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炎炎剑光照地红 ...
-
幽灵般的黑影倏地掠起,幸存诸人仍在不甘心地竭力挣扎,却骤然间感到冰刺般的剑气从天而降,有质无形,禁锢于身上的种种绑缚立时寸寸碎裂。
下一瞬间血光四溅,地穴内所有长臂奴们集体炸了锅,惊恐万状地尖叫逃窜。
长欢脸色终于变了,本能地后退了几大步:“我的体毒没有解药!你怎么——”
叶飘零拦在殷缘面前,右手并指为剑,凝风成刃,再次凌空刺穿了一个长臂奴的咽喉。她缓缓转身对着长欢,举高左手,手腕上一圈新鲜出炉的兽牙齿印深可见骨,而渗出的血痕里竟意外地微微泛出一点古怪的铜绿色:“大约这老狐狸跟你共生久了,唾液里天然自带了几分能克制你体毒的药性。嘶——”
她忍不住甩了几下手腕,皱眉:“下嘴是真没客气!”
众人绑缚尽去,回过神来,纷纷怒喝着扑向剩余的长臂奴。弦心狐藏身于阴影里,趴在一只年轻的雄狐背上,用两只前爪搂住它的脖子,微微仰头,乌溜溜的眼珠露出寒光,冷冷地望着地穴内乱成一团。红狐群簇拥在它周围,几只最为强壮的红狐早已开始飞快地用爪子在地上刨洞,其余众狐紧随其后,有条不紊地钻入地道、水泻般逃之夭夭。
殷缘人已清醒,但手足依然无力,勉强扶着石柱站稳,苦笑道:“小畜生们溜得真快——唔!”
他猝不及防中被堵住了嘴——叶飘零飞快将带着齿痕的手腕塞入了他口中,命令道:“咬!”
殷缘大吃一惊,口中已感觉到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随即醒悟:叶飘零体内解毒之物未散。自己此刻想要尽快恢复,的确只有喝她的血才最有效。
万水忽然高喊出声:“哎哎哎哎——”
他急起来更是语无伦次,幸而手比嘴利索,袖中青索闪电般急挥而出,直奔长欢,却仍是慢了一步。长欢眼中厉芒闪动,猛的转身飞扑到泉水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沉闷的隆隆声从地底深处传出,一股粗壮的水柱陡然间自泉眼中笔直地冲天而起,几乎要把地穴顶部击穿。水花漫天飞溅,水柱中央裹着一大团耀眼的血色红光。
叶飘零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习惯性地抓紧墨影的剑柄,黑瞳似是被那红光针扎般刺痛,狠狠缩紧,有冷电般的光亮倏然闪过。
水柱缓缓下落,湿淋淋的长欢一跃而出,落在巨石上,双目充血,神情狰狞,那团红光被他紧紧攥在掌中——
那是一柄式样古旧的长剑。剑身粗粝,仿佛裹了一层干涸的血痂,赤中洒金的剑芒长达数尺,吞吐不定、明亮辉煌,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皮肤滚烫。与墨影截然不同,它的力量张扬而爆烈,幽暗的地穴里瞬间亮如白昼,如同冉冉升起了一轮太阳。
小鱼儿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用力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炎照!”
叶飘零眉尖一挑,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长臂奴沾一沾墨影都会发疯,你居然有手段降服炎照!”
长欢仰天狂笑:“我们连‘人’都已不算,怎么配让炎照认主?不过我有别的法子。”
他颀长的手臂蓦地疾挥而出,暗红色的剑影横削而过,炽风烈烈,叶飘零拖着殷缘急闪躲开,身后数根石柱却被剑风一扫两段。
那石柱看似天然生成,其实是碎石掺杂着泥浆封固成型,内里居然是空心的,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堆支离破碎的森森白骨从石柱断裂处接二连三掉落,几颗还算完好的骷髅人头在地上打着转滚出去老远才停下,仰面朝上定住不动,漆黑空洞的眼窝呆呆地对着地穴顶端。
像是启动了某个机关一样,众人脑中同时轰然一炸,仿佛万丈高楼一脚踩空,整座地穴忽然间像是急速旋转起来,眼前的石柱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窜高和分裂,顶天立地,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地穴唯一的出口转眼就消失在密密麻麻望不见顶的石柱群内,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影。石柱群中的长臂奴们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骤然间变得异常疯狂,呲出满口尖牙,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回过身嘶吼着扑向众人。
长臂奴生得皮厚骨硬,身长力大,当真发疯拼命起来,颇难对付。人声的呼喝喊骂与兽类的尖叫锐鸣瞬间交杂着响彻地穴,回音震得洞壁嗡嗡作响。
长欢的身影隐没在重重叠叠的石柱虚影之后,唯有阵阵冷笑异常清晰地从一片混乱声中穿梭而出,在空中盘旋回荡,不绝于耳:
“主人临去前的半年里,终于被她寻到了这处地底寒泉,她掘地挖井、将地脉深处至冷至阴的泉水引上来,浸没炎照于其中,以藏匿它的酷烈剑气。”
“引魂珠原有两颗,一颗镶在剑鞘上,一颗镶在剑柄上。剑柄上的那一颗,被我抠下来碾成碎碴,混着白骨四散封印在石柱中。”
“这些白骨都是多年来入谷寻找炎照之人,‘化生’不成,只好被我拿来填阵。他们临死前对炎照的一点不甘残念,寄托于引魂珠上,可以将幻境发挥到极致。哼哼,剑鞘里残存的那点炎照之力,造出的幻境怎么比得上本尊的万分之一?”
