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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长臂为奴意难平 ...

  •   话音未落,骤觉背后异样,叶飘零反应奇快,立刻向旁边急窜、打滚避开,几根三寸七分长的纤细钢针几乎与此同时紧擦着她身侧飞掠而过,针尖在日光里寒芒一闪,微微炸出些许诡异的幽蓝。
      叶飘零只来得及叫了句:“小心!”又是极轻的嗤嗤数声,毒针接踵而至。她眸光微寒,单手撑地倏地跃起,身形翻转,纤细的腰肢一扭三道弯,灵活如游鱼,整个人仿佛在阳光里融化成一团淡淡的黑烟,毒针撞在墨影的剑身上,叮叮细响不绝于耳。
      发针者显然严重低估了“护花行”的速度,不及逃走,森冷剑气已逼到身前,鲜血迸溅,惨叫着从藏身的树上一头栽了下来。

      白水晶惊疑不定地趴在叶飘零耳边,压低声音道:“零姐……他是人么?”
      眼前这个家伙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只巨大的猿猴,身量极高,从头到脚长满一指长的白毛,没有尾巴,双臂格外颀长结实,手足均生六指,脸上的白毛倒是不多,稀稀拉拉,五官轮廓清晰可辨,长相居然与成年男人无甚差异,甚至能算得英俊,还知道用树叶围在腰间遮住□□,眼神异常灵活,表情丰富,与寻常兽类截然不同。他恨恨地盯着叶飘零,龇着牙低低咆哮,脚下摆出想要逃跑的姿势,却一动也不敢乱动,墨影的剑尖正冷冷地指定在他的咽喉要害——刚刚照面的刹那间,他甚至还没看清叶飘零的脸,便被她一剑精准地挑断了双手手筋。
      那双粗壮的胳膊上筋肉虬结,坚硬如铁,然而墨影的剑尖划开肌肤割断血脉时,丝滑得好似只是随手切了个豆腐。
      殷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终归是五木教杀手出身,行事总不免带着三分狠辣。”仍是忍不住略带关切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伤到吧?”
      叶飘零摇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不知是人是兽的家伙,泠然开口:“你是个长臂奴么?”
      白水晶吃了一惊:“啊?”
      殷缘小心地拾起那“人”掉落在地的“针筒”——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筒,做工精巧秀气,黄铜外壳上的图案是一朵婀娜盛开的水莲花,风格婉约,显是女子的审美,其中一片花瓣上刻了一个细小的“羽”字。
      殷缘将“针筒”举给白水晶,示意她看花瓣上的字:“这定是陈羽思的旧物。你再看他那两条手臂,那么长,站直了足能摸到膝盖,除了长臂奴,还能是什么?看它臂膀强健有力,想来行动皆在树上,难怪我们几乎没能在地面追踪到任何痕迹。”
      那“人”被道破来历,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紧紧闭住了嘴巴,神情警觉而防备。
      叶飘零看着他,黑眸幽深,忽然道:“你认识这剑么?”
      墨影的剑尖缓缓移开半寸,叶飘零微微催动内力,真气灌于剑身。清光如水,蜿蜒流过,墨痕洗去,底色皎若朗月。
      那“人”紧紧盯着墨影的变化,忽然抑制不住地全身哆嗦起来,拼命点头,喉咙里费力地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叶……炎照……主人……”
      他发音含混不清,语调怪异,三人很费劲才能听懂,只见他努力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长……欢……”
      白水晶:“长欢?你叫长欢?你也和二弦一样,是天生长命的异种灵兽么?”
      长欢不明白她说的“二弦”是啥,只记住了后半截,摇头道:“不灵……本来、是人……都是。”
      殷缘愕然:“你是说,长臂奴原本都是人?那你、呃,这一身白毛……怎么回事?”
