么，你都要一口咬定他们真正的企图，并且全力说服殿下。”

　　“必要的时候，把这块东西给殿下看，就说一切都是我学成之后的思索和判断，殿下一定会信你的。这样的话，至少在普通人的这一部分，朝鲜就不算是完全没有准备。”

　　听圭看了看手里的这块玉牌，这种金镶玉加上镂空雕刻的精美工艺，是朝鲜绝对做不出来的东西。它应该是哪一年去大明进贡过后，大明赏赐下来的宝物，而能随身戴着这样宝物的李晖，他的身份也是已经呼之欲出了。

　　尽管内心早有猜测，但听圭此时的情绪还是忍不住起了波澜，惜风奇怪地看着听圭的脸色从激动到敬重，然后突然之间他一改本身的坐姿，对着李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我们还是金兰之交，大礼这种东西，一次就好，以后就不用了。”李晖坦然地接受了听圭的行礼，又给今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定下了规矩。

　　“你去汉阳可以明天再动身也不迟，先帮我把符纸和朱笔拿来，事分两步走，普通人的准备靠你，会秘法的人这边我就只能对外求援了。”

　　“你们一共师兄弟三个，现在你和你二师兄要干起来了，你是要去找你师尊还是大师兄帮忙？”惜风没明白听圭那个大礼在行什么，但至少听懂了李晖的话，所以谈话间依旧用着平时的语气。

　　“我哪里请得动师尊，当然是去找大师兄求援了。”

　　47.

　　“如果你大师兄不接你的求援呢？”

　　惜风老是听李晖说他大师兄目无尊长，无事伦理纲常，所以很担心他也不会把师兄弟情谊当一回事。

　　再说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大明人，一向都只有朝鲜人听大明人的吩咐，没有大明人听朝鲜人的指挥。

　　万一李晖求救了对方却不回应，他们又全部指望着他大师兄来退敌，那样情况岂不是只会更糟糕。

　　“大师兄应该会来的吧，倒不是为了帮我，他只是纯粹对道的最终走向这件事本身好奇。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倭国和朝鲜，二师兄和我，我们各自赌上国运和自己的道的一场对决。”

　　“我只能肯定，大师兄他并不喜欢二师兄那种机关算尽的冷酷玩法，所以绝不会站在对方那一边。”

　　“而二师兄的性格一向多疑，只要大师兄入了场，哪怕他的本意只是想旁观，但只要他明确不帮二师兄，二师兄就一定会将大师兄视为敌手，最终将他倒逼向我的阵营。”

　　“你们师兄弟三个人的个性还真是……”惜风干笑了一声，实在是不能理解他们这种人的生存和思维方式。

　　“那如果我们不把你的大师兄当成战力来计算，仅凭朝鲜和你的能力，我们对上森兰丸和倭国就真的没有任何胜算吗？”

　　“在国运这一层上，倭国选了火德朱雀，而我们则是金德白虎，火德克金德，如果没有外力介入的话，我们必输无疑。”

　　“就算大师兄肯入局，他契约的圣灵是木德青龙，木德生火德，二师兄就依然有优势，所以这也是即使大师兄都入场了，他也敢一对二的原因吧。”

　　“木生火，火又克金，我知道这是五行的生克规律，但这规律是真的牢不可破吗？难道所谓的三国国运就被这些东西框死了吗？”

　　听圭听到这里就觉得很不甘心，这不是在说朝鲜和倭国的国运天生就已经定死了，朝鲜一辈子都要倭国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们就不能临时把国运改成别的什么五行之属，避开倭国的生克之属吗？”

　　“这就涉及到阴阳家最古老的一条准则，会在事关国运的时候，被反复拿来重复的五德终始之说了。”

　　李晖想了想，决定还是仔细地和听圭他们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关于为什么他们师兄弟三人最后选择的圣灵是今天这样的情况。

　　“那是在我们已经在鬼谷修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已经有了各种连接圣灵的经验，而师尊要我们定下最终契约的圣灵的时候教导我们的事——”

　　“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要进阴阳家圣地的日子。”

　　老人将师兄弟三人带至鬼谷的一处山谷门口，这处山谷地处的场景就很有阴阳家的味道，它是被两座半个弧形的山脉环绕着的，那两座山脉一座万物欣欣向荣，一座上下寸草不生，它们互相一缠刚好绕出了一个阴阳鱼的样子。

　　而被这两座山脉围绕的山谷看上去就简单很多，只有一片原型的平地，平地上竖着一座牌坊一样的门型建筑。

　　“等你们跨过这扇门，就跨过了阴阳之隔，进入了鬼谷里真正属于鬼的那一部分。你们在道碑林里见到的很多阴阳家的前辈们，很有可能就会出现在那里。”

　　“当然，以后等你们三人死去，你们灵魂里的一部分也会回归到鬼谷里来，而那里面也会是以后的你们常常需要出入的地方。”

　　“哦，测命台嘛，早就想见识一下了，鬼谷三教九家的圣地，除了帝王家的不在此地，阴阳家的非不让我进去，其他的我都去参观过了，自家的圣地是有好在哪吗，一路这么藏着掖着。”

　　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当然是张静修，同样是三人学艺，李晖和阿兰每日兢兢业业不停练习，生怕落下功课不如其他师兄弟。而张静修是时常逃课不见人影，一问就是又进鬼谷哪家的圣地去找前辈玩了。

　　而张静修的这种本事，李晖他们是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在道碑林里，虽然也有一些不属于中华的名字，但那还是极少数的，绝大多数他们看见的前辈，都是出生在华夏大地这片沃土之上。

　　而这些在鬼谷的前辈，就如同一个个清醒又强大的祖灵，天然地保佑着张静修这位身负大明血脉的正统。

　　他们说不定一直都在鬼谷里给张静修开着小灶，让他即使一直逃课，也依旧是师兄弟三人里最强的那一个。

　　“你能随便进别家的圣地，那是因为你和那些人家无缘，所以人家圣地里的道也不会影响你的道，那些前辈们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你进去跟人聊天喝酒还顺人家的好东西。”

　　“可是自家的圣地那可是真的会影响你的道的，在你没有完全定性下来之前，当然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哪次顺好东西出来没有分给大家，请师弟们喝的茶，还有给老头你喝的酒，那可都是农家的长生园里出来的仙品。人家可不像你这么抠抠索索的，这么多年都不让我进测命台的门。”

　　大概是因为吃人的嘴短吧，反正李晖总觉得他师尊这两年在大师兄面前越发失去尊严。

　　一老一少时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就在他和阿兰面前吵起来，而李晖他们虽然有心劝和，但碍于彼此间关系的尊卑和亲疏，所以始终都没有开口。

　　李晖有时觉得，大师兄和师父这种随时能干起来，但干完却从不伤和气的气氛，才是真正的亲近之人。他和二师兄虽然一直对师尊都是恭敬有加，但他们之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让他们的关系始终无法再更近一步。

　　说来说去大概还是因为，师尊和大师兄都是大明人，而他和二师兄则是外来的人的缘故吧。

　　“好了，今儿个这不就让你进去见识了吗，以后就不要再说为师小气了。”

　　“这还差不多，在我们进去之前，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交代了吧，省得我们待会进去犯了忌讳，最终吃个什么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