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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分红衣入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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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默默唏嘘,叶飘零定定神,率先站起,转身仔细查看洞壁上那处被自己撞开的破口。
这里原本是地道中的一处分岔路口,似乎是很多年以前被人拿木石土泥之类的给封住了,长久以来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地底黑暗,视野有限,如非刻意留心,绝难看出此处另有别路。若不是叶飘零陡然发疯将它撞破,大约他们早已浑然不觉地继续前行,要在这条漫漫无际的地道内走到天荒地老了。
叶飘零微微迟疑了一下,转头向殷缘和白水晶道:"你们跟我远些。"
殷缘知道她是生怕再次陷入幻境误伤二人,于是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在了她身后,笑道:“你若当真失控,我们两个躲出八丈远去也挡不住你。索性挨你一剑还能多开一条路,划算!”
叶飘零嘴角微微牵起,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紧绷的神情略略放松下来,率先拐入了岔口。
转过两个弯,甬路渐行向上,走了一阵,路已行尽,一道紧闭的铜门赫然横亘在三人面前。铜门并不甚宽阔,大小约莫仅能容一人低头通过。外表朴实无华,并无其它任何装饰,只在门中央刻着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火焰飞腾图案。
叶飘零微一沉吟,果断举起右手,一掌拍在火焰中心。白水晶一朝被蛇咬,仍心有余悸,急忙拉她:“零姐别拍!万一里面有——”
然而出乎她意料,此处机关设置得极其简单粗暴,毫无花巧,一连串由金属轮轴转动带起的、锈蚀滞涩的嘎嘎作响声里、
铜门缓缓升高,光芒大盛,三人望进去的第一眼,脑子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了同一个念头:“……真有钱啊!”
门内室方如斗,地面遍铺纯净无色的水晶方砖,四壁和屋顶均覆盖着精美绝伦的壁画,色彩鲜活,笔法细腻。画面是一片开满鲜花的春日山谷,每一朵野花都是由薄薄的金箔加上打磨过的各色宝石而拼成,花蕊是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花叶是清透欲滴的翡翠。远处的山、近处的石,俱是以上好的青玉和白玉镶成,每片玉石的颜色和纹理都被巧妙地拼合利用,浑然天成,颇具匠心。屋顶中央更是镶嵌了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夜光玉,晶莹剔透,平滑如镜,发出莹莹白光,经由水晶地面的反射,与满室的珠光宝色交相辉映。壁画上那些花海中奔跑的鹿兔、纷飞的蜂蝶、嬉闹的雀鸟……全都浸润在流转不定的幻彩光晕里,仿佛纷纷活转过来一般,越发显得姿态灵动,栩栩如生。
画面中央是一个红衣少女,与真人等高,容貌秀美绝伦,俏生生地站在溪水边,赤着白嫩的双足,腰肢纤细,衣袂轻扬,笑靥如花。叶飘零一眼便认出,正是幻境里所见到的陈羽思。画上恰是她最好年华时的模样,真真的意兴湍飞、明艳不可方物。
石室内另有一座玲珑精巧的白玉托台,托台上是一只黄金剑架,造型古朴雅致,然而奇怪的是不见刀剑,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空剑鞘,静静横置于剑架之上。
剑鞘明显是经年旧物,多处已有细微磨损,但仍能看出材质不菲,鞘身以金线缠凤羽纹装饰,当中嵌着一颗乌沉沉的珠子,光泽黯淡,毫不显眼。然而殷缘一瞥之下立刻认出:这是一颗如假包换的引魂珠,此间所有的金箔珠翠加在一起,只怕都不及它贵重。
殷缘指着那颗引魂珠转头向叶飘零道:“你看——”却蓦地住了口。
叶飘零的脸色活像是见了鬼,两眼死死盯在那剑鞘上,如临大敌般后退一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炎照……”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召唤,在殷缘和白水晶吃惊的目光里,架子上那只孤零零的剑鞘竟如大梦初醒一般,微微颤动了两下。紧接着便如狂风起于青萍,一发不可收拾,由慢至快,越震越烈,响声不断,整间石室似乎都在随着它震颤的频率一起剧烈摇晃起来。
叶飘零沙哑着嗓音低喝道:“离开这里!”