      长欢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主人……给药……长力气,长毛……吃了药,听话,不想逃……”
      叶飘零想着字纸上那些话,忽的明白过来,她出身五木教,对这些邪门路数最是敏感:“陈羽思应当是给这些人用过药,可能还不止一种。能改换容貌,控制心神,好为她秘密修筑地宫、供她驱使,听她摆布,又不会泄露她的秘密。”
      白水晶无端想起了季府内那些“木鬼”的样子,下意识地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长欢却莫名地嘻嘻笑起来:“我……不一样,我、吃药、开心!”
      “我娘……死很早,我生下来就是个瘫子,五岁了还站、站不起来,我爹是、画师,不放心把我交给、给别人养,一直带着我。他来给、主人、画画,求她、治好我。”
      白水晶打量着长欢,同情地皱起眉毛:“把你治成这样也能算好?半人不鬼的……”
      长欢摇头:“半人总比废人好,再怎样也强过一辈子在地上爬。”
      这句话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得异常流利坚决,显然是早已在脑中想过千遍万遍的了。
      他颤颤把脸凑近墨影,仿佛想要触碰又不敢,目中隐有泪光:“主人……等它回来……没等到,主人……特意画下她最美的样子,盼望有一天叶、叶能回来看到,想想她……主人病了以后、就不美了……要躲起来,不、不能见光。一晒到太阳,全身会生烂疮!很痛!还掉、掉头发!”
      三人惊骇地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明白陈羽思的“难言之隐”究竟为何。殷缘问道:“她为什么会生病?”
      长欢转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陈羽思昔日的原话:“炎照……很厉害,会反、反……她压不住了。”
      叶飘零收剑还鞘,低声道:“是炎照的力量反噬了她。”
      世上没有白来的力量,炎照不要财也不要色,借了它的,只能以自身血肉为祭品去还。
      长欢颔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疑惑地指指墨影,看向叶飘零:“主人说,它和炎照……一样的,你不、不反么?”
      殷缘心头陡然一紧,叶飘零浑不在意地笑笑:“墨影没那么麻烦,我们就是死得早……唔……后来呢?”
      她瞥见殷缘黑如锅底的脸色和杀过来的眼刀,看样子似乎很想冲上来撕了她的乌鸦嘴,于是连忙知趣地转移了话题。
      长欢黯然:“主人不甘心……她试了很多药,苦撑了十年,终于撑不下去……”
      白水晶不解地皱眉:“既然炎照反噬得如此凶猛,为甚么不干脆丢了它?”
      叶飘零冷冷一哂:“陈羽思连墨影都容不下,又岂会让炎照有半点机会落到别人手里?”
      白水晶一怔之下随即想明:炎照材质殊异,无法摧毁,而陈羽思对炎照依赖极深,又严重忌惮着剑上蕴含的力量,唯恐他人得来转而对付自己,故此宁可忍受反噬,也绝不肯让炎照远离自身。好比一个人怀揣稀世珍宝,生怕被别个偷去抢去,整日惴惴不安地守着,吃不香睡不好,但你若让他索性就此撒手将珍宝弃去不顾,那却也是万万舍不得的。
      ——这样看来,还是叶怀宁对陈羽思了解至深、看得通透。陈羽思对他或有几分真情,但最看重的始终还是权与力。所以他最终毅然离开,终生不再提及浮生梦岛,割舍得酷烈而决绝。
      长欢轻轻哆嗦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恐怖的神色来:“主人也不想的,可是那剑……完全控制了她的心神,主人试过很多次要扔了它,可每每都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又改变主意。只要它不在身边,主人就会像掉了魂儿一样坐立不安、颠三倒四,撑不过半日又会恍恍惚惚地自己跑去找回来——主人说,她此刻方才醒悟炎照的魔性何其霸道:若不是当年叶怀宁将它的力量一分为二抽离出来另铸一剑,自己替她担了一半,她只怕拿起炎照的第一天就已经疯癫了。”
      叶飘零垂眸,轻声道:“接掌墨影之时,师父曾对我说:墨影的脾气就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时时惦记着要脱离掌控。你压得住它,它便只不过是根欺软怕硬的烧火棍,但若稍有迷茫犹疑,神魂当即便会被它所摄,再难翻身——陈羽思做了岛主后,越发敏感多疑,对叶怀宁都开始胡乱猜忌。心魔一生,自然就会被炎照乘虚而入,沦为剑奴。”
      长欢抹了抹眼睛,喃喃道:“主人临终前忽然大彻大悟,挣脱了炎照的控制,用最后的精力将其封藏。她在黑暗的地下待得够够的,再也不想埋在土里,嘱咐我将她尸身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在溪水中,让她洗净尘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走。”
      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遥想壁画上那红衣飒爽笑靥如花的少女,世事难料,陈羽思半生骄傲璀璨,成就了这浮生梦岛上独一无二的传奇,却不料结局竟是这般孤寂凄凉。
      叶飘零脸色忽然变了,手中的墨影几乎同时架上了长欢的颈中:“你找死么?”