“我做不成炎照真正的剑主,只有在这座勾骨之阵内,才使唤得动它。此阵全由我自创,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算打磨完成,浮生梦岛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墨影的主人啊,若不是你大驾莅临,我还真舍不得发动它啊。”
万水急跃,手中青索抖开一个浑圆的圈子,逼退数名发疯的长臂奴,将白水晶与其他几人环入其中护住,大喊道:“小鱼儿!过来!”
这大约是他此行中说话最利索的一次。
小鱼儿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对万水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只死死盯着炎照,脚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边走边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条两指宽的细长白链来,将一头紧紧缠在腕上。
白链乍看上去像是条根毛绒绒的豹尾,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是由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尖牙组成,每颗牙都有小指头般大,形如匕首,白森森的挤挨在一起,泛着霜金似的冷光。
这条“海斗牙”原是她父亲陈梦涛的宝贝,以浮梦海深处雪龙鲸的筋络为主干,以秘药熬炼后、串结鬼齿王鳟的牙齿编织而成。小鱼儿幼年时,陈梦涛曾试图传授于她,但她不耐烦使这软趴趴的玩意儿,勉强学了几回,倒被链子反抽在自己身上好多次。鬼齿王鳟之牙锋锐无比,牙尖稍稍擦过肌肤便是鲜血淋漓的一道痕,疼得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练。陈梦涛心疼独女,从此笑笑作罢。
因为是父亲遗物,出行前她刻意将“海斗牙”当作护身符悄悄带上,此刻扬手挥出,挡在长欢身前的一整排石柱幻影瞬间被成片击碎。少女高高跃起在半空,平生第一次将手中的白链甩出完美的流线,径直向长欢当头砸下:“炎照!给我!”
长欢扬眉冷笑,掌中炎照猛的自下而上斜挑。他追随陈羽思多年,将她的剑法零零散散偷学了大半,横削直斫、颇有章法,血红剑影连绵不绝,小鱼儿只觉得剑底掀起的气浪如怒潮般向她汹涌而来,瞬间没顶。她持一线苍白微光、于浪底拼力挣扎,几乎连抬一抬手指都无比艰难。
黑色身影迅疾如风,飞掠入剑影之中,于间不容发之际一把拖过小鱼儿,在炎照的剑尖堪堪将她开膛破肚前的瞬间将她拎开。与此同时,殷缘内息已复,双掌一分、覆云手裹着“春风动”的柔劲后发先至,及时挡住了炎照的攻势,将那泰山罩顶般的剑压稳稳接了过去。叶飘零手中没了墨影,凝气成剑轻灵有余而威力不足,反而是殷缘的“春风动”清正纯厚,柔韧绵长,尚能正面抗其锋芒。
小鱼儿手上腿上被割出数条口子,小腹处一道伤尤其深,入肉半寸,血流如注。叶飘零运指如风,迅速为她点穴止血、裹伤敷药。小鱼儿紧紧咬牙忍疼,飞快地从怀里抓出一把雷火弹、甩手就想往外扔,被叶飘零劈面抢过,清叱道:“疯了吗!在这里爆炸,整座地穴立成火窟,你想烤熟了给炎照陪葬吗!”