她转身想要冲出,然而双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趔趄,终于迟了一步,铜门轰然下落,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面,将三人结结实实困在室中。
殷缘飞掠到叶飘零身边扶住了她。叶飘零脑中隆隆作响,数不清的支离破碎的画面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荒芜的村落、漫天的风雪、慌不择路的逃窜、四面八方落下的拳脚和辱骂、破庙里那个老混蛋猥琐而狰狞的□□……紧接着是血光四溅,一张张死在她剑下的那些惊恐万状又难以置信的脸……
熟悉的头痛感从天而降,好似有人在她天灵盖上狠狠打了一记沉重的闷棍。叶飘零用力抱着头,呼吸粗重,断断续续地解释道:“画中人是陈羽思……那是炎照的剑鞘,承纳它的时日久了,沾染了炎照的剑气……和墨影……共鸣……”
——所以她在地道里才会忽然神智失控、撞破隐藏的岔口,因为接近了炎照昔日的剑鞘,被墨影感受到了残留的剑气,二者同炉而出,彼此吸引呼应,既相生也相克,力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大的对冲。叶飘零作为墨影的主人,识海内首当其冲地感受到了这种对撞所掀起的狂风巨浪,心神一时间几乎要溃不成军。
叶飘零唯恐自己再次暴起伤人,用最后残存的清醒使劲将殷缘推开,踉跄后退,咬破舌尖,拼尽力气抽出墨影狠狠丢了出去,从喉咙里强行榨出一声夹着血沫的低吼:“离它远些——离我远些!”
墨影脱手的瞬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黄金架上的空剑鞘竟也同时一跃而起,敏捷地向它弹飞过去,啪的一声轻响,炎照的剑鞘和墨影的剑身紧紧吸黏在一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住,稳稳地悬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不止叶飘零,连殷缘和白水晶都清楚地感到整座石室猛的一震,剑鞘上那颗颜色黯淡的引魂珠倏地大亮,迸发出耀眼的血红光芒。炽热的气流卷地而起,壁画中原本秀美静谧的幽谷景象陡然间变得诡异狰狞,如坠血海。墙上那些飞禽走兽齐齐转过头来盯着他们,双目赤红,神情冷漠而木然。
白水晶深深地觉得自己大约是近来受过的惊吓多了,心大了不少,此情此景下居然既没有叽哇鬼叫也没有满地乱窜,只是呆呆杵在原地僵立成一根笔挺的桩子,直勾勾地盯着画中的红衣少女在满室的血色流光里恍若鬼魅,飘然自墙上缓步走下,一分为三……
红衣少女——陈羽思皱眉打量叶飘零,神情倨傲,声音仿佛自云外飘来,时远时近:“你是谁?叶怀宁的剑为何会在你的手上?他人呢?”
叶飘零努力先咳嗽了一声才说出话来:“我……”
陈羽思猛一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掼在叶飘零脸上。叶飘零感觉自己那颗本来就在闷痛不止的脑袋被这一掌拍得几乎当场开瓢。嗡嗡的耳鸣声里依稀只听陈羽思暴怒吼道:“他呢?为什么不是他来找我?”
叶飘零不易察觉地翻了个极其无语的白眼,拔高了嗓门:“他……”话音未落,陈羽思忽然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抽得她原地转了个圈:“问你话呢!叶怀宁为甚么不来!”
叶飘零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拳,狠狠一仰头瞪向她:“你有完没完?”
陈羽思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抽过来,叶飘零这次有了准备,看准她手掌来路急向后仰,然而陈羽思的手臂蓦地暴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态拐了个弯,仍是清清脆脆地抽在了她的另一侧脸上!
叶飘零心中一凛,眼神骤然凝聚如锐针。陈羽思看着她冷笑:“‘护花行’的功夫很了不起么?躲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躲得开!”
殷缘呆呆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女,怔怔地落下泪来:“蕊儿……”
钟蕊眉尖轻蹙,幽怨地看着他,神情泫然欲泣:“殷缘,生孩子好痛哦,我没有力气了……救救我……”
她叉开腿站着,裙下一大滩殷红的鲜血慢慢洇开。昔日曾令殷缘痛不欲生的一幕又冰冷地在他眼前重现,有如万箭穿心。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喉咙沙哑得几不似人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钟蕊向他张开双臂,像是从前无数次跟他撒娇要抱的时候:“……我好怕哦,我一个人孤单单的,殷缘,你来陪我啊!”
殷缘神智恍惚,喃喃道:“我陪你,我想过很多次要去陪你……可是果儿……”
钟蕊嘟起了嘴,嗔怒道:“果儿已经长大了。他不用你陪了,可是我要!”
她的语气隐隐带着阴森鬼气:“是你让我怀了孩子……这是你欠我的……你要偿……”
白水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隐约感觉这是自己熟悉的人,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犹犹豫豫地道:“语蝶?是你么?你来干甚么?不是让你和果儿好好守在谷外等着我们回去吗?你又不会武功,跑来瞎添什么乱!”
季语蝶垂首而立,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衣角:“我、我找不到别人,只能找你……”
她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两个眼珠居然是碧油油的惨绿色。白水晶惊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然而季语蝶已经闪电般探出双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叫声凄厉:“我做了木鬼!你快点救我啊!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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