      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红日落尽,本就幽暗的密林中越发光线不济、更显得深邃昏沉,但叶飘零暗中视物的眼力极佳,清楚辨认到高大浓茂的树冠间,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十数条瘦长的身形,正在缓缓逼近,兽类特有的炯炯目光从枝叶缝隙间透出,如贪婪嗜血的尖刺、隔空扎定在三人身上。

      长欢忽然诡异地一笑:“墨影的主人啊,以你的警惕和灵敏,不该直到它们靠得如此之近才有所察觉。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自己的感官忽然变得迟钝了吗?”
      叶飘零微微一惊:“你——”突然间身子晃了几晃,只觉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几乎握不住剑柄。长欢觑准时机,当胸一脚将她狠狠踹翻在地。
      殷缘大吃一惊,急要来救,不料双膝陡然变得异常僵麻,完全不听使唤,才略移步,便也跟着一头栽倒,眼前发黑,耳畔似乎划过白水晶短促的尖叫,随即不省人事。

      密林间晃动的瘦长身形们越凑越近,它们与长欢外形相似又不似,毛色黑黄,斑驳不一,面孔也丑得千奇百怪、已经再难看出人形,或是鼻孔朝天,或是獠牙外翻,抓耳挠腮,喉间发出嗬嗬怪叫,完全是兽类的做派了。
      叶飘零神色淡静,扫视一圈,点点头:“难怪陈羽思偏爱于你,跟它们比起来,你简直堪称秀色可餐了。”
      她身为五木教杀手,早年捱受过种种药物训练,尽管四肢无力,意识却仍旧清醒,抬头看向长欢,黑眸冷定,毫无惧色:“我是怎么着了你的道儿?”
      她的能力虽已不如十年前全盛之时,但自问也算尽力小心防范,长欢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一举一动皆在她眼底,究竟何时下毒,实在颇为费解。
      长欢举着两只流血的手臂,森然道:“我被主人喂了那么多年的药,我的血气,见风即为剧毒。只需吸入几口,便足以令人头晕无力。你一上来就重伤了我,反正逃脱不得,我索性就东拉西扯跟你们唠叨些陈年旧事,只等毒性发作……”
      话音未落,一个狡猾多动的长臂奴按捺不住好奇心,忽然窜了上来,敏捷地一把抢走了叶飘零手中的墨影。
      长欢脸色骤变,尖声叫道:“放下!”
      墨影刚落到那名长臂奴手中,它眼神就猛的变了,谁也不知道墨影让它产生了何种幻觉,只见下一瞬它就火烧屁股般蹦起三尺高,惊声嘶吼,动作快如闪电,转身抡起墨影就兜头劈了下去。它身旁的长臂奴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眨眼间就被砍倒了两三个,余者吓得吱吱乱叫,纷纷抱头鼠窜。
      叶飘零冷冷一哂:“我的剑,可不像我这般好脾气。”
      提着墨影的长臂奴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然仰首向天,凄厉地大哭大叫,挥剑朝自己身上乱砍。长臂奴们皆不敢拦,纷纷避让,眼睁睁看它满身鲜血淋漓、撒腿狂奔,慌不择路,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怖的妖魔鬼怪追在背后似的,长声哀嚎,转瞬间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幽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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