她黑眸中凛然生寒,小鱼儿微微一震,只觉身侧温度仿佛在飞快下降,忽见叶飘零抬起右手、猛的攥住了“海斗牙”。
她掌心当即有鲜血顺着“海斗牙”蜿蜒流下,瞬间将白链染红了半截。小鱼儿瞠目结舌,尚来不及反应,叶飘零忽然撒手,直起身子,一把拎住她的脖领子丢了出去,喝道:“抽他!”
小鱼儿毫无准备,人已被抛上半空,仓促间只好把眼一闭,将“海斗牙”胡乱挥出,然而手中的白链此番却像是忽然长出了眼睛,半空里自行拐了两个弯,矫捷如灵蛇出洞,极其精准地“盘”上了炎照的剑身,仿佛带着极强的黏性,顺势而上,死死缠紧,链上的尖齿深深咬入剑身。
赤中洒金的剑芒陡然暗了一暗,仿佛有一层黑色的雾气蓦地贴着剑刃流过,直直钻入长欢握剑的手心,令他狠狠打了个激灵。
长欢怒吼一声,手上加力回拽,小鱼儿当即被拖得向前趔趄几步、差点趴倒,忽然感到一双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背心,和煦绵长的暖流迅速涌进,灌入四肢百骸,气力顿长,只听身后殷缘的声音急促道:“抓住!血里有墨影的力量!”
——叶飘零本就是一只会喘气的墨影剑剑鞘,即使没有墨影在手,她的血仍使得炎照生出了感应!
小鱼儿脾气倔强,于危急中居然凭空生出一股大力来,死命拽紧手中的“海斗牙”往怀里带,长欢那具足能将她囫囵吞进肚里的庞大身躯竟被拖得晃了两晃,炎照险些脱手,不由得暴性发作,双掌齐握住剑柄,狠狠拧着劲向上一掀——
“海斗牙”寸寸断裂,细碎的齿碴白花花地扬了半空,排山倒海般的霸烈力道瞬间将二人重重地震翻在地。小鱼儿当即双目翻白晕死过去。
殷缘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得胸前衣襟上斑斑点点,全身的骨头仿佛瞬间齐齐崩碎,痛得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却仍是咬牙坚持着勉力抱住了小鱼儿,紧紧护在自己身下。
长欢狂笑上前,一剑斩落!
他的狂笑声陡然变了调,化为一声充满震惊与愤怒的咆哮,旋踵回身,炎照去势急转,狠狠劈下:“墨影!”
赤红的长剑硬生生停顿于半空,叶飘零单膝跪地,双掌合紧,有如铁钳,死死夹住了炎照的剑身,将它颤巍巍地定在头顶上方三寸高的位置。
长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叶飘零,神色复杂,冰冷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些激赏:“……不愧是墨影剑的主人、传说中的五木教第一杀手,只这么一点点稍纵即逝的空隙,也被你抓到了机会!”
他腾出一只手伸到背后摸索着,眉头抽搐几下,缓缓从背上拔出一根惨白细长的人骨,尖端尚有鲜红血珠在一串串滴落:“……以遗骨为剑,背后偷袭、一击穿心,果然兔起鹘落、快稳准狠——可惜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他将手中带血的人骨远远丢开:“……长臂奴虽然由人所化,但是转化时骨骼变形,五脏六腑也随之移位,我们的心脏、早就不在常人的位置了!”
叶飘零心头微微一沉,长欢冷冷看着她,手中的炎照缓缓向她压下,剑锋一点点贴近她头顶……
殷缘手脚冰凉,当即想要跃起扑出,然而稍一用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金星乱冒,险些晕厥过去。
炎照的剑身粗粝如砂岩,滚烫如沸汤,叶飘零清晰地感觉到掌心内飞快地一层层皮开肉绽、痛彻心扉。她呼吸越发粗重,双臂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膝盖深深陷入土里,几缕乱发黏在额上,掌缘有鲜血连绵滴落,
可她的神情自始至终硬如生铁,一言不发,只是将嘴唇咬得死紧,极力抬起头看着长欢,脸色苍白,眼睛黑而冷。
——这就是执掌着墨影的眼睛么?
主人至死都在怀念着的那个人,他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吗?孤傲、倔强、冷定,像是深不可测的寒渊、将所有投过来的光都吞没了似的。孤笔锋上他用墨影抵在主人颈侧,却只淡淡地留下一句“我输了”便扬长而去,从此天高海阔,余生再不回头。
长欢忽然向她笑了笑,笑容一反常态地几乎有些温柔起来:“别担心,你赢了。”
他蓦地松开了抓着剑柄的手,无力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